在那之后，王都終于迎接姍姍來遲的葡萄藤之月。這恐怕是一年里比新年還忙碌的一個月份，因為太神的降臨節就在本月。

　弗萊明王室與太神的因緣源遠流長。傳說當邪魔與巨龍還在大地上肆之時，太神在一年里太最晚落山的日子降臨，將神力賜給傳說里的英雄。英雄抗擊魔，神驅逐巨龍，大陸上建立起人類的國度。

　這就是弗萊明帝國的由來。

　但是今年的葡萄藤之月對于貝朗瑞男爵一家來說，簡直糟了——不會有比這更糟的一個月了。

　皇后派了邊的一位到貝朗瑞男爵府。面無表地詳細描述了一遍雷吉娜在舞會上的壯舉，并告知我那汲汲營營的叔父和嬸母：

　如果男爵夫婦還是教不會兒控制住過于活潑的雙手，皇后陛下不介意百忙之中空給令千金一點教誨。

　關于教導如何正確地管束好自己的雙手，以免再發生將人推下樓梯的惡行。

　配合上矜傲的神態，與冷若冰霜的態度，聽起來是要直接把雷吉娜的雙手砍下來差不多程度的威脅。

　向來神經壯的貝朗瑞男爵夫人當場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仆人們爭搶著扶住倒下的夫人，仆飛奔去拿嗅鹽，男爵臉紅脖子地嚷嚷著去醫生……府上很是熱鬧了一陣。

　現任皇后出了名的公正無私，與那姓卡里金的兄弟、子侄同出一轍，且素有賢明的名聲。

　盡管自己有一個親生兒子，卻還是恪盡職守對先皇后留下的大皇子照料有加。王宮在的管理下，秩序嚴、井然有序。

　一直以來宮廷里貴婦們爭風吃醋，逞兇斗狠導致的云詭譎，在皇后的把持掌控下漸漸平息。哪怕是公爵家最驕縱任的小兒，也知道在皇后那雙冷藍的眼眸注視下不能信口雌黃。

　皇后的盡忠職守、寬容賢良人盡皆知。

　早餐前為父親足自己而吵鬧不休的雷吉娜，聽到的一番話，當場如遭雷擊，小臉慘白。

　從二樓沖下來，尖著“都是伊莉污蔑我，嫉妒我，想害死我！”

　向來疼兒的男爵揚手給了一個耳。響亮的掌聲令做一團的兒俱是一愣。

　仆人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屋靜得掉一針在地上都能聽見。

　男爵臉一會青一會紫，強忍著怒氣質問兒：“你在質疑皇后陛下的決定嗎？”

　雷吉娜捂著紅腫的臉頰，呆住了。

　突然醒悟過來剛才自己都做了何等愚蠢的錯事——居然在皇后的面前，大喊著自己是被污蔑的。

　這言論跟大喊皇后被人欺騙了何異？

　皇后永遠是正確的、公正的，明察秋毫的圣人，不可能被小人蒙蔽雙眼。

　皇后看到的必定是真相，皇后做出的決定也必定是正確的。

　雷吉娜表漸漸驚恐。

　“不不不，我沒有！”喊道，“請您相信我，我絕沒有冒犯陛下的想法！”

　男爵夫人也在嗅鹽的作用下醒轉過來，一睜開眼便迫不及待飛撲上試圖抓住的擺哀求。

　卻靈活地閃避開，留下一屋的混，帶領隨從們揚長而去。

　然而打擊還沒結束。

　皇后的前腳離開，后腳男爵長的一封信就送達府上。

　聽著送信隨從那趾高氣昂地閱讀完這封措辭嚴厲的“絕信”，剛被兒子扶起來的男爵夫人再次癱坐在地。

　這位男爵費勁渾解數才搭上線的長在議院里頗有臉面，最重要的是，長本人是限定繼承法的忠實擁躉。

　限定繼承法不承認對莊園、土地和爵位的繼承權。一個擁有爵位和領土的貴族勛爵若是沒有兒子，那麼法律會替他從緣相近的男丁里挑選繼承人。

　如果不是為了能讓兒子順利繼承伊爾蘭伯爵的爵位，男爵又何必挖空心思討好對方？

　現在，一切都化泡影！

　聽到那句“今后與貴府割席分列，杜絕一切往來”，男爵夫人絕地嚎哭起來：“完了、完了！全完了！”

　不單是男爵夫人崩潰，貝朗瑞男爵本人的臉也由白轉青，由青轉紅，紅紫加五彩繽紛。

　男爵夫人摟著心的二兒子嚎啕大哭：“我的勞爾，我的心肝，老天怎麼能狠心對你！太神在上，都是因為那個人留下的禍害！”

　男爵額上青筋迸起，暴喝：“閉！還嫌別人看不夠笑話嗎！”

　男爵夫人難以置信地看著丈夫：“我難道說錯了嗎？你哥哥娶了個鄉下來的人，那鄉紳家的人只生下一個兒。鄉紳的外孫能跟卡里金家定下婚約，而我的寶貝兒卻只是個男爵小姐！”

　“那本就該是我們家的爵位！”

　男爵一腳踹翻座椅，怒吼：“如果不是你慣出來的好兒，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結上的人脈怎麼會被破壞？！”

　他憤怒地將杯盤掃下桌面。男爵夫人曾沾沾自喜夸耀了數月的昂貴瓷應聲砸得碎。

　貝朗瑞男爵深深地看了自己一向疼的兒一眼，拂袖而去。

　雷吉娜忍不住打了個寒，陷深深的恐懼。

　方才父親看的那一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酷無。冷酷得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不，甚至不是人，而是在看一件品。

　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再傻也能明白，可能從今天開始，那就不一定還是寵的父親了。

　當然，數年后早已敗落的貝朗瑞一家回看今日，他們會發出悲哀的慨嘆，埋怨自己不珍惜短暫的歡樂時。

　因為更加痛苦的日子還在后面等著呢。

　……

　仆們將叔父嬸母一家的熱鬧當做趣聞講給我聽時，我正在閱讀行商會長從北地送回的信件。

　厚厚的一沓，一封接一封，從旅途瑣事寫到北地民俗。我的副會長杰拉米先生依然舊習難改，什麼都喜歡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

　落款最新的一封信日期也在一個月前，信出乎意料的簡短。短到只有一句話：

　【悉聞卡里金家預備解除您的婚約，特在此送上祝福，愿您所行一切順利。】

　他今年初夏出發隨商隊去跑北方的貿易線，算算最早能趕在接骨木之月的尾回到王都。

　我不由得想道，假如當時有杰拉米在旁勸解，書里的“我”還會變得那麼瘋狂不可理喻嗎？

　不過做出這些得不到答案的假設沒什麼作用。說不定杰拉米不但不能令我放下執念，還會堅定“我”的信念，一定要將希恩奪回來。

　因為“我”并不知道，一意孤行的下場是萬丈深淵，還牽連自己的父親。

　我完全可以理解書里的“我”為什麼會執念魔，越來越瘋狂。為希恩的妻子是我十多年來支撐自己的一蜘蛛，蛛輕細脆弱，卻是爬出黑暗的唯一途徑。

　我做了他的婚約者十幾年啊，不是一朝一夕，如何我一夜之間就放下？

　別提書里的“我”了，連我自己本人不也是一開始不肯相信現實嗎？

　可是看著圍攏在我邊說笑談天的仆們，我不想道書里的們在“我”被囚后，失去伊爾蘭家的庇護又會遭遇什麼樣的下場？

　家里有年長一些的仆，執意留下來工作的原因就是害怕被鄉下的父母隨便許配嫁人。

　廚下有一位做面包格外松香甜的廚娘娜拉就是嫁了個酗酒家暴的丈夫，九死一生才藏在進城的馬車里逃出來。

　因為不經過主人的允許，其他人無權置貴族的仆人，所以我只要不松口，那找上門的酒鬼丈夫就無法將強行帶回去。

　書里的“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時，有想起過娜拉會因為失去庇護，被最懼怕的酒鬼丈夫拖走，重新回到日夜挨打的痛苦生活嗎？

　還有千里迢迢從北地回來的杰拉米呢？迎接他的是全然陌生的王都，以及我這個在他歸來之前就被制裁的名義上“保護人”。他都沒趕到，戲劇就已落幕，連改變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這時代主人若是做出不彩的舉，連仆人都會蒙。

　一想到自己也會瘋狂到不顧邊人們，我到了切實的一悚然。太可怕了，我居然會喪失理智到那種程度，把邊人都卷進毀滅的漩渦。

　正巧季莫法娜進來驅趕明目張膽懶的仆小姐們，將們轟回各自的崗位，還為我帶來了紅茶與另一捆信箋。

　問我怎麼理。

　我撐著腦袋無奈揮手，“先放起來吧。”

　真想拿去廚房燒了。

　那一捆無疑又是各的請柬，間或好事者夾雜攀的信箋，再不濟就是自詡憐香惜玉，想遂自薦當我丈夫的男士。

　自從王宮宴會一夜結束后，各家的請柬就像雪花紛沓而至，源源不斷地流向我。每天門房都能收到一堆新的問候信箋與請帖，邀請我去郊游、下午茶或是沙龍。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突然變王都最歡迎的千金，又或是突然為聲明斐然的藝鑒賞家，人追捧。恐怕連坎貝爾勛爵的兒可能都沒經歷過這種待遇。

　明明在沒有解除婚約之前，王都的花邊小報上刊登的“最不歡迎的千金排行”，我連續十年蟬聯榜首。

　在我還是希恩的婚約者時，人們似乎都日夜盼著我出點什麼事兒，鬧出個大新聞然后被退婚掃地出門。真正當我們解除婚約后，他們又反而希我們重修舊好。

　——“是遲早病死的伊爾蘭總比那個庶民好。”

　一次茶會時，我親耳聽見花叢后幾位千金用不忿的聲音如此說道。

　所以說，這希里有幾分是真心祝福，就見仁見智了。

　與我這個“最不歡迎千金”相對的，是在“最想嫁的男”排行上永遠高居榜首的希恩。

　自然，好不容易等到我被退婚的王都千金們難以忍一個平民踩著們，與最夢寐以求的銀騎士終眷屬。從希恩那里無從下手，便輾轉想從側面擊破。

　這大半個月來，我聽見了不關于艾爾的各消息。太太小姐們認為最快速建立起友誼的方式就是找到一個共同敵人，比如，剛奪走我婚約者的艾爾。

　哪怕我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發誓將希恩“讓”給他的真，仍有人不死心想鼓我當個出頭鳥對付艾爾。

　每當他們在寒暄完天氣、料首飾和不存在的友后，試圖將話題轉到卡里金家上，我便立刻做出一副失魂落魄又強打起神的表，噙著淚微笑說我愿用余生祈禱希恩幸福。

　若是他們還不死心，再多說兩句，我就捂住臉，做出崩潰得要哭的樣子。著實令還算斯文的貴族眷們無從下手。

　頭幾天我還刻意在熱鬧的集會上保持落單，一個人坐在窗邊表演什麼落寞。常有年長的夫人想來關懷一下我，順道挖出點有用的報想必更妙。

　人一靠近我便拿起經書，滿目崇敬地念著太神的贊詩。人想開口我便主提問對方是不是也想一起贊頌完的太神。兩三趟下來，太太小姐們便主繞道。

　得虧我合上書頁的作迅捷，線又昏暗，們看不清書頁上麻麻的小字到底寫了什麼。不然我用神經書的外殼包著羅曼史小說的“罪行”鐵定餡。

　至于為什麼我會破天荒地看起羅曼史——這又要從雪花般飛來的信箋里說起了。

　起因是醉心風花雪月又無所事事的貴族目睹了晚宴上我在陛下前的壯舉。好事者們又將當時的場面繪聲繪地講述流傳出去，再經過口耳相傳不斷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