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但有序地籌備后, 卡里金家終于準時舉行了為獨子命中注定的人——艾爾·索恩小姐出道所準備的宴會。

　所有與會賓客都經過瓦羅娜夫人的挑細選，力圖保證宴會順利推進。可即便是瓦羅娜夫人也無法百分百保證，賓客里出席者都是會全力支持卡里金、無條件對艾爾友善的夫人小姐。

　希恩的父親卡里金伯爵年輕時曾經擔任過皇帝的侍從與騎士，對皇室忠心耿耿, 希恩本人更是在剛結束不久的戰役里立下赫赫戰功。

　卡里金家還出了一個生育皇子的皇后, 素來有公正無私的賢名。無怪乎在外人看來, 希恩是最前途無量的貴公子。顯赫的家世、皇帝的看重、強大的力量、以及高嶺之花般凜然的貌，無數令人艷羨的環匯聚一。

　但這不意味著卡里金家地位超然到足以蔑視其他家族，尤其是那些自創國之初便擁有大片封地與產業、騎從的大貴族家庭。他們是臥榻之側的猛虎，是皇帝頭痛的源, 也是卡里金家注定要對上的敵人。

　皇后的地位也并不穩固, 的二皇子頭上還著一個病弱但已年的大皇子。宮廷政變云波詭譎，不到最后一刻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時至今日，人們仍能聽見城郊廢棄的鐘塔傳來孩瘆人的哭聲，據說那是百年前被自己叔叔趕下臺的年廢帝冤魂徘徊。

　皇后的名聲大部分來自于的賢良——至明面上繼任皇后這麼些年來從未以權謀私，替卡里金家撈過什麼好，或是排除異己, 在閣朝臣里安人手。連坎貝爾勛爵都對這位皇后甚為尊重。

　大皇子艾略特天生弱多病，皇后自從嫁皇室后便一直費心照料。不但每月監督醫療院會診，還殷切關心大皇子的狀況變化。

　如果換一個皇后, 大皇子可能早就因為“看管不力”失足溺水，然后高燒不退夭折, 哪里還能長大人，不溫不火地拖著。

　畢竟，皇后自己有一個親生的、健康活潑的皇子。

　艾略特殿下的母親是艾福隆德的聯姻公主。如今艾福隆德王室早已凋敝, 大權旁落。政權被牢牢把控在攝政王亞斯公爵手中, 而攝政王對這位聯姻所生的他國皇子興趣缺缺。

　可誰也不知道, 那位晴不定的攝政王會不會突然就發聲支持大皇子，這位好歹流著一半艾福隆德王室的后代。

　這些都是艾爾聞所未聞的報，一個鄉紳家庭的養怎麼會知道王都宮廷發生的大事？最多從每月往鄉下一送的報紙得知，什麼彩的歌劇在王都上演、哪位貴婦的沙龍流傳出一篇才華橫溢的詩作。

　即便印刷技已普及多年，報紙和雜志不再罕見，書籍也可以進尋常百姓家的書架。但平民的識字率依舊不高，更是。鄉紳家的孩才有資格被送到修道院或是教堂里學習認字。

　們被送去識字的最大用途也不是進修、學習，而是為了教導們對神的忠誠、加深信仰。

　歷史，尤其是國家、貴族的歷史，依舊是鎖在上層階級書房里的。

　就像在進卡里金家之前，一直以為這些貴族千金都是天真、不知世事、不食糜的。不屑們愚蠢無知，又憐憫們天生沒有自由，只會長脖頸等待他人的憐憫投食。

　而現在自己也要走進這樊籠里。

　每每想起此，艾爾便覺得命運弄人。

　今晚的賓客里必定有觀者、搖擺者、以及不吝于給些刁難的挑剔惡客。

　因為這場宴會不是烘托艾爾·索恩的個人獨角戲，這是面向所有仍在王都權利中心的貴族姓氏們發出的信號：

　卡里金家下一任主人，是今晚的這一位。認同，就是在向卡里金家釋放善意。反之，則是宣布與卡里金家惡。

　如果是伊莉·伊爾蘭，這位從十歲起就在練習微笑弧度、轉時擺揚起角度的貴族千金，卡里金家自然不必如此頭痛，戰戰兢兢，生怕哪一個小細節的疏忽導致出現大紕。

　好在瓦羅娜夫人不僅長袖善舞，還能生生力挽狂瀾，不但通過小半個月的特訓惡補，將艾爾的基礎禮儀拉扯到勉強過關能看的地方，又對所有可能出現的急狀況都做出詳細的預案準備。

　親自出馬培訓艾爾社場合如何與人聊天，針對任何可能出現的話題，給出合適、得的回答與應對方式。

　看到這位端莊的夫人近日消瘦憔悴得明顯，艾爾心里又是又是愧疚，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辜負大家的期。

　這不僅是為了和希恩能夠在一起，更是為了幫助的人們。

　這是在王都社場里出道的宴會，的一舉一會被所有人觀察。今晚的表現好壞，將直接決定未來十余年社場合上在他人心里的地位。任何一個細節都會影響到敗。

　而且，艾爾深知，瓦羅娜夫人不可能幫周旋一輩子。將來總歸要自己承擔起際往來，互通有無的職責。

　為了所的人們，必須努力。

　宴會在臨近午夜時才結束，賓客們陸續乘坐馬車離開。卡里金府邸的傭人們有條不紊地收拾完杯盤狼藉，重新整理餐桌，打掃干凈房間。

　作為東道主的瓦羅娜夫人正領著宴會的主角艾爾送客。們要穿著折磨腳的高跟鞋，站上足足一小時，才能將這些夫人小姐、紳士公子們送上馬車，一輛一輛離開。

　在艾爾看來，這本是一項浪費時間的舉。再多的話，在宴會上不能說完嗎？為什麼要拖延到離去的這一刻再表現得像是摯友至，握雙手，侃侃而談？

　在軍隊里從來沒有這種拖沓做派，第一騎士團到師團長希恩的影響，每個人傳達命令都言簡意賅，行迅速。若有延誤，軍法置。

　可還是得按照被代好的那樣，乖巧地等在瓦羅娜夫人側，對著每一個來辭行的夫人小姐得微笑，朗聲告別。盡管這些人面上的笑容就跟們里的話語一般虛偽。

　強撐起神，面對下一位花蝴蝶似的翩然而至的紫夫人。這位夫人連連聲贊們兩人今日的華麗。

　紫的貴婦人還朝艾爾一笑，滴滴地夸贊可。

　可是正要開口道謝時，突然想不起對方的稱號，聲音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一點點漲了紅臉。

　瓦羅娜夫人的笑容不變，率先搶著出對方的姓氏封號，稱贊對方今晚佩戴的首飾十分別致。的恭維巧妙又真切，毫無刻意的痕跡。能得到卡里金夫人的贊賞，紫夫人頓時笑得比花還燦爛。

　將這位一步三回頭的紫夫人送上馬車后，瓦羅娜夫人才低聲教導艾爾：

　“如果想不起對方的份，說不出稱號，那就先找個對方話題將注意力繞開，比方說稱贊對方的首飾行頭或是稱贊的氣，都是不會出錯的話題。”

　艾爾張地繃著臉點頭說知道了。其實這是瓦羅娜夫人提點過的事。

　有些泄氣。明明記得自己努力背下了這場宴會的所有賓客名單，為什麼還是有一些名號就像流水似的從腦中溜走了，毫無記憶。

　見眉宇間郁結，瓦羅娜夫人難得安一句：

　“不要急，慢慢來。以前伊莉總是會配上兩名仆，跟一起背誦下全部的貴族名單，互相提醒不至于忘記。我以后會幫你培訓好合適的仆協助你。”

　艾爾努力出笑容。

　這還不是今晚第一次出紕。

　今天的宴會途中，一切還算順利，按照計劃進行。可是勉強算和樂融融的氣氛，在品酒話題毫無征兆被拋到艾爾這里時然無存。

　一位千金端著酒杯，譏誚地問起：

　“索恩小姐，聽說你家里經營著自己的葡萄酒產業。那你對葡萄酒的品鑒一定有些見識，不如請你來講講這支翡翠海來的葡萄酒，與你們鄉下自己出產的葡萄酒相比，風味更勝在何？”

　這完全不是預案里準備過的話題，艾爾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聲音卡在嚨。知道自己應該背誦瓦羅娜夫人一早寫給的臺詞，贊揚這只酒的風味極佳，可是的頭卻被什麼堵塞，張張合合，什麼都說不出來。

　只有一種強烈的被辱。在場的每個人著，每個人的眼神都像是在幸災樂禍，等著看出糗的好戲。

　的心底甚至生出一怨懟：為什麼在這樣場合被挑選來配菜的葡萄酒不選自己國家出產的？為什麼要挑選來自翡翠海的葡萄酒？

　不是連地翡翠海邊緣的亞特蘭公國都剛慘敗于帝國軍隊的威懾之下，他們出產的商品何以能堂而皇之登上帝國人民的餐桌？

　就在這時，坐在右手邊一位沒什麼存在的藍小姐突然開口，挑起了另一個話題，不著痕跡地所有人的注意力帶往另一個方向。

　艾爾這才松了口氣，從莫大的辱里被解放出來。

　餐桌上的人們都在仔細聆聽這位藍小姐講述的關于翡翠海的手工藝品的故事，說話很有技巧，帶所有人的注意力，以葡萄酒為引，從桌上一個燭臺的工藝為原點，將話題延到翡翠海周邊國度的異國風。

　賓客們這才知道原來卡里金家的皿使用之細講究，連一個小小的燭臺都大有來歷，不愧是底蘊深厚的古老家族。客人們頓時捧場地發出連連驚嘆，口稱贊。

　宴會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

　艾爾激地看了一眼解決自己于水火的藍小姐。這個席位安排來看，對方應該是依附卡里金家一派的小貴族，可能先前得過瓦羅娜夫人的囑托，在陷窘境時幫解圍。

　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慨瓦羅娜夫人的先見之明。

　宴會結束后，艾爾便想找機會對那位友善的藍千金表達謝意。這是這段時間里難得接收的善意，彌足珍貴。

　如果可以，還想和對方為朋友。

　然而的微笑剛準備揚起，對方便客氣地繞過，朝瓦羅娜夫人低頭一行禮。

　艾爾當時才猛地想起來，瓦羅娜夫人教導過：和自己的長輩在同一個場合時，長輩若是沒有說話，是沒有開口的資格。客人也會繞過，先向長輩問好。

　哪怕們三個人面對面站著，距離不超過一米。

　若是對方的長輩先向搭話，才有資格開口。

　于是艾爾趕閉上。

　雖然知道這是貴族眷的規矩，可心還是泛起不忿與委屈。憑什麼要遵守這種腐朽迂腐的規矩？

　深刻地懷念起，份尚未暴時，作為希恩的副手，可以暢所言的時。希恩是個寬容、大度的好長，即便有時被搶白也不會責罰。

　——連這些眷們仰慕不已，奉若神明的希恩都尊重的想法、時常聽取的意見，這些眷憑什麼剝奪自由發言的權力？

　連座上的皇帝都會神地傾聽朗聲陳，訴說自己扮男裝的迫不得已、與希恩生死相依的深。

　連皇后看的眼神都會因為訴說到最與希恩握手一笑，而泛起漣漪，流出一點容。

　憑什麼要遵守們引以為豪，實則迂腐可笑的規則？

　難道們比希恩、比皇帝和皇后陛下還高貴嗎？

　艾爾下意識咬住。

　的心里兩個念頭在打架，一個說這是必經之路，希恩，要和希恩一起走下去，就必須進他的世界。不能要求希恩為了自己拋棄家族、帝國、職責，做一對姓埋名的普通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