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說因為希恩的人不是我。

　因為希恩的靈魂伴不是我, 而是其他人。

　只說解除婚約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對雙方都好。

　只說長痛不如短痛。

　只說我不應該讓自己走上羅賽琳王妃同樣的悲慘之路——這位王妃貴為一國的公主，嫁給為鄰國親王的丈夫聯姻后, 丈夫才突然和覺醒了向導的騎士人結為靈魂伴。

　于是年紀輕輕就病逝了。

　向導可以放大命定哨兵的力量, 可是妻子不一定能為丈夫帶來實打實的利益。

　沒有先來后到, 但是婚姻契約有。

　可是婚姻契約一旦撞上靈魂伴這種毫不講道理的契約，又只能狼狽不堪地妥協讓步。

　日日夜夜相濡以沫的枕邊人, 明明是合法的丈夫，卻突然變他人的伴, 而自己突然從名正言順的妻子變了里足的存在。

　何其不公，何其不幸。

　“在我心里，一直將你視作自家的小輩。”卡里金伯爵說，“我看著你在眼前長大，你和我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分別了, 伊莉。解除婚約這件事，是我沒能盡到長輩的責任。”

　我仔細拿控制住臉部的變化, 確保自己抬起頭時, 臉上是激和的表。

　“您快別這麼說。”我一副著急的神慌忙道，“您沒有追究我冒充卡里金的罪責，我已經萬分激了！”

　“不——我很抱歉！”卡里金伯爵說, “伊莉，未能保護好你，是我作為長輩的失職。”

　正說著, 馬車停了下來。我們中斷對話，看向車窗外。

　我吩咐車夫所停的地方, 是一個不顯眼的巷口。在這里不會被街上的住民輕易發現, 還能清晰地觀街對面那幢小小的紅頂房子的靜。

　卡里金伯爵眼可見的激, 他立即想起。我當即阻止，并且再三跟他強調，老約翰·拉齊亞正是因為不愿與過去再扯上關系，也不想接什麼封賞，是姓埋名過了這麼多年。甚至寧愿到一個貴族千金玩耍用的農場里當個記賬先生，也不愿被貴族們找到。

　他只得失地坐下來，看我對車夫囑咐了幾句。

　車夫點頭，很快招手來一個在街邊閑逛的小孩，給了他幾枚錢幣賞錢，問他那幢紅頂小屋里的老約翰今天在不在家。

　小孩答得很干脆：“跛子約翰在家呢！他說今天要招待朋友，還給錢讓我跑買酒菜。”

　我低聲對卡里金伯爵說：“老約翰半個月住在農場，半個月住在這里，有時會在這里招待遠道而來的舊友。據說這幢房子是他以前很重要的親人留下來的產，所以我還特意囑托過商會幫忙關照。”

　卡里金伯爵的神穩定下來，點頭稱是。

　“下士以前得了賞錢從不會藏起來，都是買酒買菜給士兵們用。”

　他不舍地盯著紅頂房子的那扇門看了半天，才放下車窗的遮簾，正對我道：“伊莉，這回你的功勞最大。我會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完整稟報給陛下與坎貝爾子爵。”

　“我哪里有什麼功勞，不過是順手為之。這些小事原本連我父親都不知道。”我低眉一笑，又微蹙起眉做出一副擔憂的神，“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鬧到商行的欺詐糾紛，我都不會巧得知老約翰就是您一直在找的約翰下士。以前我們兩家有聯姻的婚約在，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我就疏忽大意了。今后我擔心……”

　卡里金伯爵斬釘截鐵道：“無需擔心，有我理。”

　想到艾爾與詹姆斯，今天鬧事的兩位罪魁禍首，他才活泛的神又冷下來，微微一扯角，冷笑了一下。

　在與卡里金伯爵分別后，我終于結束今天這漫長又折磨的奔波，整個人毫無儀態可言地倚在坐席邊。疲力盡、面容憔悴。

　如果真心尋找一位救過自己的平民下士，會那麼多年找不到嗎？

　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速度緩慢，人口流更慢。

　按圖索驥找一個人，還是有登記在冊的平民而非被匿戶籍來歷的奴隸，對于貴族來說真的難到幾十年都尋不到一音訊？

　無非是找的人沒有用心罷了。

　當我年時第一次在父親偏遠的領地里看見這些因為戰爭失去家人、淪為殘疾的老人。那一刻的震撼沖擊比什麼都大。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類，同樣來到世界上，卻因為命運不同，淪喪作為人的尊嚴。

　只要見過一次那些承過太多痛苦而麻木的滄桑面容就會無法忘記。

　當時我抓著父親的擺，不敢往前去，也不愿往后躲。不知道為何，在一個沒滿十歲的孩子心里，居然會有一個奇異的念頭盤桓：

　——如果我躲閃了，藏到父親的后去，將心的抗拒和恐懼表達出來，那些眼看著我的老人眼里閃爍的最后一點芒就會徹底熄滅。

　就因為這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莫名其妙的預想，我的雙腳跟生了似的牢牢扎在地上。

　父親的手掌按在我的發頂上，他蹲下來，問我是想要記住還是忽視。我的回應是睜大了眼睛，盡一個懵懂無知孩子最大的可能，把眼前的畫面都銘記在心。

　我可以躲到他的后，可以拉下父親的手掌擋在我的眼前，可以對面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那些失去的手足、皸裂的雙手、滄桑的面容，被磨去明亮芒只剩下灰暗麻木的渾濁雙目。

　都是與我一樣誕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啊。

　我抖著聲音問父親，為什麼殘酷的命運會降臨在他們的上？有什麼能幫助他們的辦法嗎？藥水抑或是無所不能的魔法？

　既然神圣的太神普照大地，為萬帶來生機，讓土壤能夠長出作、讓牛羊能夠生長，給人類帶來食與工。

　那麼眼睜睜看著慘烈的戰爭發，看著的子民在戰火里喪命、遭折磨，與荒蕪肆，也是想看到的畫面嗎？

　神讓魔力在這片大陸上復蘇活躍，讓我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里都藏著看不見的魔力因子，讓魔法使們在土地上呼風喚雨、展現神跡。

　為什麼神庇護下還會出現干涸的泉水、貧瘠的田地、長不出的作？

　神，真的著世人嗎？

　神，真的存在嗎？

　正因神是太。

　太高懸于天，俯瞰眾生。

　太不為人升，不為人落。

　正如魔法不會為普通人展現神跡。

　魔法是王公貴族府邸上常明的魔力焰火，是皇家慶典儀式上漫天綻放的煙花，是向神獻禮的祭祀上展現的神跡，是戰爭里撼天地的奇妙傳說。

　魔法不會令村莊干涸的井里重新涌出清泉，不會令干裂的土地恢復活力，不會令死去的作死而復生。

　魔力的因子確實無不在。但使用魔法的人并不會走下云端。

　父親問我：“那麼伊莉，你想做什麼呢？”

　我想要讓人們能有東西吃，有遮風避雨的屋子住，有厚實的服穿。

　于是父親又問我：“你是我的兒，我的財產就是你的財產。你可以拿出房屋、糧食和金錢給這些流浪乞討的老人們。他們人數不多，一間屋、一口水井可以安置他們。等到需要安置的人越變越多呢？”

　那麼就要為居無定所的人們提供工作、住所和活下去的能力。比如……比如我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農場嗎？他們會在農場里工作，能保證吃穿用度，還能有醫生定期巡診。

　哪怕有一天父親去世，他的爵位和領地被收走，連我也不得不搬出伊爾蘭家的宅邸，無力再庇護他人時，他們也能擁有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父親在我得出最后的答案后出一笑，告訴我：

　“伊莉，我聆聽你的想法，為你的構想提供幫助。因為我是你的父親，我愿意為了讓你開心做任何事。你今后要考慮的是，如何讓我以外的人聽從你的想法去辦事。”

　老約翰·拉齊亞的出現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我收容流浪者的農場逐步穩定下來后，一個風雨加的夜里，一位跛足的老者突然大力地砸著守夜人的木門，聲喊讓他進來。

　我對卡里金伯爵說的并不是謊言，只不過僅僅是三分真加上七分假。

　這位風雨夜里闖進來的老者，就是老約翰。

　他說自己收到了一封老友的來信，得知這里的農場會收留殘疾無工作能力的老不死們，所以他要來個運氣。

　比起他自嘲的“瘸的老不死”，這老大爺更像是一頭老去的禿鷹，虎視眈眈地監視著農場的運轉。因為他識文斷字，甚至還會記賬，代理農場主干脆安排他做了新的賬房。

　三年后的某一天，這頭老去的禿鷹找到我，三言兩句揭開了自己的世。

　最后他輕描淡寫：總有一天我會派得上用場。

　我本來沒打算這麼快揭開這張藏起來的底牌。可是老人畢竟提醒了我，思慮再三，我沒有告訴父親這件事，而是悄悄把來龍去脈寫在一張信紙上，和老人當年被坎貝爾子爵賞賜的一柄牛角短刺一起，封存在一只大信封里。

　先前約尼來家里報信，我當機立斷讓羅莎找出這封信去找卡里金伯爵。

　若是天有不測風云，有人試圖拿這件事做文章，我可以承擔起所有罪責，大不了在修道院度過余生。而父親最多是一個教不嚴的罪名。

　而且當時我還以為自己可以順利嫁給希恩，本想著憑借卡里金的勢力就能巧妙揭開這個。

　只是世事難料，艾爾他們居然就這麼巧地撞了上來。

　如果是冒犯到了其他的權貴地盤上，恐怕希恩和卡里金伯爵都不知道怎麼替他們收場。

　王都這地界寸土寸金，四臥虎藏龍。哪怕是一間小小的古玩店鋪，誰知道背后站著的保護人是哪一位宮廷權貴、皇帝近臣？

　權貴經商不一定會直接像我一樣出面，他們認為有失份。最傳統保守的做法就是讓自家的仆人管家——這些白手套們出面經營。而且比起費心勞力地經營商業，躺在領地上吃先輩留下的祖產不是更舒適嗎？

　商業最畏懼又最的就是特權。這些被攫取盤剝的財富最后當然呢大部分進了權貴的金庫，小部分進了白手套們的口袋，至于真正出力的工人和農人……笑話，能幫權貴老爺做事是多麼無上的榮，你們這些平民還敢要工錢嗎？

　艾爾怎麼敢隨便帶騎士團的人上門？

　不怕這件事直接鬧大變新舊貴族的黨爭嗎？

　我猜的目的不一定只是沖著我來，特意上這麼多人，恐怕意在作秀，讓這些人看看，是在站在自己人一邊的。

　會為了一個普通的騎士團員出頭，不惜為了公平對抗貴族，這一點不會隨著即將嫁貴族家庭而改變。

　才不是什麼沖護短，同仇敵愾，他們本就是刻意的。

　這些從戰爭歸來的人群發現并沒有獲得如預想般盛的封賞，自然會不滿。不滿就會招致紛爭。他們想掀翻在頭上的老貴族們，完階級的轉化，一躍為社會的上層。

　現在我還能用前人的名頭制住他們，往后，那真是世事難料。

　我按著太苦笑。

　現實不是故事。英雄的故事總在騎士打敗敵人，歸來獲得封賞后落幕。可是封賞了什麼，騎士是否又滿意獲得的獎賞，英勇正義的騎士會不會搖一變為鏟除異己的邪惡臣。這些才是故事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說起來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