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請來李嬤嬤坐鎮,請在上座,含笑道:「老太太讓我來管著房裏的事,只是我年紀小,不得還得嬤嬤您老人家在旁邊看著。」又把寶玉的意思說了一遍。
李嬤嬤見襲人這麼賠小心,心裏正得意著呢,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只管按外面小爺們的規矩來就是了。」又想起寶玉素日最是慵懶,囑咐道:「寶玉到底年紀還小,不可過於嚴謹了,你看著辦吧。」
襲人趁著早上的功夫,把房裏的丫頭喊在一,無非就是把之前的規矩又說一遍,補充道:「老太太我作了這房的大丫頭,打罰自然從我先起。這裏對你們囑咐幾句。如今寶玉要讀書,大夥兒做事都心仔細些,不可打擾寶玉用功。不然上面怪罪下來,大家都沒臉。我也知曉各位的本事,必是能做好的,大家各安其事就好了。」
眾人雖然面上應好,可心裏雖不清楚,老太太向來待下人溫和,這裏寶二爺又最是和氣,哄幾句就好。不過是應和幾句,賣襲人幾個面子罷了。
只有晴雯心裏不順,見昨日中大家都來與接風,就只襲人沒來,回來時眾人正在興頭上,難免吵鬧些,被襲人說了幾句,心裏便不太高興。誰不知道寶二爺最與丫鬟們在一玩,房裏規矩最是鬆散,別說高聲幾句,就是碎些古董擺件,也不算什麼。今日自己第一天當值,襲人當便敲打眾人,這裏只一個新來的,不就是在敲打嗎。同樣是老太太那裏出來的,大家都是奴才,誰又比誰高貴到哪裏去?便生出一二分與襲人爭高低的心思來。便道:「姐姐這話我不明白,大家都是悉的,誰又是那等生是非的?」
襲人笑道:「我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
果然,生活都是江湖,大宅院裏人人都想往上爬,襲人不過聽從寶玉的吩咐,這也算是無妄之災了。
一時眾人散去,當值的當值,做針線的做針線。且說寶玉原是住在賈母房中的碧紗廚里,把隔間的房子充作書房。寶玉拿著書細細讀著,原本這些都是讀的,前世不放在心上,現在既然打算科舉仕,便不能抱從前的心態。讀了幾頁紙,便讓麝月磨墨,練起字來,寶玉的字脂氣太重了些,沒有半點風骨,賈政尤為不喜。練字能讓人靜心,現在他最想要的就是靜心,忌浮躁。剛練了兩張紙,便有人來稟報賈母起來了。
寶玉把最後一筆寫完,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看來還是年紀太小,腕力不足,需得勤加練習。又凈了凈手,不慌不忙的去往賈母房裏。
賈母才穿戴好,正聽鴛鴦說到寶玉早起讀書的事。見寶玉這麼早來了,心裏十分歡喜,也不等他行禮問安,連忙拉過邊坐下。又以為寶玉是上次病了一場,被賈政嚇到了,這才不得已讀起書來。
一想到這裏,賈母摟著寶玉,心疼道:「你還小,正是貪睡的時候,不用這麼早過來。也別聽你老子胡說,家裏有不缺你一個讀書的,熬壞了子可怎麼好,聽老祖宗的。」又對鴛鴦說道:「你親自去,就說我的話,寶玉沒養好,還得兩三個月。讓他們沒事別到後面來。」
寶玉聽著賈母不住的絮叨,又埋怨賈政狠心,又怪邊伺候的不仔細,,想起賈母往日的維護,覺心裏暖暖的。只笑嘻嘻的看著賈母,又撒賣乖,猴兒在賈母邊,引得賈母挲不已。
一連半個月,寶玉日日都是寅時三刻起床,先讀上一個時辰的書,又練了半個時辰的字,便去給賈母請安,與姊妹們說笑一回,又去給王夫人請安,其餘時間都躲在房裏讀書。一時驚到眾人。賈母心疼,日日補品不花錢似的送過去,王夫人見寶玉知道用功,往小佛堂去的更勤了。趙姨娘見人人都把寶玉當寶貝,啐了一口,又把氣撒在小丫鬟上,又鬧了一回。
只賈政聽了,以為是后宅的人編出話來哄,也不當真。到了休沐這天,賈政正與清客相公們閑談,門外小子回道:「二爺來給老爺請安了?」眾門客面面相覷,原來寶玉一向最怕賈政,回回見了,便像老鼠見了貓,戰戰兢兢惶恐不已,自上回打了一頓,這還是第一次來請安。
老子見兒子,向來是沒什麼好話的,賈政唬著臉道:「還不進來,難道非要人請嗎?」
寶玉在門外聽了,連忙走了進去,對賈政行禮問安,便垂目侍立一旁不語。眾人一見他穿象牙白金秀祥雲紋緞長,腰系著一條黑鑲玉腰帶,帶上系著荷包等,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仍帶著項圈寶玉,再加上寶玉本就長得好,通的氣派,不由讓人讚歎一句,好一個翩翩年。
賈政見他不像往日一般穿紅著綠,也不再畏畏。心裏稍加安,便把往日的怒氣去了一二分,道:「你從哪裏來?」
寶玉肅立回道:「才去給老太太請安。」
賈政了長須,道:「聽人說,你日日早起讀書練字,讀些什麼說與我聽聽。」
寶玉道:「才開始看四書,剛把《大學》看完。」
賈政罵道:「糊塗東西,你才幾歲,知道什麼,四書何等深奧,豈是你隨便讀讀就能弄懂的。」寶玉也不敢多說些什麼,只站在那裏。清客中名喚程日興,出來勸解道:「世兄如今知道讀書用功,老世叔應該寬才是。且世兄向來聰慧,說不得過幾年便才了!」
賈政指著寶玉,笑罵道:「你們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認真讀過書,不過是熊瞎子學繡花——裝裝樣子罷了,都是糊弄給我聽的的。」又對寶玉道:「今日我也不怕丟臉了,索裝起傻子,信你一回。你既說讀了《大學》,我就考考你,背幾段聽聽。」
寶玉聽了此話,了膛,朗聲誦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賈政見他通篇背完,並未停歇,十分順暢,想必是下了功夫的。又指著幾句考教,寶玉講得頭頭是道。眾人聽的連連點頭,誇讚不已,好似寶玉考上狀元一般,與賈政道喜,「家有麒麟兒如此,老世叔何愁家門不興?」
賈政心裏雖然高興,但還是板著臉,搖頭道:「他哪值得你們這般誇,不過小兒記好,幾句玩笑話罷了。」難得對寶玉出好臉,「你現在年紀還小,先把《詩》,《書》,《禮記》等讀書,《四書》這些還是等你去學堂,聽先生講解吧。」因問道:「日常跟著的人是誰?」
見門外跪著的幾個小廝,指著看著年紀大點的問是誰,那小廝磕頭道:「小人是二爺嬤嬤的兒子,李貴的。」
賈政喝道:「往日你們跟在他邊,小心伺候,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們領著他胡鬧,還做那些緻的東西,仔細你的皮!」李貴慌得連道不敢。
寶玉先前也想不明白為何老爺非要著自己科舉仕途,後來經歷多了也是最近才明白父親心裏的苦楚,外頭都道賈政人品端方,素有先祖風,常以文人雅士自居,最喜與讀書人往來,可他偏偏是因為老國公本做上了工部主事,再加上非長子而居正院,惹了清流的眼,以為他不過徒有虛名,愈發看不上。讀了那麼多年書,難道賈政還不曉得什麼長有序?可老太太一再要求,賈政愚孝,還是搬了進去,但也不敢住在正房,日常起居都在東廂房。
居家不易,賈政對兒子也越來越嚴厲,希兒子能考中進士,耀門楣。果然,大兒子賈珠雖不十分聰慧,但好在用功,十五歲進學,十六歲中舉,後來娶妻生子,春闈卻是被人抬了回來,回家就吐了口,大夫皆道不中用了。二十不到便去世,竟是平日勞心過度,再加上仗著平時子骨不錯,一場小風寒也不放在心上,到底埋下病。賈政也知道自己迫過甚,竟死了自家麒麟兒,心中大悔。所以小兒子這裏,雖然子才心切,也不敢太過,也只裝裝樣子,沒想竟被寵個自在眷中廝混的紈絝,每每看見,氣就不打一來,偏又有老太太護著。
想起上輩子最後見到父親時,那半青半白的頭髮,佝僂的影,寶玉心裏也不好。恭敬地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外面早有小廝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到二門報喜,賈母聽說寶玉得了賈政的贊,高興極了。上了一弔錢下去,從自己的私房裏找出一塊好硯給寶玉,有囑咐要保管好子,不可過分用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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