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春天, 去見人的路上，風都是甜。

　失的歌聽了一首又一首，卻澆不滅懷春的熱烈。

　一小時車程, 化極速車王，四十五分鐘就完。

　他提早在廠區門口等，隔著老遠就同招手。

　喬圓圓停在大門外, 等他穿著淺藍工作服, 利落地蹦上車, 頭上的安全帽都沒來得及摘，差點撞上車頂。

　他向前指, “開進去吧，領你去我們食堂吃。”

　“啊？”那不是會遇到很多同事？覺…………略微尷尬…………上遲疑，但喬圓圓勝在行力強, 腦子還沒想清楚，車已經開到門。

　保安照例詢問來干什麼，錢三平從副駕駛過腦袋，解釋說：“老于，是我！家屬的車哈！”

　“哦, 錢工啊。”保安笑呵呵地抬起桿, 臨了還不忘調侃, “家屬漂亮啊, 錢工可以的！”

　喬圓圓從后視鏡里看見，老于從小窗戶里出手，給錢三平比了個點贊的手勢。

　“你跟保安大叔很呀？”

　“嗯, 搞項目, 施工隊、設備公司、檢驗公司進進出出的都要打招呼, 時間長了就了。你往左轉, 那有個大場停車。”

　車停在一片八十年代八十年代建的水泥場上，東西兩邊各有一座荒廢生銹的籃球框，地上醬紅的分界線只剩下模糊的印記，將所有對于過去的記憶都烙在灰暗的紅油漆里。

　“我小時候經常來這里。”喬圓圓鎖上車，肩上挎著一只巨大的帆布包，包里全是的消遣玩。

　錢三平走過來，順手就把帆布包接到自己手里，再來牽，“這也是個六十年代就建好的老廠子了，零九年被大唐收購重建，一直到現在，哎，你手怎麼總這麼涼？”

　“因為我屬蛇，我是冷。”

　“喬圓圓，我發現一個問題。”

　“怎麼啦？”

　“你胡說八道的時候表特別認真，就那種我騙你我是狗的覺。”

　“因為我說的就是真的……哈哈哈哈沒有啦，氣虧嘛，的都這樣。”為了緩解尷尬，自顧自哈哈哈笑起來。

　錢三平說：“的也不都這樣。”

　喬圓圓敏銳異常，立刻追問：“那誰不這樣？”

　錢三平不吭聲，打算用沉默把這個尷尬的話題敷衍過去，喬圓圓也沒在意，因為正在跟家屬區樓下的狗對吼。

　狗：“汪汪汪汪汪！”

　喬圓圓：“嗷嗷嗷嗷嗷嗷！”

　狗被嚇得嗚咽嗚咽連連后退，喬圓圓旗開得勝，一張被空調吹高原紅的臉上寫滿驕傲，一回頭，錢三平停了下來，正和一名同樣穿工作服戴安全帽的中年男子打招呼，“黃部長，吃飯沒？”

　矮胖渾圓的中年男子把狗招到腳邊，說：“吃了吃了，你下午還去現場不？”

　錢三平說：“吃完午飯就去。”

　黃部長看一眼喬圓圓，笑瞇瞇地問錢三平，“錢工，這你朋友啊？”

　錢三平倒也不遮掩，十分坦率地回答：“是啊，周末加班，就過來了。”

　“那蠻好，蠻漂亮的啊，學狗也學得蠻像，蠻兇，我剛都以為真的是我們家狗打架咧，嚇我一跳，跑過來看下，哈哈哈哈原來不是。”說罷，輕輕踹了一腳狗的狗屁，招呼錢三平趕去吃飯，便一人一狗往樓道里走了。

　喬圓圓又得一句夸獎，心好得要起飛。

　“哎，你聽見沒，剛你領導夸我哎！”

　“聽見了。”

　用力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回頭認真聽，“我跟你講我學狗真的很厲害，完全是天賦，而且我學的不是一般的狗，是狼狗，嗷嗚！嗷嗚！這種！”說著說著又來了兩句，搞得錢三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牽了一條狗子逛，“是年輕的小狼狗！跟寵狗不一樣，比較有氣勢！小時候我外婆家那塊好多狗，我跟你講哦，沒有一條能吵架吵得過我的，方圓百里我一出現，我就是狗大王，野狗都要繞著我走，不然我嗷嗚一嗓子，真的，全部直接嚇尿…………”

　“…………”錢三平沉默三秒，然后說，“我以為你這麼高興是因為黃部長夸你漂亮…………沒想到是因為他說你學狗學得好…………”

　“干嘛？學狗也是一項特殊才能好不好？怎麼說也是一門語言，我的第二外語，搞不好我以后憑借這門技給有錢人家的狗當翻譯，月十萬。”

　“嗯嗯，志向高遠，抬腳，小心樓梯，哎……我剛說什麼來著…………”

　剛提醒小心臺階，立刻一腳踹在臺階上，好在錢三平牽著，不然就要在食堂門口給他的同事們“拜晚年”。

　“沒事，我摔不了，我下盤很穩的。”喬圓圓站直了，又蹦跶起來，看錢三平跟來來往往的同事打招呼，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赧，總算肯怯怯地跟在他后，排隊打飯。

　大唐電力的食堂條件，顯然比政府樓的好上三百倍，里面琳瑯滿目樣樣都有，甚至還做了飯后甜點。

　錢三平招呼，“你想吃什麼跟我說。”

　“糖醋排骨來一點…………對了，那個，你把我帶到你們食堂是不是不太好啊？哎，那個酸辣雜我要，再來一點梅菜扣唄…………”

　“怎麼不好了？”

　“那別人不都知道你有朋友了啊？”

　“我本來就有朋友。”錢三平弓著腰，再拿上兩杯紅豆糖水，“玉米排骨湯行不行？再拿個青菜差不多了，不夠再來拿，別浪費。”

　“哦，但是我的意思是…………”

　東想西想的，一直到兩人面對面坐好才想好措辭，“好多人都不想公開朋友，特別是在單位，在社圈里，怕影響不好。”

　“影響不好？為什麼影響不好？”錢三平發出靈魂一問。

　他的眼神相當真誠，可見是真的不明白。

　喬圓圓聳肩，“也許是還想要發展別的對象，也許是怕朋友太多別人議論，也許是怕這個朋友不穩定不長久所以懶得公開…………”

　“我沒想那麼多…………”錢三平慢吞吞地吃著飯，再慢悠悠地跟說，“我就覺得我朋友這麼漂亮，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我沒覺得我漂亮。”這是真心話，從小到大，只有被嫌棄，鮮被夸獎，導致每次被夸都要懷疑對方居心叵測。

　錢三平強調，“不但漂亮，還會學狗，還是狗大王，帶出去多有面子。”

　“我覺你在諷刺我…………”

　“沒有，你想多了。”

　“…………你就是…………”往里塞上一整片梅菜扣，嚼吧嚼吧吞進肚，過后嘆，“你們食堂真不錯，好吃，比我們那好吃八百倍。”

　“不至于吧，政府食堂不都跟膳房一樣嗎？”

　“得了吧，我們那跟豬圈一樣，一出菜要自己拿個大勺子搶，油水又重，大白菜底下都一層厚厚的油，真搞不懂他們，油不要錢嗎？這麼發神經一樣地放。”再喝一口紅豆粥，拿出紙巾，任務完。

　錢三平驚愕地看著，“你就吃完了？”

　“對呀。”實際吃完一整碗米飯、半碗湯和一杯紅豆糖水，嘩啦啦就跟嗓子眼沒栓直接往肚里倒一樣。

　“你吃飯快的。”錢三平還在慢慢磨。

　喬圓圓說：“我小時候吃飯慢了會挨打。”

　錢三平不相信，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兒，從小在罐子里長大，哪里會跟挨打沾邊。

　而拎起筷子，笑瞇瞇地說：“我小時候如果吃太慢或者看電視，會被我媽拿筷子打，就像這樣——”拿著筷子在錢三平面前揮，舞舞生風，“啪一下打上，打疼了還不許哭，所以我經常帶著滿的吃飯，那紅燒都混著一鐵銹味兒，好難吃…………哈哈哈哈我還一邊想哭，得忍著，嘩嘩往外氣，一邊得拼命吃，否則還得挨打，那就得死命往里咽，我現在想想我那時候沒被噎死也是個奇跡了…………”

　錢三平愣住，抬頭看著一雙彎彎月牙的眼睛，一時間分不清是在回想往事，還是又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看著我干嘛？你小時候沒挨過打嗎？”問的很是理所當然，似乎答案一定是“當然，我挨過打，跟你一樣。”

　但錢三平說：“我爸媽沒打過我。”

　“不會吧，你們農村家庭，又是三兄弟，那不都皮得很？”

　“沒有，我爸媽對我們都還好，不過也是種地太忙了，沒時間管我們，我屬于天生天養。”聊到這里，他也吃得差不多了，正要手往兜里掏他的散裝衛生紙，喬圓圓馬上遞過來一張帶著玫瑰香的紙巾，“用這個吧，待會兒我放一點在你宿舍里，你就用這種。”

　“太香了，香的我想吐。”

　“…………”喬圓圓站起來，勒令他，“就用這個。”

　“行吧。”他起，拿上喬圓圓的帆布包，再牽起往外走，“喝不喝飲料？”

　喬圓圓搖頭。

　錢三平代說：“我一會兒還得去加班，你就在我宿舍玩會兒，等下午下班了我帶你出去吃好的。”

　“嗯…………行吧…………”勉強答應。

　錢三平領著走到生活區，說是宿舍，其實就是原先老廠區的家屬樓，都是八十年代建筑，樓梯房，生銹的鐵門和水泥窗花。

　錢三平的宿舍在五樓，把久坐不的喬圓圓折騰得氣吁吁。

　推門進去，映眼簾的是一間五十平方左右的老式房屋，兩室一廳的格局，客廳小，窗戶小，走廊大。

　還有暖氣撲面而來，熏得喬圓圓兩腮通紅。

　與想象中單漢的家不同，錢三平的宿舍干凈明亮，布置整潔，也沒有任何異味。

　甚至客廳那座年代久遠的老沙發上還蓋著灰沙發蓋布，只是暗調的裝飾襯得原就采不好的客廳顯得越發沉。

　喬圓圓站在門口，一時局促。

　錢三平招呼，“坐吧。”

　轉從鞋柜里掏出一只孤零零的備用鑰匙遞給，“門鑰匙你拿著，以后方便進出。”

　“這…………不太好吧…………畢竟咱們也是…………才認識沒多久…………”

　錢三平不理，隨手把鑰匙放在茶幾上，然后自己一屁坐在沙發上，累得長舒一口氣，“這就我一個人住，房間里所有東西你想用就用，不用跟我打招呼，就是沒什麼零食，回頭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提前買。”

　房間溫度高，喬圓圓熱得出汗，忍不住掉外套，“你們這兒真暖和，你出門沒關空調嗎？”

　“哦，不是，家屬區冬天有集中供暖。”

　短短幾個字，瞬間就拿下怕冷至極的喬圓圓，激道：“那我冬天要來這里住，這也太棒了吧…………”

　湖南的冬天會殺人。

　錢三平微微一笑，“鑰匙給你了，你想來就來，夏天還有供冷，你還可以來避暑。”

　“天哪，神仙單位，你們還缺不缺人，我想來打工。”

　“我們單位不招生，不過，我缺家屬…………”他個懶腰，整個人累得隨時都能閉上眼睛睡過去，但生理本能讓他強打神，朝喬圓圓招招手，“所以家屬同志，要不要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