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最小,別人都是他師兄,所以拉也拉不住、攔也不敢攔,只好束手在旁邊站著,獨自承英雄年劉仲齊噴火的視線。
“別打了!”刀疤臉崩潰地指著劉仲齊問,“這個到底怎麼辦?”
瘸二師兄才想起旁邊還有這麼一筆孽債,愁得要命,也沒心毆打師弟了:“先把人解開!”
“不行,解開他瞎昂昂(嚷嚷)。”頭――因為不敢還手,被師兄一肘子掄腫了臉,說話也大了舌頭――他蹲在地上,委屈地出一雙小三角眼,見二師兄抬胳膊,連忙又脖抱頭,蜷一坨。
二師兄不信邪,沉著臉走過去,把劉仲齊里的子團揪了出來。
劉仲齊還沒閉上,就順勢深吸一口氣,預備咆哮。二師兄被英雄年張開的大嚇了一哆嗦,本能地又把子團塞了回去。
劉仲齊的咆哮被堵了回去,只好繞行鼻腔,老黃牛似的“哞”了一聲,震得自己太生疼。
頭哭喪著臉說:“要是被人花(發)現,左(咱)們連則(這)種地方也不能住了吧?”
二師兄:“還不都是因為你!”
這些違法紀的犯罪分子,死到臨頭,居然還在擔心租房的事!劉仲齊聽了這兄弟倆擔心的重點,氣得要炸,于是肚子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悶雷――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快二十四小時了,他只吃了一小塊蛋糕。
接著,可能是為了配合他,頭的肚子也起哄似的響了一聲。
刀疤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細聲細氣地說:“師兄,快中午了,早飯還沒吃呢。”
二師兄沒了脾氣,一言不發地出了門,買回了幾斤包子。
然后這三位大流氓圍著劉仲齊和包子團團坐下,二師兄跟他談判:“我們也可以給你吃,但是你不許。”
英雄年被堵著,用一個巨碩的白眼說話:“你做夢!”
刀疤臉就了個小包子,放在他鼻子底下。
雪白的發面小包子還冒著熱氣,像加了一層濾鏡,有一塊面皮給餡里的油浸了半明,能約看見里面的餡,濃烈的香氣流出來――豬大蔥餡的。
劉仲齊:“……”
由于敵我懸殊,英雄年不支敗北,在小籠包的攻打下繳械投降。
二師兄很有技巧地給他上的繩子換了一種綁法,這樣,他兩只手雖然還是綁在一起,但能自己捧著包子吃飯。
半大年本來就容易,劉仲齊一下,本停不下來,埋頭啃了十來個小包子沒歇氣,噎得直梗脖子。
二師兄:“喝水嗎?”
劉仲齊又憤怒又恥,蚊子似的“嗡”了一聲:“……喝。”
二師兄打量了他片刻,有點疑地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我的學、生、證,還在你們手里!”劉仲齊出離憤怒了――這幫不要臉的,暑假都還沒開學,他們居然已經把害者忘在九霄云外了!
三個大流氓面面相覷片刻,竟然好像都有點過意不去,好像他們也知道薅不能可著一只羊似的!
刀疤臉干咳一聲:“我師兄……昨天喝多了,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被打這樣了。”
頭不肯在小崽子面前展示自己的熊樣,聽見這話,就背過頭,出扇似的大手遮住了臉。
“都是誤會,”刀疤臉陪著笑說,“我們還請你吃了一頓飯呢。”
他們哥仨的文化水平加在一起,大概也就能湊個初中肄業,基本是法盲,但大概的常識還是知道的。比如一般小小、坑蒙拐騙,只要自己小心一點,警察沒那麼大力到通緝他們,偶爾運氣不好被抓住了,也頂多蹲幾天看守所。
可是綁票就不一樣了,這要是在過去,得是土匪才敢干的事,土匪遇上兵,一般都是什麼下場?
“我們可以立刻給你松綁,送你走。”二師兄對劉仲齊說,“反正你也是離家出走的,對吧?”
劉仲齊差點口問一句“你怎麼知道”,好在剛吞下去的十幾個包子提供了能量,他死機了一宿的大腦又重啟了,忍住了沒吭聲。
“一看就知道,你們這些沒吃過苦的小兔崽子,不愁吃,不愁喝,閑的沒事耍脾氣。”二師兄擺擺手,“放了你,就趕回家去吧。好好念書,生在好人家,還不知道珍惜,唉!”
劉仲齊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被幾個綁匪教訓――他親哥都沒教訓過他!于是起了逆反心:“你知道什麼?”
二師兄笑了笑,不和他爭辯,隨后臉又忽然一沉:“但是放你回去,你得管住自己的,要是敢瞎說,哼!”
這瘸二師兄方臉大眼、厚,是一副憨厚木訥的長相,可一冷笑起來,臉上卻橫四起,頓時變得猙獰了:“警察沒那麼容易抓住我們,但是我們要找你可不難,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想好了。”
劉仲齊吃飽了,一腔熱都奔著腸胃去了,沒在頭上逗留,聽完確實是有點被恐嚇住了,再說他也不能在綁匪有意釋放他的時候激怒對方,于是抿了抿,沒吭聲。
瘸二師兄沖刀疤臉使了個眼:“給他解開。”
劉仲齊被捆了好久,手腳發麻,一下沒能站起來。
二師兄就過來,抓住了他的,劉仲齊嚇了一跳,慌忙想往回,可是那男人的手像鐵鉗一樣,說什麼也掙不開。
瘸二師兄出三手指,在他上飛快地按了幾下,年發麻的上立刻好像被一排針扎進了里,他差點咬了舌頭,活魚似的跳了起來。
二師兄翻了他一眼:“忍著。”
話音沒落,又對他另一條施以同樣的“酷刑”。
劉仲齊汗都下來了,張著不出聲,趴在地上一邊流眼淚一邊。
但是奇異的,那陣劇痛很快就消退了,繃的松下來,既不疼也不麻了。
二師兄在他腳踝上輕輕踢了一腳:“行了,快起來吧,活活。”
劉仲齊了疼出來的眼淚,試著了一下,整個人輕了起來。他遲疑著爬起來,在原地走了兩圈,發現兩條非常靈活,幾乎能出去跑個一千五百米,于是震驚地看向那瘸子。
瘸二師兄說:“學生娃,太氣,吃不了疼,胳膊我就不給你了,晚上回去自己扶著墻拉拉筋,省得明天酸。”
劉仲齊著自己的手腕:“你是……那種練氣功的人嗎?”
二師兄笑了一下:“不是,那都是騙人的。”
“但是你肯定會功夫吧?我那天看見你們翻墻……”不能免俗的,中二年心里起了些幻想,劉仲齊小心翼翼地問,“就……輕功什麼的?”
“雕蟲小技,練一兩年你也能翻。”
劉仲齊是他們學校廣播站的,寫多了正苗紅的稿,他一張就是“講文明、樹新風”的調調:“那……那你可以去開武館啊,或者去表演、當私教練什麼的……實在不行,按師也可以。要是真的厲害,還可以去打職業賽,你們為什麼非得……”
他話還沒說完,一聽見“職業賽”仨字,頭就不知了什麼刺激,大一聲站了起來,瞪起銅鈴似的眼睛。
劉仲齊被他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幾步。
瘸二師兄一抬手,攔住頭,頗為慈祥地對劉仲齊說:“你知道個屁,快滾吧!”
放走了烏龍綁架案的害者,頭被二師兄按在了椅子上。
這會,包已經有點涼了,瘸子用手了一個,托在手里慢慢吃:“老三,別惹事了,咱們馬上就該走了。”
頭和刀疤臉同時一愣。
“師娘昨天晚上跟我說的,”二師兄沒抬頭,“苦了你們哥倆了。師父沒了,大師兄病著,我沒教好你倆,照顧也不周……沒臉啊。”
刀疤臉呆呆地問:“那大師兄怎麼辦?”
“回家。”
“病呢?不看了嗎?”
“手起碼五十萬,得自己先墊,回去才能報銷,我跟人打聽了,報也不會給你全報,差得遠呢。”二師兄嘆了口氣,“再說,大夫說手也有風險,不做沒準還能多活幾年,做了,失敗了,人就過去了。師娘說,那既然這樣,咱們就回家吧,衛生所不是有個老大夫開中藥嗎?慢慢治,看命了。”
刀疤臉不甘心:“不是……咱們好不容易來了,就這麼回去?師父和師娘就大師兄這麼一個兒子……”
“那你說怎麼辦,把咱仨穿一塊賣了,值五十萬嗎?有人買嗎?”二師兄頓了頓,低頭看著自己的跛腳,“昨天師娘跟我說,咱們不該來,燕寧容不下咱們這樣的人啊。”
頭發泄似的大一聲,跑了出去。
刀疤臉追了幾步,沒追上,又無措地回頭去看他的二師兄。
瘸二師兄沒吭聲,一手拿著包子,一手著自己的跛腳,出了神。
頭一路跑了出去,在破敗的城中村里徘徊了幾圈,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能干什麼,有心想找個地方再灌一個酩酊大醉,一兜,發現就剩倆鋼g了。
對了,他昨天晚上把錢都花完了。
師娘他們在快餐店里只舍得點一包薯條,怕吃完了別人趕,誰都不肯。他居然因為管不住自己,出門喝了上所有的錢。
頭茫然四顧,正午的細細地蒸著地上的積水,私搭接的電線蛛網似的在他頭頂打著結,一歪歪斜斜的電線桿上滿了各種“無痛人流”和“辦/證貸款”的小廣告。幾家釘子戶里還有人,都聚在村口小賣部里打麻將,地面積了一層瓜子皮,旁邊擺著個舊式的小收音機,電臺正在播相聲。
人們骯臟而愜意。
頭站在旁邊聽了一會,都是老段子,笑不出來,于是他喪家之犬似的低了頭,往回走。
這時,年久失修的收音機突然跳了臺,雜音里傳來新聞主播四平八穩的聲音:“下面臨時播一條本地新聞,據悉,昨晚有一年在小水塘區被綁架,害者男,十六歲,高一米七七,失蹤時穿藍運鞋、牛仔襯衫,襯衫掉了一枚紐扣……”
頭聽完愣了,隨后一激靈,撒就跑。
“師兄,師兄!”他屁滾尿流地跑回他們租的小院,還沒來得及跟二師兄說上話,瘸二師兄的電話就響了。
二師兄的眼皮無端一跳,接起來:“師娘……哎……什麼!”
頭著氣,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音的電話里,教育他們不要坐井觀天的老太太哭了起來,“嗚嗚”地在狹窄暗的小平房里回。
“我這就過去。”二師兄飛快地說,然后他撂下電話,一邊往外沖一邊對兩個師弟說,“師兄剛才突然全衰竭,送搶救室了,快走!”
刀疤臉和頭還沒回過神來,木呆呆地跟著他往外跑。
頭被打腫的臉泛著油,迎風一吹,火辣辣的疼。忽然,他意識到,師娘說帶師兄回家,不是“看命”。
是等死。
他口如有雷鳴電閃,劈得地裂山崩、寸草不生,卻無從發泄。
就在這時,頭余掃見了一個狼狽的影――城中村面積大,地形錯綜復雜,劉仲齊手機沒在上,沒個導航,也找不著人問路,在里面迷了半天路,現在還沒走出去。
頭盯住他,猛地剎住腳步,眼睛紅了。
“五十萬就能救命,這些有錢人家里,誰還沒有五十萬?”他想,“反正警察已經在抓我們了。”
甘卿讓過了兩輛“特快”,終于等來了一輛普通公車,打開導航,搜到了那個待拆遷的城中村。
不算很遠,五站。
不用丐幫,不過有自己的門路。
打聽劉仲齊不容易,打聽頭卻不難。頭長得人高馬大、兇神惡煞,這種人進了魚龍混雜的泥塘后巷,一定會被人注意到,問了幾個經常在泥塘喝酒的人,得知這頭也是個酒鬼,酒品還爛,喝多了就找事。
有老江湖不聲地套過他的來歷,頭很,但有一次喝多了,過他們在燕寧落腳的地方,似乎就是這個城中村附近。
不管是不是,決定去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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