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架，終究還是打起來了。

　陶枝心一片安詳地想。

　雖然我方選手不是本人，敵方選手也不是江起淮。

　不過不要，至江起淮的桌子和所有都參與其中，而這一切一手指頭都沒。

　有的時候勝利就是來得如此輕而易舉。

　靠著墻站在旁邊，看著這個平時冷淡得眼睫都舍不得抬一下的王這會兒面無表地站在門口，視線跟著他的理卷子一齊往下瞟，眼皮子也就跟著耷拉下來，角微垂，下顎的線條有一瞬間的繃，削瘦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

　下一秒，江起淮轉過頭來，看向。

　他站在門口，靠著墻邊，兩個人很近的距離下，陶枝終于從那雙琉璃似的淺淡眸子里看出了幾分名為緒的東西。

　他不爽了。

　在確定了這件事以后，陶枝整個人都爽了。

　陶枝看著他，眨了兩下眼睛，滿臉的無辜，像是在無聲地說——別看我，我什麼都沒干。

　還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沖。”

　陶枝嘆息了一聲：“你們男生有的時候就是太容易沖。”

　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那邊沖份子宋江滾起來又給了非主流一拳，腳下的卷子又蹭破了一張，非主流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剛抬起胳膊，王褶子出現在江起淮背后：“干什麼呢！干什麼！教室里打架！啊？！都給我停了！！”

　兩位熱男高中生作被這一嗓子齊刷刷地制止了，宋江臉上掛了點兒彩，相比起來非主流要慘很多，鼻青臉腫地站在那兒。

　倆人都不是高二一班的，卻在一班教室里打架，王褶子把人帶走了，一邊找他們班主任。

　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付惜靈嚇得還攥著筷子在位置上，不敢說話。

　江起淮站在原地，也沒。

　陶枝環視了一圈兒教室后面這一塊空著的位置，剛剛著人還沒覺得，現在這麼一看，江起淮這滿地的東西確實是有點兒慘。

　當時踹他桌杠的那一腳其實是沒往這一茬想的，跟宋江在打架上是老搭檔了，配合起來默契沒得說。

　而且本來打架這事兒，搶的就是個先手。

　一片寂靜里，看著江起淮終于了，他沉默地走過去，把桌子扶起來踢回原來的位置，又一張一張撿起了卷子和書，丟回桌上。

　然后，江起淮去水桶里撈他的書包。

　那水桶不大，書包還寬的，沒全掉進去，斜斜歪歪地卡著水桶邊，一小半浸了。

　江起淮扯著書包帶把它提起來，懸在上方，黑的書包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水滴得差不多，他把拉鏈拉開，將里面浸了的卷子和教材出來，丟進了旁邊垃圾桶里。

　整個過程，他一句話都沒說。他校服被書包上的水蹭了一些，那水本來就不干凈，白的校服外套上臟了很明顯的一片，手指也是的。

　饒是陶枝這麼沒良心的人，在爽過以后這會兒心里都難得生出了那麼一點不太舒服的愧疚。

　以及心虛，總覺得江起淮似乎是知道干了什麼的，只是懶得說。

　無論當時是不是存心，確實是把他的桌子踢過去的。

　陶枝幾次想開口，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太擅長應付這種陌生的局面。

　沒人說話，空氣中彌漫著僵和抑。

　付惜靈終于緩過神來了，抬手隔著桌子輕輕了陶枝的背。

　陶枝轉過頭去，看見小姑娘從下面給遞了一包紙巾。

　干啥。

　陶枝有點茫然地看著。

　我又沒哭。

　付惜靈朝眉弄眼一頓瘋狂暗示，又看看江起淮。

　陶枝恍然，終于悟了，把紙巾接過來，轉過去。

　猶豫了一下，將紙巾輕輕地放到他的桌面上。

　江起淮垂眸，視線在上面落了一瞬，沒有想接的打算。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格好的人，這會兒確實是憋了火兒了，真的有點煩躁。

　但前面兩個小姑娘一直盯著他看，似乎就在等著他的回應。

　江起淮頓了頓。

　“謝謝。”他移開視線，冷淡開口，毫無緒地說。

　陶枝了鼻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江起淮似乎也并沒有跟聊下去的打算，他拎著書包轉出了教室。

　一片安靜里，陶枝回過頭，看著付惜靈，確認道：“他是不是生氣了？”

　付惜靈點點頭：“我覺得是有點。”

　陶枝也點點頭：“他也沒有用我們遞給他的紙。”

　“因為他生氣了，”付惜靈哄，“但他說了謝謝，還是照顧孩子的面子的，所以你也別生氣了，這才剛開學，以后大家要當兩年同學呢。”

　陶枝沒說話，視線落在江起淮桌子上那一堆被踩得破破爛爛臟兮兮的書和卷子上，腦子里他之前在辦公室填的那張表格一閃而過。

　雖然只是在眼前晃了一下，也只是掃了一眼，但還是看到了上面的幾個字。

　是一張助學金的申請表格。

　-

　江起淮中午走了之后就沒回來，下午第一節課下課，陶枝挨個科目的教師辦公室都跑了一趟，最后去了王褶子那里。

　王褶子和宋江以及非主流他們班的班主任都在，進去的時候王褶子看到，了一聲：“陶枝，正好，你給我一下付惜靈。”

　陶枝應了一聲，在王褶子扭頭的時候瞪了宋江一眼。

　——孩子你也代出去了？

　宋江臉上掛了彩，剛去校醫室理過，左半張臉了一小塊白紗布，造型有些稽。

　他無辜地攤了攤手，做了一個拉拉鏈的作，另一只手指了指旁邊的非主流。

　意思不是他說的。

　陶枝心里嘖了一聲，看了一眼臉腫得像豬頭一樣的非主流，覺得他挨得這點兒打也是太輕了。

　中午的時候問了一下付惜靈況，非主流臉長得還行，家里應該也有點小錢，據說在高三他們那個小圈子里也是混得風生水起，朋友換得勤。

　然后不知道怎麼就看上了小白菜付惜靈，死纏爛打天天學妹學妹的，午休放學堵教室門，茶零食勤勤懇懇地送。付惜靈越拒絕，他就越來勁兒，還經常說一些惡心拉的話。

　一節課之后，付惜靈紅著眼圈回來了，陶枝桌面上白花花的卷子攤了一桌子，正一張一張地碼齊，一邊讓位置一邊空看了一眼：“你哭了？”

　“沒有，”付惜靈搖了搖頭，“我跟王老師解釋清楚了，他應該不會罰你朋友，他就是為了幫我。”

　“原因不重要，他也是手了，打架挨罵被罰正常，他早習慣了，”陶枝并不怎麼當回事，等進去以后坐下繼續捋卷子，門路地說，“接下來應該就是找家長看雙方家長的態度，寫檢討，周一升旗的時候公開承認錯誤，罰幾周值日什麼的。他倆打得也不嚴重，應該不會記分。”

　付惜靈想起非主流那腫得了一條都快看不見了的眼睛，也不知道在陶枝心里到底怎麼樣的架才算打得嚴重。

　整個下午一直到放學，江起淮都沒在。

　陶修平這兩天難得在家里多呆了幾天，晚上照常接陶枝放學，小姑娘一上車，陶修平就覺到這小祖宗今天狀態不太對。

　心好像不是那麼好。

　“今天是板栗油。”陶修平說。

　“噢。”陶枝應了一聲，低頭去扣安全帶，并沒有扭頭去拿。

　也不往后座撲了，也不說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長得像吳彥祖了。

　陶修平單手打方向盤，手了一下的腦袋：“怎麼了這是？今天誰惹我們公主不高興了？”

　陶枝沒說話。

　“又跟人打架了？”陶修平猜測道，“進醫院沒。”

　陶枝不滿地抬起頭來。

　陶修平樂了，故意逗：“怎麼，還沒打過啊？”

　“我沒跟人打架，這才開學幾天，我哪有那麼容易惹事。”

　“確實，”陶修平嚴肅地點頭，半真半假地贊同道，“我們枝枝就是一個不招惹是非的老實小孩兒，一般都是別人先惹你的。”

　陶枝嘆了口氣：“宋江今天跟人打架了。”

　“嗯，然后呢？”陶修平耐心地問。

　“他把我那個討人厭的狗后桌的桌子撞倒了，”陶枝沒有瞞自己的罪行，“是我踢過去的。”

　陶修平：“……別說臟話。”

　陶枝回憶了一下中午的慘狀：“然后他卷子和書什麼的都掉在地上了，書都臟了，卷子被踩碎了好多。”

　“……”

　“書包還掉水桶里了，里面的東西全了。”

　“……那是慘的。”陶修平干地說。

　“然后他生氣了。”陶枝最后說，“雖然他狗，但我覺得也罪不至此。”

　“那他沒揍你？”陶修平看著自己家閨，真誠地問。

　陶枝面無表地說：“他不知道是我干的。”

　陶修平有點兒想笑，但他憋住了：“嗯……爸爸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件事，但如果他沒有做什麼特別過分的事，我覺得你可以稍微大度一點兒，不用跟他一般見識，反正他都這麼慘了。”

　陶修平太了解這個閨的格了，八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人家，但心里又別扭著不想主承認。

　他直接給了一個臺階下，陶枝也就坦然地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下了：“行吧，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

　想通了以后陶枝的心好了不，晚上回家吃過飯洗漱以后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讓陶修平送去學校。

　陶修平都還沒睡醒就聽著在那里敲門，迅速收拾了一下，打著哈欠下了樓，去車庫開車。

　到班級的時候教室里還沒坐幾個人，陶枝彎腰看了一眼自己桌肚里的東西。

　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桌肚里搬出了厚厚的一摞書，轉過去，剛要放到江起淮桌上。

　教室后門被人推開了，江起淮走進來。

　他桌子就在后門前面一點，江起淮一眼就落在上，垂眼看著：“你干什麼呢？”

　陶枝懷里還抱著一摞書懸在他的桌面上方，作僵住了。

　這個為什麼今天來得這麼早啊！

　平時他不都他媽是掐著點兒來的嗎！

　陶枝尷尬地定在了那里，一時間這書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這麼僵地站了五秒。

　反正也是被看到了，陶枝干脆破罐子破摔，板著臉咬著牙，一言不發把手里的東西給放下了。

　書重，落在桌面上沉沉地一聲悶響。

　江起淮揚起眉梢：“這什麼？”

　“自己看。”陶枝悶悶地說。

　也不看他，沉默地轉扭頭坐下，作一氣呵。

　江起淮也拉開椅子坐下，隨手翻開了剛放下的那些書看了一眼，最上面是本嶄新的英語教材。再往后，全是開學的時候發下來的各個科目的書和練習冊。

　他昨天丟在桌上的那些破爛兒也都不見了。

　書剛翻開，前面的小姑娘忽然轉過，面無表地又砸了兩大疊卷子過來。

　江起淮看著哐當兩聲拍在他桌面上的卷子，目測了一下厚度，應該是從開學到現在這一個禮拜所有的。

　全部都是新的。

　給他弄來了新的試卷和教材。

　江起淮怔了怔，終于反應過來，抬起頭看過去。

　前面的小姑娘黑的長發利利索索地扎馬尾，腦袋不自在地晃了一下，在外面的耳尖有點紅。

　然后，陶枝第三次朝后頭出了手。

　這次沒回頭，只背著手，著一張薄薄的紙，索著慢吞吞地放在他面前厚厚的卷面上。

　似乎是因為背著看不到，也不確定有沒有放歪，那只小手出一細細白白的食指來，指尖抵著紙片，緩慢地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薄薄的小紙片就跟著往前蠕了一下，停了停，又蠕了一下，然后躺在他眼皮底下。

　陶枝指尖在紙上輕輕地撓了兩下，又點了點，示意他看。

　江起淮低垂下眼。

　是一張姜餅人形狀的便簽紙，小人的肚子上面龍飛舞地潦草寫著兩個字，字跡和本人一樣無法無天。

　——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