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巷子背有些昏暗,瑞和看見地上敞開的袋子出幾抹艷麗的。
一個年輕的男人蹲在地上招呼客人:“都是從上海來的,我親自去買的,貨真價實的好貨,你們這料子看看這款式,都是現在上海最流行的……”抬頭見來了兩個年輕小伙,男人趕說:“我這里也有男款的,你們看看這種呢子大,穿起來又面又保暖。”
瑞和蹲下去,料子確實不錯,起來順,再一也蠻厚的。外套的款式是現在最時興的軍裝,卻是深藍的,翻領大口袋,筆,看起來格外神,瑞和相信這人的話,這樣的服穿起來肯定面。
“多錢?”
“三十四塊錢。”
“這麼貴?”
“不貴啦!我原價三十塊錢在上海百貨大樓買的,運到這里總要賺些路費和辛苦錢吧?你要是自己去上海買,加上來回車票都要快五十塊錢呢!”
李大水聽罷看向瑞和,瑞和將大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實喜歡得不得了。這外套給他穿顯大,可他還在長高,大一點以后還能穿好幾年。
看出瑞和意,李大水拉著瑞和說:“你要真想買,咱們再砍砍價?”
瑞和點頭,看向賣家:“能不能便宜一點?”
“已經很便宜啦!你看看這料子,上好的呢子面料,穿十年都不會壞,而且我還不要票!絕對是新服,你看牌子還掛著呢。這麼好的服,你就是有錢在百貨大樓也買不到!”
瑞和有心買,李大水便加幫他砍價,三個人低聲音互相價,最后瑞和以三十二塊五錢買下這件呢子大。不過他上沒有這麼多錢,剛和賣家商量等他回家拿錢,巷口放哨的孩子噠噠噠地跑回來低聲說:“有工商所的市管來了!”
一下子賣家買家都跳起來。
男人左右手同時一抓一拽再一綁,扛著大包裹拔就跑。
“快走快走!”
一眨眼間人四竄,李大水也拉著瑞和跑出巷子,遠遠地避開那群市管。市管穿著統一的制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看得瑞和有些害怕。他以前見過這些人將巷里做生意的人抓起來,聽說所有的東西都充公,還要被關三個月。聽秀娥嬸子說,前些年被抓到要關好幾年呢,這些年已經算比較寬松的了。
看上的大沒買,瑞和有些憾,在今后的日子里他還總是想起這件深藍的呢子大,在昏暗的巷子里,那件大卻似乎格外鮮艷,在他的記憶里扎多年。等他以后買到更多的大,卻總覺得沒有當年那一件好看,那一件著。
不過此時的瑞和與李大水一樣,被那些工商局市管的突然到來驚嚇到,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別的了,抄別的小路避開后趕回家。投機打把,買家也要罰的。
晚上,瑞和坐在床上開始納鞋底,今年年底剛從生產隊里領到一捆線繩,平時他都忙本沒時間納鞋底,現在只有一雙千層底鞋能穿,如果哪天下雨了,那就連替換的鞋子都沒有。
油燈下,瑞和突然出神,他想起了下午那件事,忍不住和系統460訴苦:“不用布就能買一件呢子大,可惜沒買。你說如果我明天再出去還能再見那個人嗎?”說完嘆了一口氣,自問自答,“我看是不了,今天在那里見市管,那個老板肯定不敢再上那里去賣。我能去哪里找他呢?應該是找不到了。”
油燈燈芯噼啪一聲跳了一下,門板被敲響了。
“小山是我。”
是張大山。
瑞和下床去開門,張大山裹著一冬夜的寒氣進來,坐下后閑扯幾句,只是兩人分家后沒什麼來往,平日這個下地那個進廠上班,聊來聊去沒什麼好說的,在說完今年秋收收比往年差這個話題之后,張大山咳嗽一聲終于進正題。
原來他想借錢,是想去買房子。不是重建現在居住的房子,而是直接買新的。
村里有一戶做張從陸的人家,他家的房子是前年剛起的,簇新簇新的還是兩層樓,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賣房子,要價兩百四十塊錢。
“我就想著買下來,以后你想來住也是可以的。”
瑞和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張大山覺得自己會借這麼多錢?就算真的要買,那也是他自己買,做什麼要借錢給張大山買之后再去蹭住?
“大哥,這錢我不能借。我一直在補課你也是知道的,我打算明年夏天就去讀中學,所以我進廠賺的錢都是以后的生活費,輕易不能用。你要是想買房,我可以借你二十塊錢。”當然是打欠條那種。
張大山被這個說法驚住了:“上中學?你是得了什麼失心瘋不,大好前程不要去上學?”
上中學這件事是許蔡恒建議的,他說:“小學好辦,現在不學生本沒五年都呆在學校的,家里事忙,帶弟弟妹啊下地幫忙啊,學校管得也不嚴格,只要來結業考試就給你畢業,考不考得上中學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他擺擺手,“不過如果一年到頭沒怎麼來學校的學生,一般也沒有心思上中學。但是中學就不一樣了,小山,中學的容我的確能教你,但你如果要順利地中學畢業,就一定要去上課,按部就班地學習,不然的話學校不可能讓你畢業。”
不能畢業,就不能上高中,就不能取得高中畢業生資格去參加高考。
許蔡恒說了可以在明年六月底小學結業考把他的名字也報上去,讓他也去考一考,收五分錢考試費就行。只要明年去考結業考試功,就能和其他學生一樣正常被中學錄用,學籍就在上村小學。手續上是不差的。
為此,瑞和才做出辭工上中學的打算,和張大山這麼說并不是借口。
但是和張大山解釋說不通,放棄工廠的活兒去讀書這件事,外人本無法理解。瑞和也不愿意多說,只將自己的態度晾出來。
張大山的手在桌下狠狠攢在一起,臉上卻多了幾分愁苦,里換了說法。
“原先我和你嫂子是打算買房子的,還到宋家借了三十塊錢,沒想到錢還沒湊齊,你嫂子的老父出事了,半夜里突然想去田地看看,不小心跌了一跤,腦門磕到石頭破了個窟窿,現在正在鎮上醫院呢。”張大山嘆一口氣,“我把借宋家的三十塊錢還了回去,還送過去一百塊錢。這樣一來買房子的事便遙遙無期了。小山,咱爸以前在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瑞和從記憶里搜索,好不容易才在原主七歲時的記憶里找到原父親說過的話。
“恨沒有一鉆一瓦遮擋雨!”
當年分房子,張老爹的運氣著實爛得堪比臭水。他竟然不在村子里,正在市里擺攤做生意呢。等回來的時候村里的好房子好院子,全部都被分完了。以至于張老爹占了這排三間土屋之后,還念念不忘當年和好房子失之臂的憾痛苦,特別是幾個兒相繼出生之后,住得狹窄破舊,更讓他難過。
張大山嘆氣:“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再跟前,小弟難道不心?不想著全爸爸一番心愿?”
瑞和差點也繞進去了。
不過錢在他心里目前是僅次于讀書的東西,一提及錢他的警惕心就立刻升起。張大山這話說得對,也不對。
“爸爸的心愿我都知道,那好吧,房子我去買,反正我們兩兄弟誰買不是買?爸一定高興。”
張大山的臉這下子是真的黑了,走的時候把門摔得大響。瑞和更加莫名其妙了,這兩夫妻的行事太過沒道理,兩百塊錢啊!難道是他們三言兩語說借就能借的?是自視甚高,還是覺得他是傻瓜?
系統460見宿主嘀嘀咕咕,忍不住說:“他們是將原看得太了,沒想到現在的你不是他。”
瑞和恍然大悟,對原更加憐惜。原可不就是如此?在幾年后市場重新開放,做生意的人翻了好幾番,原勤勞,在市場寬松之后常在農閑時到外面做生意。
比如騎車到四十公里外的溪尾市載楊桃回來倒賣,或者騎車到饒安載米回來賣賺那一斤兩三錢的差價,來回要兩百多公里。那樣的年月道路不平,騎車雖然比走路速度快,可并不舒服。就這樣埋頭累死累活攢的錢,直到三十歲,張小山還真的放心全部都到家里給張大山保管。
老實憨直心思單純。
可不就是張大山眼中張小山的模樣?
“我是徐瑞和,不是張小山。”瑞和嘆了一口氣,將這件事拋在腦后。至于買房子的事,他是不會買的,他和張大山說的不是托詞,他真的打算明年下半年去上中學,正好趕上秋季學期,能夠重頭開始學中學的課程。
搭把手搭把手,搭的是手而不是全副家。不說明年他要讀書用錢張,就算他不讀書,也不可能將大半副家借出去給張大山買房子。
很快就到了許蔡恒結婚的日子,瑞和早早就過去幫忙。擺酒的地方就在新娘子張慶楠家同一個巷子,瑞和到小港角后稍稍打聽就找到了地方。給他指路的老婆婆笑瞇瞇地說:“張盛的小五鎮上有福氣喲,新婿特地在池魚巷買房子娶媳婦喲,嫁出去的兒就住在同一個巷子里,多好哇。”
等到了許蔡恒新買的房子,瑞和將禮遞給許蔡恒,許蔡恒接過他的禮,滿臉笑容地將他引到酒席上:“都是本村的人,你不要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說笑吧。”
瑞和心中發怯,面對好幾雙亮晶晶的眼睛,靦腆笑著打招呼:“貴嬸子好,七表姨好,淑芬姑姑好,芝嬸好……”
救命,許先生竟然把他領到一桌子眷的席面上,瑞和打眼看去確實全都認識,打招呼打一圈后,各位長輩們都笑起來和他打招呼。
這個說:“哎喲小山都長這麼大啦?前幾年看你才這麼高,現在是又高又俊了哩!”
那個說:“有點太瘦了,我聽人說你在竹廠上班,是不是累壞了?”
再有人接話:“一個月能賺多錢啊?”
“哎喲喲小山也十七還是十八了?也該娶媳婦兒咯!”
瑞和一個頭兩個大,聽著長輩們一個問題比一個問題刁鉆,等聽到們問自己有沒有對象時,臉都紅大番茄。
“哎喲,看這臉多紅啊,別害嘛,年紀大了就該結婚。”
說著還有一個嬸嬸來他的臉,佯裝吃驚:“臉蛋真!”
“哈哈哈!”
在座的人捧場地笑起來,瑞和瞅見其他手臂過來要他的臉,本能地拿雙手捧住臉。
更大的笑聲炸開,瑞和簡直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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