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兩個人一起進門。

　雖然早過了晚餐時間，張嫂還是張羅著要替他們準備宵夜。

　周聲上樓換了服下來時，宵夜已經擺上桌。

　其中一道腌篤鮮，周聲嘗了兩口就說：“張嫂這蘇幫菜做得很是地道。”

　張嫂一聽就笑了，說道：“我祖籍蘇州人，最拿手的就是這蘇州本幫菜。倒是沒想到周先生舌頭這麼靈，吃過？”

　“小時候常吃。”周聲笑笑。

　當年周家的廚娘是跟著他母親陪嫁來的。

　都是他年吃慣的味道，像是綠楊餛飩，鹵豆腐干，松鼠桂魚等等。

　后來能吃到的機會了，如今到了這里，張嫂北方菜做得居多。

　乍然嘗到悉的滋味，倒是有些懷念。

　儲欽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的，他同樣換過了服，大概洗了個澡，頭發還潤著沒有干。他拖了餐桌另一邊的凳子，看了一眼喝湯的周聲說：“不說你一個地道嵐城人，你都失憶了，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常吃的菜？”

　周聲拿著勺子，抬頭對上儲欽白的目。

　稍微停頓，一時沒注意忘了這茬了。

　周聲不聲放下勺子，自然道：“大概是吃到悉的東西，突然想起來一點。”

　儲欽白輕呵了聲，他原本就不是為了試探迫，更像是隨口一問，聽見周聲的話之后，也沒繼續說什麼。

　張嫂替儲欽白端上碗。

　回頭注意到周聲大抵是真這蘇州菜。

　就笑著說：“以前不知道周先生口味，也沒見你提過要求，既然喜歡，以后我就常做。”

　“那謝謝張嫂。”周聲說。

　張嫂擺手道：“別客氣。你沒來的時候我也很下廚認真做什麼菜。你是不知道他們這些做演員明星的，不缺錢不缺人脈，可偏偏在吃上面連普通人都不如。尤其是明星，都是吃什麼清水煮白菜，偶爾吃頓像樣的像要了命一樣。”

　“這麼嚴格？”周聲點頭說：“那的確是會失去很多樂趣。”

　“可不是。”

　周聲還真特地去看了一眼儲欽白碗里的東西。

　心想他不是正常的？

　張嫂注意到他的作，笑道：“欽白還好，除了進組前會刻意控制，平常還算正常。而且他每天都健的，去年拍的那個電影什麼名字來著，說是人要瘦，加上忙得很，重一度降得團隊里的人以為他出大問題了，我給他大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恢復的。”

　張嫂就這麼當著人主人家的面抖落他的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周聲還還以為按照儲欽白的脾氣，大概率會黑臉。

　事實上他什麼也沒說，像在聽別人的事一樣。

　這倒是出乎周聲預料。

　吃完飯見儲欽白吃藥。

　張嫂這時候才知道他胃病犯了。

　端了水給他，埋怨：“都說了這三餐一定要按時，忙起來不能沒日沒夜的。周先生還每天大把大把藥那樣吃，你再出問題，下次你外婆問我，你讓我怎麼跟老人家代？”

　儲欽白：“一點小事。那麼大年紀別讓心了。”

　“你讓的心還啊？”

　儲欽白顯然是無言以對。

　過了兩秒，“過兩天我去看。”

　周聲從對話里才知道。

　這張嫂竟然是儲欽白外婆給他的人。

　難怪張嫂在他面前不像是個簡單的阿姨，有時候也像是個長輩。

　張嫂看一眼這個，再看一眼那個。

　周聲都能從眼里看見深深的無奈。

　他不想被牽連，早早上了樓。

　這些天房間里配置的電腦周聲已經很練了，他在桌子前坐下來，打開今天周氏人事部發給他的資料文檔。

　有關兩年前的那個西部戰略計劃。

　想要重啟，必須先組建團隊。

　人員名單他心里已經有個大概了，但這兩年因為周氏的發展問題，其中有的人已經離開了公司，有的目前在其他職位上。

　周聲想要說服這些人，必須拿出足夠說服人的理由。

　想要后面開拓順利，這第一步，必須得走得穩。

　資料查到很晚，周聲看見手機時間的時候，已經顯示凌晨一點多了。

　藥效致使他有些頭暈，他也知道如今這不能這麼耗，簡單整理后就上|床準備睡下。

　沒想到很久沒夢見過的場景。

　午夜夢回，又一次出現在夢中。

　回國的第三年，聯絡點設置在臨東路的一家裁鋪。

　大清早順子給他了輛黃包車，叮囑他，“爺，你記得早點回來，蘇記園子的紫薯糕聽說味道不錯，我去買兩包給你嘗嘗。”

　他笑著坐上黃包車，還不忘說一句：“是你自己饞吧。”

　他還給了順子兩塊銀元，讓他再買點他自己喜歡的。

　那時周家已經沒剩下什麼人了，他全面接手了周家生意。

　但那一天，也是一切轉折的開始。

　夢里他已經知道那天會出事了。

　但本就無濟于事。

　臨東路裁鋪對面的洋人酒樓，時不時就有穿著洋裝的先生小姐進進出出。馬路邊行人來來往往，天氣有些沉，看起來和往日并沒有什麼區別。

　后來的記憶畫面混沌而迫，混雜著凌而來的腳步以及槍聲。

　帶著圓框眼睛的中年男人，把所有資料一腦塞進他手里，雙手染握著他的手說：“周先生，非常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你提供的紗布和藥品以及資金，為前線，為所有國人帶來了希和幫助。”

　“拜托你，拿著這些東西，去城西鐵路旁找一個柳山的賣貨郎，給他。”

　“速度要快！”

　周聲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什麼名字。

　但那是他決定做和他們一樣的人的起始。

　周聲后來見過很多一樣的人。

　他們有著平凡而普通的樣貌，做著毫不起眼的工作，連死，都是悄無聲息的。

　夢里不知道多次與死神肩而過。

　那些人的樣子，有的清晰有的已經模糊。

　他們或許上一秒和他開著玩笑，說：“周先生這樣的讀書人，長得又這樣好，實在是太容易為目標。”

　下一秒就有可能在他面前倒下。

　在泊里涼了全。

　周聲從夢里睜開眼的時候，還沒分清自己在哪。

　他循著這些天行記憶的本能，下了床，一把推開衛生間的門，在馬桶里吐了個昏天暗地。

　這段時間的藥反應已經沒有一開始嚴重了。

　但大概是夢的緣故。

　胃部痙攣搐，讓他在兩分鐘冷汗了后背。

　跪地冰涼的地板上緩了好一陣，他才起按亮了浴室里的燈。

　然后洗了一把冷水臉。

　鏡子里的人穿一藍黑條紋睡，沾了水的頭發凌的在臉上，看起來有些蒼白狼狽。

　很多人都說上過戰場的人，終其一生都將被夢魘困擾。

　除了禹城最后瀕臨失守的那一仗，周聲沒有上過前線。

　但無聲的戰斗充斥了他最后那幾年的每一天。

　神繃是常態。

　如今這個世界太松弛了，松弛到讓他都已經差點忘記那種覺。

　周聲恍惚下樓，準備給自己倒杯水。

　他神不濟，加上張嫂很起夜，他一個人在這房子里待了這麼些天，忘記了今天還有一個人也回來了。

　所以他本沒有注意到坐在客廳沙發里的人。

　更沒注意到，那人從他下樓就一直看著他。

　周聲給自己接了一整杯水，仰頭喝下。

　準備再接一杯帶上樓。

　轉發現客廳的影時，他握在水杯上的手指驀然收，繃出青白的痕跡。

　同時另一只手，已經抓上了旁邊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

　直到他認出儲欽白。

　彼時儲欽白已經揭開膝蓋上的毯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周聲干著嚨問了一句：“儲先生這麼晚還不休息？”

　“你不是也很神？”

　儲欽白走到他面前停下，目在他臉上刮了一圈。

　然后才說：“之前工作導致休息時間有些，我在調時差。”

　周聲點點頭，沒有多說。

　但是儲欽白突然朝他手。

　周聲僵了一下，用了不意志力才沒做出往后退的作。

　儲欽白把他的反應看在眼里，手上作沒停，卻是沖著他手上的刀來的。

　他眼睛盯著周聲，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從他手上把刀取走。

　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刀在他掌心挽了個刀花，然后只聽咚一聲。

　刀被釘在了桌子上，刀柄巍巍發出嗡嗡聲響。

　儲欽白沒什麼表淡淡說：“刀可不能隨便玩兒。”

　然后松開了他的手。

　周聲從手柄上收回目，著手腕上殘留的余溫，評價：“儲先生刀使得不錯。”

　“小把戲，以前拍戲跟著武指學的。”

　周聲：“武指？”

　儲欽白看他一眼，“武指導。”

　“哦。”周聲其實本不知道現在還有這個行業，冷不丁問一句：“我能跟著學嗎？”

　儲欽白看他的目逐漸奇怪。

　然后：“不能。”

　周聲又嗯了聲。

　他說：“那沒事我先睡了。”

　他自顧自越過儲欽白，走兩步又在他邊停下。

　看向沙發里的毯子。

　和儲欽白說：“睡沙發容易腰疼。”

　儲欽白恢復本，“不勞你費心。”

　周聲：“但是晚上看見你嚇人的。”

　儲欽白：“……”

　這種被倒打一耙的滋味倒是新鮮。

　儲欽白氣笑：“那看來我以后不天天睡沙發，都對不起你了。”

　周聲包容地看了他一眼。

　點點頭：“我現在經常在網上看見一句話，說男人至死都是年。這個說法未必完全正確，但我相信這是社會幸福的一種現象現。”

　儲欽白忍無可忍：“周聲！”

　他遲早要被他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