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峰的話到底還是在顧平生的心里留下了印記。

　前半夜翻來覆去想事，后半夜才強迫自己睡著。一大早起來，顧平生臉上眼可見的萎靡。

　他往臉上澆了一捧涼水，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

　這周一是正常上課。顧平生洗漱結束，吃過早飯，提著公文包便往學校趕去。

　道家村小學坐落在整個村子的南面，由廢棄不用的平房改建，只有一層樓。一樓的四間屋子，前兩間是教室，一二三年級一間，四五年級一間，沒有六年級。一間是教師辦公室，最后閑置的一間是雜室。

　條件有限，學校基本設施都缺。原本學生坐的是自家帶來的凳子，后來縣里給發放了套的桌凳，鐵制的，校長怕有人，便讓人砌了個外墻，設置門衛室看管。

　老遠就看見門衛室里嗦面的大爺，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的顧平生走過去問：“何大爺，今天怎麼是您在這？”

　大爺耳朵不太好使，應他道：“欸！顧老師！你吃了沒？”

　“我吃了！”顧平生照顧他的聽力，特意提大點聲，“大爺，原本在這的曹得財曹保安去哪兒了？”

　“曹？哦！曹得財？”

　見顧平生點頭，何大爺瞇了瞇眼睛似是在回想：“瞎，他啊，吃壞了肚子，一天到晚都在吐，下不了床，躺兩天了！”

　周五最后一次看見曹得財時，對方神慌忙，急沖沖地要離開。當時瞧著還能跑能跳，沒想到突然就病了。

　顧平生還記著那保安傍晚擅離職守的事，沒什麼地點點頭：“這樣啊，謝謝大爺。”

　教室里，陶軍倚坐在窗臺上，將手里的饅頭掰碎了往窗外一遞，樹梢上站著的幾只烏立時撲棱翅膀飛過來，爭先恐后啄他掌心的饅頭渣。

　除卻這一點聲音，他的周圍靜謐得詭異，與兩米開外的喧鬧形了鮮明對比。

　“憨子，這一道題你做起沒得？對下答案。”

　“拴柱，快把你的數學給我抄一下！”

　“不是吧？還有作業？！”

　“語文要背古詩哦，你們背沒有？”

　“把你們的語文抄寫給我，沒做的快點補，第二節課上之前要！”

　被做拴柱的學生滿臉不樂意：“你又抄我的，要是被顧老師發現了怎麼辦？自己做！”

　另一名學生嘿嘿笑：“別嘛，就抄這一回，我保證最后一次，放學請你吃東西！”

　兩人邊吵別鬧，你追我趕搶作業本，沒注意已經接近了教室門口。

　啪嗒。

　腳步像是踩在了水洼里，落地聲清脆響亮，兩名學生幾乎同時停滯在原地。

　啪嗒、啪嗒……

　腳步聲越來越集，逐漸與教室拉近了距離，除了陶軍以外的所有學生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作，朝門口看去。

　站在門口的男生與他們一樣穿著白藍領的校服，他比同齡人要矮半個頭，瘦瘦小小的，低垂著腦袋，背著洗褪了的雙肩包。

　乍一看，這名學生的頭發有點，服也帶著被水浸泡的通。

　像是沒看見其他人的目，他繼續踩著“啪嗒”的步子走去座位，周圍學生不由自主地挪步，給他讓行。

　那是畏懼。

　這一幕和陶軍的境況有說不出的神似，在他坐下后，也只有陶軍開口和他說話：“平頭娃子。”

　綽號“小平頭”的學生轉頭看他。

　“你周末把曹得財弄哪兒去了？”

　小平頭的眼珠子這才了。

　他頭也像是灌了水，笑起來時帶著赫嗤赫嗤的雜音，緩慢吐聲說：“他把我關雜室，我也把他關了進去，還喂他吃了些東西。”

　小平頭攤開兩只被泡發白的手，從手掌上憑空生出無數水草綠藻，甚至于還有腐爛的魚：“這些，我在河里的時候也吃了很多。”

　這一幕有點駭人，但陶軍的視線從那一堆腥臭上掠過，沒有一緒波：“別做過了，讓顧老師發現異常。”

　“我知道，沒有做得過分。”小平頭聞言點點頭，漉漉的頭發著鬢角，模樣竟有幾分乖巧，“……不然爺爺、顧老師，都會不高興哩。”

　得了保證，陶軍便不再過問。他將最后一點饅頭屑撒向窗外烏，從窗臺上一躍落地，拍拍屁上的灰，回到座位坐下。

　沒過多久，教語文的秦老師便穿著麻布鞋進了教室，子敲黑板發出聲音，讓他們坐好，宣布兩件事。

　“山神祭祀的事都聽家里大人說過了吧，我們從明天放學后開始放假，一直到祭祀結束，下周一繼續上課。放假期間注意安全，止獨自跑到山林中玩，止到河邊游泳……”

　秦老師是有資歷的老教師了，他的口吻自帶一種沉淀后的厚重，很有韻味，但同時催眠效果顯著，部分同學聽完后就開始昏昏睡。

　說完了學校通知，秦老師看著講桌下一群“啄米小”，繼續講另一件事：“因為放假時間和原本定的月考時間沖突了，所以考試提前到明天，大家好好復習。”

　要睡不睡的學生們一個激靈，紛紛清醒了。

　顧平生還沒進教室就聽到了他們的怨聲載道，一走進去，前排的小生眼問他：“老師，數學也要提前考嗎？”

　顧平生：“嗯？”

　對上他們一個個如看救星的眼神，顧平生心領神會：“好像前不久才考過……”

　秦老師沉臉：“咳嗯！”

　顧平生頓了一下，義正言辭地改口道：“就當是多做個練習了。”

　學生們霎時哀嚎：“啊——”

　怎會如此沒有原則！

　骨氣在哪啊，顧老師！

　顧平生不止沒有骨氣，還給他們補了個刀：“加油，你們可以的，相信自己。”

　秦老師到隔壁班去上課，顧平生看著蔫噠噠的一群孩子，笑著拍拍手：“好了好了，大家把書拿出來，準備上課。”

　窗外十幾米遠的大樹上，將一切目睹的霍天峰不無憾地道：“看到了沒有？至兩個英級別的小boss愿意聽他的話，唉，要是昨晚把他順利拉攏來就好了。”

　“……”

　半響沒能聽到回應，霍天峰嘆口氣：“咱兩都冷戰一天了，還生氣啊？”

　丁一然盯著他：“你為什麼要去和鄭老怪談合作？”

　爭吵過的話題再一次重復，霍天峰無奈。

　丁一然繼續道：“你明明知道狂歡者部落都是些手段殘忍的瘋子，沒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鄭老怪一直主張將杜志華他們當餌引開村外的怪，現在又把想法打在了這些小孩子上！”

　霍天峰：“唉，我是找他合作，可他提出綁小孩的時候我不是直接拒絕了嗎。”

　丁一然冷聲似針直他心底：“但是你心了。”

　霍天峰：“……”

　霍天峰沉默了會兒，坦然笑道：“對，沒錯，我曾有過類似的想法。這村子的大人不好招惹，小的總不至于也那麼厲害。”

　“進副本以來系統沒給過一點提示，村里的線索更是得可憐，如果到時候無法破局，我們必須考慮鋌而走險，從怪眼下直接逃離。那怪實力驚人，我開個人技能都抗不下幾分鐘，引開它需要足夠多的餌。”

　丁一然眼中掠過一抹痛，像是心里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碎一般，讓他開口都艱難了起來：“當初你告訴我，秩序公會為守序而存在。荒誕世界充斥著死亡、欺騙、混，像是一個大墨缸。掉進這墨缸里的人，白的也會變黑的，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守護住這一抹白。”

　“難道這些說辭，迄今為止都是騙人的？”

　“不，從來沒有騙你。”霍天峰眼神毅然，“但秩序公會守的是玩家的秩序，玩家的善良，與里世界NPC無關。”

　丁一然霎時了拳頭，抬頭直視霍天峰，眼中恨意迸發：“有什麼不一樣？啊？！NPC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我們生存的表世界同樣不是現實世界，我們獲得的能力同樣非人，我們是死了才來到這個世界，和那些NPC有什麼不同？！”

　眼看著底下的村民就要被這鬧聲驚，霍天峰眼疾手快地將緒失控的丁一然一把薅進臂彎，幾個跳躍間來到更偏僻的地方。

　將丁一然甩到地上，霍天峰的眼神也有點冷了：“在沒有被那兩個NPC夫婦收養前，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青年踉蹌站起的一僵。

　霍天峰再度笑了起來，笑意卻不達眼底：“你問我有什麼不同？不同大了去了！”

　“里世界的人都是怪，不管你殺多，怎麼殺，哪怕把靈魂都碾碎，只要副本再次開啟，它們就會完好無損地重現在你眼前！”

　“但收養你的那對夫婦如何？”

　霍天峰拽住丁一然的領，犀利目視他的眼簾：“他們是表世界的原住民，脆弱至極，死了就死了，沒有任何重來的機會！”

　“我們也一樣！”

　“分清楚你的份，你是表世界的人，不是里世界的怪！既然你是為變強報仇加的秩序公會，那麼就不要被無端可笑的心束縛住腳！”

　丁一然張了張，的嚅囁。

　“可是……”

　十七歲的高中生模樣尚且青稚，浮現于他臉上的，是無盡的茫然與痛苦。

　“可是……要是沒了這心善良，我們和那些嗜的殺人狂，又有什麼兩樣？”

　霍天峰怔然了，不知不覺手松開。

　丁一然跪坐在地。過布料，他拽住藏在服里面的黑十字架吊墜，指尖泛白。

　講完課，顧平生手里的板被人搶去，他哭笑不得地看向爭著幫他黑板的陶軍：“謝謝小軍班長。”

　陶軍瞥他一眼，淡聲矜持道：“不客氣。”

　學校門衛室傳來陳二麻子的聲音：“顧老師，你的快遞到了，麻煩來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