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午。”宋淮禮靜靜地看著, 眼神里含著一團不穿的暗霧，“是夏至日正午出生，對不對？”

　時箋含淚點頭, 隨作，臉頰跟著蹭了蹭他掌心。

　他仍舉著臂, 怕他這樣會累, 便讓他放在床鋪上, 但仍舊攥著他的手指。

　“明天就是夏至了。”宋淮禮任擺弄, 先是輕咳了兩聲, 而后溫地說, “想不想知道我給你準備了什麼禮？”

　時箋鼻尖酸意陡然上涌, 先是搖頭, 搖完頭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想不想知道”, 而不是“知不知道”，于是又很委屈地點頭。

　越點頭越委屈了，扁著，漆黑亮的眼睛暈出兩汪水。

　到漉漉，的臉, 他的床鋪, 他們相握的手, 連睫也是漉漉的, 一張弧度姣好的鵝蛋臉上鼻尖通紅, 像是在晨霧里走失的可憐小鹿。

　“小哭鬼。”宋淮禮啞著嗓子輕笑。

　空氣中寂靜, 只余下氣息聲, 沒有人說話。他很安靜地凝視著, 用視線一寸寸描摹干凈的廓。

　時箋只覺到相的指尖有溫度, 其他地方的空氣都是冷的。好半天才聽他啟：“阿午幫我把機升起來。”

　“想坐起來看看你。”他說。

　這是一張自升降床, 上半部分能夠調整向上提起。時箋依他所言，小心翼翼地去研究作按鈕，但因為心急，試探中略顯出一笨拙。

　“慢慢來，不著急。”宋淮禮低聲。

　床鋪上半部分逐漸形一種仰臥的傾斜角度，不至于完全呈坐姿卻能夠讓他更方便與對視。

　時箋又坐回床頭邊的原位，抿瞥過他放在被褥上的右手，距離變遠了。心臟瞬間空落落，像一張水皺掉的白紙，指尖蜷，有點拘謹地將掌心撐在膝蓋上，咬不知該如何。

　“那個，”突然想起什麼，時箋一下子又起，很是無措道，“剛才忘記問了，你不？想不想喝點水？”

　宋淮禮那雙琥珀的眼眸著，點點頭，說好。

　時箋將剛才倒滿熱水的保溫瓶遞給他，待他喝完又放在一旁。

　有些過于擔憂，總是全神貫注盯著他一舉一，生怕哪里出了什麼問題。

　他凝視須臾，喊名字：“阿午。”

　時箋：“嗯？”

　宋淮禮笑了：“別那麼張，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笑的同時將左手也輕微抬起來，將指節緩慢彎曲又直，示意自己也能夠掌控，沒有想象中那麼吃力。

　時箋倏忽怔住。

　哪怕完升降床鋪這樣簡單的事也需要借助外力，宋淮禮依舊從容不迫。他視線掃過鬢邊，彎道：“今天戴的發卡很好看。”

　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種缺陷，并能與之很好地和諧共存。本，本就不是律師說的那樣——他明明熱生活，并且善于觀察藏在隙里的那些好細節。

　時箋聽到他的話，下意識抬手去今天出門時特意別在頭發側面的小雛。像是到什麼力量源泉，那種踩在鋼索上搖搖墜的恐慌終于消散些許。

　宋淮禮斂著睫專注看。

　他眉目深邃英，眼尾舒展，只是簡單的注視卻讓人覺得眼底蘊藏著細微的寬和笑意，像月下海，包羅萬象。

　“比我想象中氣要好，態也很健康。”他轉而看向時箋纖弱的雙肩，垂眸，“就是太瘦了——有沒有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好好照顧自己？”

　時箋倏忽抬頭，及他視線又撇開眼，吸了吸鼻子：“我都有按時吃飯，作息也很規律，”講到這里忽然忍不住哽咽，“我一直有聽你的話，我……”

　眼看說兩句又要哭了，宋淮禮邊有些無奈的笑意：“不是在責怪你。”

　鐘表滴滴答答地走著，分針和時針悄然旋轉后又重合，停留在12點的位置。

　宋淮禮抬手了時箋的腦袋：“阿午，幫我去擺放郁金香下面的那個屜拿個東西。”

　時箋搭搭地扁：“……哦。”

　這個房間足夠寬敞，墻邊放置一個米白的雕花立柜，上面的花瓶中著一束金黃的郁金香，按照花瓣的潤程度來看，應該也是今天放上去不久的。

　時箋問：“第一個屜嗎？”

　宋淮禮嗯了一聲，低磁的嗓音里含著明晃晃的笑音。

　時箋未作他想，徑直拉開把手——

　叮。仿佛午夜許愿盒被打開，里面五彩繽紛的蝴蝶嘩啦啦飛了出來，如狂風般席卷了時箋的心臟。

　柜子中央，靜靜地躺著一艘船。

　用紅貝殼壁材料做的帆船，舵和風帆一應俱全，經拋理后亮晶晶的，有如琉璃般漂亮，底座是檀木質地，刻著一行小字，時箋小心翼翼地端到與自己視線平齊。

　上面寫著，【贈給我的小航海家。】

　時箋曾經無意中提過一句，好喜歡，因為覺很夢幻很很浪漫，他一直記到現在。

　“生日快樂，阿午。”

　“是西西比河的蝶貝。”宋淮禮講話很慢，“天然的，我請工匠做的。知道你喜歡海。”

　背對著他沒有說話，男人彎，溫和詢問：“喜歡嗎？”

　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秒，時箋將禮輕放在郁金香旁邊。

　“是啊，我喜歡海。”著那出神，呢喃之中有些微抖，“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就好。”男人說。

　沒有說謝謝，而他已經很習慣——他們之間，從來不必說這些。

　時箋站在老式擺鐘下低頭拭淚，背影看起來小惹人憐。長久的安靜過后，時箋轉過來。

　一雙黑漉漉的杏眸還很是潤，但較剛才更清澈明亮，映出淺淺的雨后弧，稚氣而有彩。窗外落雨聲依舊，但不可否認這是一個極致溫的夏至夜。

　就算希渺茫，也要為之努力不是嗎？這個道理還是他教與的。

　“我決定了。”說。

　“決定什麼？”宋淮禮淺笑。

　時箋背過手，抿低頭，矜赧地晃出兩步，來到他床邊。沉許久，決定保留，睫眨了眨：“之后再告訴你。”

　宋淮禮喜歡偶爾冒出的這種孩個，沒說什麼，按鈴喚護工進來。

　“時候不早，先在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他原意是讓時箋住在隔壁的房間，護工也說：“時小姐，您先休息吧，這里給我。我來照顧先生。”

　時箋腳步未，咬遲疑道：“我想留下來。”

　“……”

　懇求地看向宋淮禮：“就再加一張陪護床，可以嗎？我想學著照顧你。”

　宋淮禮微笑著看著，沒有立即應聲。倒是護工有些為難地小聲說：“夜里……可能會不太方便。”

　他說得很委婉，但時箋一瞬間想通什麼，驀然局促不安起來。

　考慮得太不周到了，頃刻間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但這種緒還沒來得及被發酵放大，就聽見宋淮禮溫聲說：“囡囡就去隔壁吧，聽話。”

　時箋無措地點頭：“……好。”

　小姑娘抱著自己的紅船安頓下來，宋淮禮的病房也熄滅了，只留一盞小夜燈。

　肺栓塞后需要靜養，他剛才罔顧狀況說了太多的話，但護工能覺到先生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故而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恭謹地在一旁切觀察況。

　房間時不時傳來抑的咳嗽聲，很快被窗外傾覆的落雨聲蓋過。

　護工輾轉反側，恍惚間聽到先生低聲自己的名字：“阿明。”

　“先生，什麼事？”他很快從床上爬起來。

　“沒事，只是睡不著。”宋淮禮聲音很輕。

　阿明抬起頭，看到雨滴撲簌簌打在玻璃窗上，又呈游魚般的流線型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先生的時候。

　那時他剛來北京，獨一人，沒文化沒資歷，只好到4S店去打工。干最臟最累的活，做日薪150的修車工，一整天下來渾都是油漆和鐵屑的氣味。

　得知母親病逝那天，他在工作中不小心犯了錯。

　他換油的時候，不小心弄臟污了人家幾百萬的豪車飾。經理得知之后一頓狠批，當天就要炒他魷魚。

　阿明向他求很久，經理始終冷臉，他就差向對方下跪。

　沒了這份工作要怎麼在北京生活？他不敢想。

　房租馬上要了，家里還有個弟弟要供學，重擔彎了他脊梁。他曾經半夜三點爬起來去高速公路搶修，因為車況急只是草率停在路邊，一輛輛高速夜行的車呼嘯而過，阿明握著扳手飛速理，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手腳發抖。為了這份工作他沒日沒夜，如今只因為一個小失誤便滿盤皆輸。

　后來車主來取車，經理賠笑說明況，并再三保證一定會理掉這個工人。

　阿明萬念俱灰。

　車主看起來沉穩持重，聽聞此言并未作聲，只說：“稍等，我打個電話。”

　原來這不是他的車，車主另有其人。免提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嗓音聽上去很溫和。

　“弄臟飾？”

　經理說：“您放心，我們會把他開除的。”

　“不用，他也不是有意的。”那頭說，“不過既然是他工作上的失誤，還請讓他幫忙一同清洗我的車，可以嗎？”

　這話是變相要求經理把他留下來。

　當時的阿明聽懂了。

　北京冬，屋外寒風凜冽，他卻覺得沒有那麼冷了。

　“你跟著我，有十年了嗎。”黑暗的屋，宋淮禮問道。

　“有了，先生。整整十二年。”往事浮上心頭，阿明垂首。

　“這些年你有后悔過嗎？”宋淮禮語氣平靜，“跟著我這樣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人。”

　雨聲在這一瞬間黯淡下去，小夜燈只照見一片寂寥。

　阿明搖頭。

　“沒有。沒有后悔過，先生。”

　“您不是……您不是什麼都做不了的人。是您在我最絕的時候給予我幫助，沒有您我那時也許就真的走投無路。”阿明鼻酸，“如今能為您多盡一份心力我已經很激。從未后悔。”

　“是嗎。”宋淮禮的聲音低到只余氣息。

　他仰著面向天花板，呼吸逐漸平緩。阿明許久沒聽到他出聲，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察看況，發現先生已經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他寬地、慚愧地、害怕地知道他自己也是一個幻影，另一個人夢中的幻影。——博爾赫斯

　寶貝們周二早上6點v，一次更完全文所有章節。本來是想盡量往后v，讓你們多看一些，但是綠江對v字數有要求，所以和編編商量后決定周二倒v到第15章。

　我估計v之后總共只需要1塊多錢，懇請大家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