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的一天, 時箋累極，一覺睡到自然醒。

　睜開眼的時候，窗外雨已經停了。

　玻璃窗潔如新, 微微過燦爛的，照見床頭柜放著的那艘漂亮的紅貝殼船。

　時箋對這個禮不釋手。雖然宋淮禮沒有詳敘它的由來經歷, 但也能想到制作過程一定很難得。

　今天是的生日, 夏至。

　時箋抱著膝坐起來, 怔怔地向窗外的藍天白云。

　給姚樂安打電話, 請對方幫忙, 聯系搬家公司先把寢室里自己的行李搬到對方家里, 姚樂安不知發生什麼事, 關心道：“昨天怎麼了？我看你急急忙忙就跑了。”

　時箋說：“沒事兒, 就家里有點事。”

　姚樂安哦了聲：“有需要隨時找我。”

　“好。”

　時箋安靜一瞬, 將臉頰歪過來在膝蓋邊：“安安，對不起。”

　“啊？怎麼啦？”

　“和你們約定的畢業旅行，我可能去不了了。”時箋頓了頓，“家里面走不開。”

　初行需要打拼，需要全心投力, 還有兩個月職, 擔心以后沒有更多時間陪他, 只有現在。

　姚樂安沉默了一會兒, 很快揚起聲調, 口吻輕松道：“沒事呀, 你忙你的事。我們還有大把時間, 以后再約嘛。”

　“你真好。”時箋垂下腦袋, 抿, “我會跟小蕓和唯唯解釋的。”

　“嗯嗯沒事兒, 我和們說也行。你先顧好你的事！”

　掛了電話，時箋看一眼時間，竟然已經是正午。醫生說要臥床休息24小時，到現在正好屆滿，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迅速洗漱完畢，將臨時穿的病號服下。幸虧昨天多帶了一條霧藍的連，時箋將干凈服換上。

　時箋在宋淮禮的房間外敲了敲門，里面很快傳來：“請進。”

　探頭打開房門的時候，倏忽愣住了。

　宋淮禮剛在阿明謹慎的幫助下坐上椅。他已穿戴完畢，著紳士筆的西裝，領結系得一不茍，黑的漆皮皮鞋潔發亮，從上到下顯得落拓而矜貴。

　被素凈窗簾化過的線穿過綠植撒進室，男人俊逸出塵的眉眼落在那種朦朧失真的暈里，廓分明的側臉更顯清雋好看。

　“不是說要留院觀察至兩周嗎？”時箋瞠大眼眸，“昨天醫生代我，要繼續抗凝治療，注靜脈點滴。”

　宋淮禮的臉雖然仍舊蒼白，但已經比昨日剛做完手后好太多。他的皮調原本就呈冷白，襯衫挽起來，出一截理致的漂亮手腕，寬肩窄腰，西裝勾勒出修長雙，能看出并未因常年臥床而損害形的優。

　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往往疏于保養，但他不一樣，即便歲月流逝，看上去也還是很年輕。

　在時箋的眼中他就仿似神明，崇拜他，覺得他無一不完。

　“是要住院。只不過今天先臨時‘出逃’一下。”宋淮禮朝展，低醇嗓音悠然道，“我想帶你去外面過生日。”

　他說后半句話的時候尾音揚起，有種興味而漫然的覺。

　那一瞬間時箋覺得立柜上金黃郁金香的好像更明亮了，風揚起簾幔，男人額際細碎的黑發隨之輕拂。

　時箋懷里抱著紅貝殼船，心臟怦然而，呆呆地轉而看向阿明——的已經躍飛出窗外，理智卻總覺得他此刻應該說幾句話阻止。

　“先生就是這樣。”阿明在宋淮禮面前說話從來無需顧忌，一副老生常談的無奈模樣，“如果打定主意今天出去，誰也攔不住。”

　私人醫生早上來過兩趟了，苦口婆心勸諫，先生微笑著應好，會注意的云云，讓人好生放心。結果人一走，就變這樣，簡直原形畢。

　此刻的宋淮禮看上去很有活氣，仿佛回到了意氣風發的往昔。沒有誰能對這樣的他說出拒絕的話。

　時箋還是擔憂，挨挨蹭蹭到他面前，左右仔細看看，宋淮禮骨節分明的手掌放在扶手上，向寬和地微笑：“我知道自己的狀況。不會逞強。”

　時箋有些不安地絞住自己的手指。阿明觀其神，道：“時小姐放心，先生的確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我們都比較有經驗。”

　能看出他頗為習以為常，已經選擇躺平開玩笑：“我們只要在12個小時回來，及時打針就好。”

　宋淮禮笑而不語，只彎看著時箋。

　“怎麼樣？現在出發，正好去吃午餐。”他循循善地揭曉自己的“出逃”計劃，“等到下午太不曬的時候，我帶你去京郊新開的游樂園，晚上隨閑逛一會兒，或許能聽一場天音樂會，正好12個小時。”

　麻藥藥效已經過了，時箋害怕他會疼，一張小臉的發愁。

　宋淮禮凝視片刻，溫道：“我想陪你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時箋眼睫微，覺心里好像有一滴水落下來，在湖面漾開漣漪。似有霧氣浮起，在低眸的時候迅速斂去，低而含糊地應：“……噢。”

　雖然阿明魄強壯，也得心應手地跟在宋淮禮邊多年，但是看時箋實在不放心，臨走時男人還是通知了私人醫生，他一同跟上。

　私人醫生一臉“我早知如此”的表，四人前往附近預定好的米其林餐廳。

　先前已經通知經理包下這一整層，私人醫生和阿明選了個角落就坐，離他們幾桌遠的距離。宋淮禮仍舊脊背拔地端坐在椅上，和時箋面對面。

　阿明叮囑：“時小姐，請你照顧好先生。”

　是很有格調的高雅法式西餐廳。

　面前燭火搖曳，玫瑰花換了郁金香，男人立英俊的五廓被影細致描摹出來。時箋的視線全部被他吸引，挪座椅，坐到了宋淮禮的邊。

　距離很近，近得能聞見他上的沉香氣息，來自某種古老馥奇的木質。

　時箋今日穿的子和他的西裝三件套看上去很搭，和周圍的環境也沒有任何的違和。

　真奇怪，這子并不昂貴，和跟陸譯年父母見面穿的那套沒什麼不同，但時箋卻覺很安心。

　午餐菜單由主廚決定，按照流程依次呈上菜品。冷盤是魚子醬，前菜是佩瑞戈里松鵝肝和cake sale，帕馬森酪配海膽刺，湯品是扇貝蛤蜊海鮮濃湯，主菜是澳洲和牛及烤鯛魚，甜品是草莓榛果慕斯。

　時箋無需開車，宋淮禮差人給上了一杯唐·培里儂香檳。

　即便是以前和陸譯年在一起，時箋也沒有來過這樣的餐廳，上菜流程很慢，每道菜擺盤都致又高級。

　侍應在一旁低聲介紹配菜的時令和制作巧思，宋淮禮淺笑著凝視時箋：“嘗一嘗，看看喜不喜歡。”

　醫生囑咐手后只能吃低脂鹽的食，因此對于他來說沒有什麼主菜前菜之分，只有賣相很莊重的蔬菜白粥。好可憐。

　時箋的面前都是新鮮人的佳肴，舌尖味蕾的同時又忍不住覷他。宋淮禮怡然自得，含笑與對視，仿佛如果吃得開心，他連白粥也覺出味一般。

　那一瞬間時箋覺得自己仿佛進他眼底。

　深的眼眸，月下連綿不絕的海，舒緩而溫，與現下廳中這一曲德彪西恰為應和。

　他的脊椎最好不要呈前傾角度，左手又不著力，這樣將調羹舉高用餐不太方便。時箋放下自己的刀叉，捧住他的碗，低聲道：“我來吧。”

　宋淮禮低斂下眼，看著替他吹吹勺子中的熱粥，然后又遞至他邊：“溫度應該合適的。”

　仰著腦袋著他。

　的眸澄澈純粹，只是神有些小心張。宋淮禮啟，任由喂自己喝粥。

　盡管雙失去知覺，但是還保存了部分覺和嗅覺，宋淮禮能夠聞到時箋發間傳來的那種香氣。頭發烏黑，濃又順，傾瀉在頸間，隨湊近有幾縷飄至他的肩頭和口。

　時箋作很慢，眼神專注，見他喝下小半碗，先暫緩，自然地拿餐巾替他。

　宋淮禮笑了，握住方巾下半邊緣，指節將將就挨到。

　他沒說話，但時箋知道他的意思。松了手，讓他自己來。除此之外，還讀出一點別的意思，帶著些許的親昵。

　口蝴蝶在飛，時箋切下面前的五分牛排放口中，濃郁的迷迭香氣自舌尖綻放。

　也拿餐巾，在白遮掩后忍不住笑。

　“笑什麼？”宋淮禮彎。

　“不知道。”時箋老實回答。

　是真的不知道。

　看到他就好開心。

　秉承著來這里只能喝蔬菜粥實在可憐的想法，時箋很努力地大快朵頤，大有要替他嘗盡食的架勢。

　差不多飽腹時，侍應推過來一個漂亮的雪域芝士蛋糕，上面著一金黃的蠟燭，火苗搖曳明亮。

　“生日快樂，阿午。”宋淮禮嗓音低緩，又道一遍。

　很久沒有這樣過生日。

　時箋閉上眼睛，認認真真地許愿。

　睜開眼發現他仍在專注凝視著，時箋說：“我許了一個很棒的愿。”

　“是嗎？”他輕笑。

　一頓飯優哉游哉地吃了兩個多小時，恰好下午三四點。宋淮禮要帶去幾十公里外的新開的大型游樂場。

　他們完全不計較路程和時間本，哪怕是耗費也很快樂。

　——耗費本就是目的之一。

　時箋一路上始終在切觀察宋淮禮的狀況，他一直表現得很輕松，心不錯，沒有出現劇烈咳嗽或者腔疼痛的況。

　阿明和私人醫生盡心盡力，所有作都放緩了來，反正他們也不著急。

　其實游樂場的項目宋淮禮幾乎都不能參與，但主要是想讓時箋高興，褚蕓他們早就嚷嚷這兒有多麼多麼好玩，還一次都沒有來過。

　下午才園有些不值昂貴的票價，時箋心疼白花的錢，但是看宋淮禮并不在意，也就按捺著沒說什麼。

　畢竟是開業不到一年，人比想象中還要多，有些熱門項目非常擁，他們沿主路游覽，不路人頻頻側目。

　盡管知道對方并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好奇，但時箋還是非常不喜歡那些人試探地注視宋淮禮的目——雖然他顯然未放心上。

　時箋害怕有莽撞的小孩無意中沖撞到他，就按照地圖特意挑選了一些比較冷門的路線去走。

　比如說大型旋轉木馬。

　都是家長陪著小孩子，一下來還有不空位，宋淮禮將椅停在欄桿邊，讓阿明陪時箋去乘坐。

　阿明確認般指指自己，一米八的魁梧大漢咽口水：“先生，您說我嗎？”

　宋淮禮溫和而肯定地點頭。

　私人醫生在旁邊補刀：“別看我啊。我要在這里盯著先生的況。”

　行吧。就當哄小孩。阿明跟在時箋后排隊。

　時箋臨進閘口，又回眸去尋宋淮禮的視線。他遙遙著，好看的琥珀眼睛彎起淺笑：“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

　時箋一步三回頭上了旋轉木馬。

　如果放在以前，肯定會選南瓜馬車，因為想當公主。但是這次，一眼相中一匹雄赳赳氣昂昂的高頭大馬。

　時箋沒玩過這個，踩著腳蹬，有些費力地爬上大馬。

　機開始緩慢轉。

　周圍興起稚陣陣新奇熱鬧的歡呼聲。側是阿明拉著一匹小馬、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窒息臉。

　時箋揚著角笑起來。

　一圈，兩圈，三圈。每次一轉到閘口那邊，都會下意識側眸，視線隔空搜尋什麼。

　時箋沒有失，心口怦然充盈。黑發隨風吹起來，覺得自己也要飛起來了。

　——宋淮禮始終端坐，穿越人和相，仿佛從未移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