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箋將畢業手續辦完, 把自己的舊課本書籍在二手市場賣掉，找姚樂安接了大件的行李品，然后全部重心都轉移到醫院這邊。

　時箋白天會到病房里看的“海”, 陪宋淮禮聊天，然后一起吃飯。

　早晨是復健時間, 總是臥床容易造萎, 兩位專業醫師會幫忙進行按。除此之外, 每天還需要請人清潔, 做各項護理。這些時候時箋都會回避。

　“先生喜歡干凈、整潔。”阿明說。

　即便長期行不便, 他也會保持自己的儀表足夠面, 每天晨起要剃胡須, 定時修建頭發和指甲。

　下午則是工作時間。宋淮禮會斜靠在床上看電腦或者讀書, 偶爾開幾個視頻會議, 接聽電話。

　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清醒，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淺眠，醫生說他需要大量的臥床休息，像是那天為了給過生日，實際上對他的神消耗非常大。

　在他睡著的時候, 時箋就在一旁做點別的事。

　偶爾據當下新聞練習撰稿, 有時會做手工藝品, 例如制一塊小杯墊, 或者餐巾, 還有的時候會和阿明或者醫生閑聊。

　也很喜歡仔細觀察宋淮禮睡后的模樣。他睡相很好, 一般平躺下來就不會再翻或者無意識作。時箋常常趴在床頭, 在心里默數他分明的睫羽。

　他的鼻梁很, 側優越, 閉著眼睛的樣子很安靜。長的睫很漂亮, 有淡薄的。

　宋淮禮的臉一直都很蒼白，說不清是因為生了病還是天生便如此，明明在時箋心里他強大如神祗，但有時也會覺出一種極其矛盾的玻璃般的脆弱。

　像是一種幻境，湊得再近一點就會破碎。

　時箋凝視他的時候常常下意識屏住呼吸，正如阿明接近他時也會極輕極輕地放緩腳步。

　“先生睡眠不好，夜里容易被驚醒，所以我們一定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阿明這樣跟說。

　他們要聊天的時候就會離開房間，在床頭放上傳呼監聽主機，這樣可以切關注屋的況。

　這私立醫院選址很好，周邊環境綠清新，門口是草坪，附近還有小花園。阿明說：“這里是先生的一個朋友開的。”

　他們坐在長椅上，看到有園丁給花叢灌木修剪造型、澆水。時箋聽到傳呼機里傳來緩慢悠長的呼吸聲，不自覺地放輕聲音：“阿明哥，跟我多講講他的事吧。”

　阿明說好。

　他說，他和先生認識的那一年，正是他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

　先生很年輕，年輕有為，但卻是他見過的最為沉穩持重的人。他的格是很和緩的，阿明從來沒見他同人著急過，總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

　他很包容，喜惡并不強烈，眼界也足夠開闊，哪怕只是簡單的談都能覺出他的智慧和博聞強識。

　他喜歡看書，他有一個很大的立柜，里面擺放著古今中外的書卷。他懂得很多知識，無論說什麼都能夠旁征博引，阿明最聽他講的道理。

　先生早年間四游歷，結人脈寬廣，到哪里都認識朋友，在哪里都能行方便的事。雖然出矜貴，食無憂，但他卻經常對需要幫助的人施以援手。

　有些人是生來就有慈悲心的。

　“先生就是那樣的人。”阿明說。

　就連4S店里一位低微窮苦的修車工他都會照拂，他現在的司機志是個啞，找不到工作就跟著他。還有那些素未謀面的可憐人，貧困地區缺糧的孩，都曾獲得過先生在錢財方面的捐贈或是生活上的支持。

　“先生曾說過，‘不可居高臨下地對待他人的痛苦。’”阿明聲音低下來。

　所以他才會選擇親自前往地震災區。

　他的工作繁重忙碌，那是犧牲小假期安排的一個三天行程。這些年他也去過許多危險的地方，在他的計劃中，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差旅沒有什麼分別。

　“我當時是先生的司機，那趟旅行卻沒跟他同去。”阿明手肘撐在膝蓋上，深深地將臉頰埋進掌心，“我申請回家看父親。”

　“那是唯一一次我沒伴在先生邊。”

　他沒再出聲了，也再發不出聲音。

　只有約的肩胛泄出一不平靜。時箋別開臉，著空曠寂寥的草坪流淚。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許久之后，阿明重新坐直。

　“事剛發生的那幾年，先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幾乎不再有笑容，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他不再是家族最重的后繼者，他們明面上不言，可實際上已經放棄了他。”

　阿明無力再回想那段黑暗歲月，抑得讓人無法息。

　“先生的病并不是絕癥，現在醫療技發達，先生又有這樣的條件，如果好好護理可以長命百歲，但他似乎不再珍惜自己的健康，無限地耗損力，糟蹋和支自己的。”

　“就像是一臺正運轉的機零件生銹崩壞，各種各樣的并發癥出現，他沉浸在那種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時箋覺自己的心也像是刺一柄利刃，還年輕，只知道通過眼淚這種簡單的方式發泄自己。

　“后來呢？”紅著眼問，“后來怎麼樣了？”

　“后來……”

　阿明也有些怔忡，陷回憶。

　不知從哪一天起，事出現轉機。先生一改往日的郁郁寡歡，神中逐漸有了活氣。

　的時間他記不清了。那時先生也很同他說自己的事，有時候進出房間，阿明看到先生在看手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大概是三四年以前。”阿明說，“先生的每況愈下，那是我們都很絕的時候，但是好像不知怎麼就柳暗花明了。”

　時箋倏忽呆住。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剝繭逐漸清晰，心跳也愈發加速，不自。

　可沒等想得很徹，傳呼副機傳來男人低沉溫緩的聲線：“……阿明。”

　阿明拾掇緒，正襟危坐：“先生，我在。”

　他剛醒來，詢問道：“阿午在你邊嗎？”

　時箋自知嗓音仍有些沙啞，還帶著哭腔，不敢開口讓他聽見，只匆忙打手勢讓阿明繼續回答。

　阿明說：“在的。我和小姐在花園里。”

　“那不著急，這邊也沒什麼事。”宋淮禮笑，“你帶去看看余風種的石榴花，我想也許會喜歡。”

　時箋低眸，心頭也跟著陷落一角，阿明在旁邊恭謹應聲：“好。”

　季余風就是先生這位開醫院的朋友，阿明介紹，這位季先生十分熱生活，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尤其是柴米油鹽這種小事。種花是他的熱所在，他稱自己的第二職業是花匠。

　“這塊草坪也是季先生自己修整的，花園里的花都是他去選種、施，從小養起來的。先生興致高的時候會同季先生一起，喏，那里，”阿明為時箋指道，“那一小簇就是先生親手料理的。”

　時箋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看到下幾朵懶洋洋的向日葵，干邊緣冒著可的絨。

　視野被一派明濃郁的金黃攫取，時箋新奇地哇一聲，湊過去細看。

　沒有人告訴，原來向日葵也是有香氣的，是很淡很淡的清香，著的燦爛味道。

　時箋閉上眼睛，用心細膩地去。

　“他閑暇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麼？”問阿明。

　“如果在醫院這邊，先生喜歡坐在窗邊俯瞰花園，用老式唱片機放一首慢歌。或者看看電影，但是電影需要長時間集中注意力，近些日子也很了。”

　阿明說：“小姐應該還沒去過先生家里，為保證活方便，設計三樓大平層。這麼大的房子只他一人居住顯得太空，先生有時會請各種能工巧匠來家中做手藝品，或者找鋼琴家即興作曲，觀藝家繪油畫等等。”

　“除此之外就是旅行。不過這種旅行大部分都是在去治療的時候順帶進行。先生喜歡坐火車，沿途有很多與眾不同的風景，還可以呼吸新鮮空氣，這對他的有好。”

　時箋抿：“多久需要去一趟歐洲？”

　“三個月到半年，視況而定。”阿明嘆了一聲，“先生并沒有抱什麼希，因此在這件事上從不積極。”

　他頓了下，“不過算算時間，下一次應該也快到了。”

　眼看著快到午時，兩人收了話頭，一齊上樓。

　宋淮禮正斜靠在床上讀書，種類富的特調膳食已送到房間，他抬起下頜，清雋好看的眉眼微彎：“中午好。”

　細碎的溜過窗沿，躍在他額際黑發間，照見翻起的薄薄書頁，以及他輕按在封皮上修長分明的手指：“我在等你們一起吃飯。”

　時箋的眼眸仿佛也被這一幕照亮了。

　的心瞬間輕盈起來，小碎步蹭了過去，拉開椅子在他邊坐下。

　今天是住院的最后兩天，宋淮禮向代自己的安排——下周他要出一趟遠門，還是去德國，那里有治療和恢復脊椎神經功能很好的醫療專家。

　時箋手中的筷子一頓，抬睫。

　阿明在盥洗室消毒清洗餐，小心翼翼問：“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宋淮禮怔了下，很快斂去眸中神，低著眼說：“路上應該會舟車勞頓的，時間周期也很長。囡囡可能會不太習慣。”

　時箋的職日期還早，即使要陪他同去再回來也趕得及。只是聽懂他話外音——畢竟是遠行，私人醫生和護工隨行，都是男，一起應當有許多不便。

　時箋埋頭看飯盒，長長的睫耷拉下來：“可是，我想陪著你一起……”

　有沒有跟在他邊的立場，時箋不去仔細計較。在宋淮禮面前好像變一個肆無忌憚的孩子，喜歡對他直白表達自己的心愿。

　我想，或者我要，不管是怎樣的要求，他總是答應。

　盥洗室水聲漸歇，阿明的腳步聲愈發清晰，宋淮禮靜靜凝視滿含期盼的雙眼，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