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除夕夜, 他們是在醫院度過的。

　宋淮禮有肺部病史，再加上下肢癱瘓，坐飛機風險很大。小型客機的穩定力不強, 條件也差，一遇上強氣流整個機都在抖, 鐵甲互相撞擊損, 發出沉悶難聽的嘈雜聲音。

　——剛注電刺激電極, 宋淮禮的后背還有沒愈合的創口。療程猝然中斷, 如同化學反應, 各種疑難雜癥糾纏在一起, 給予機重創。

　阿明只聽到先生在不斷咳嗽, 有一段時間機艙氧氣特別稀薄, 他進了一種輕微無意識的狀態。

　時箋還記得自己問過他：【為什麼不坐飛機呀？不是更快嗎？】

　那時候他回答：【我不喜歡飛機的氣流顛簸。】

　宋淮禮的喜惡從不強烈, 那是他第一次明確表示出來。其實不是不喜歡，只是在用所謂的偏好騙。

　現在仔細想想，他還騙過好多。

　比如說自己坐游的時候，電話卡掉進水里，他失聯了近一周。那時候他并非出差, 而是躺在手床上, 意識已陷昏迷。

　還有每一次聯系到最后, 他忽然不再回復, 是因為那時候他的狀況已經不能夠支撐再用手機。

　難捱的十余年, 到現在。時箋坐在病床旁邊, 臉頰在宋淮禮尚存余溫的手背上。

　——好像回到了初次相遇的時候。

　那時房間也是像現在這麼安靜, 只聞偶爾泄出一兩聲噎的哭音。

　也許對于在乎的人容易關心則, 宋淮禮的況并沒有時箋想象中那樣糟糕, 只是每一天的治療他都需要承比以往數倍更甚的痛苦, 時箋有時候甚至不愿作為旁觀者待在病房中，因為不想看到他那個模樣。

　但是他狀態很好。

　這種好指的是他的心態。

　有時箋陪著他，宋淮禮堅信自己能夠再次站起來——在上一周剛開始借助外力訓練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到來自部的。

　治療只是意外被打斷了，如若繼續長時間地努力，總有一天可以功。

　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曾經在頂樓玻璃花房里，時箋窩著宋淮禮的懷里笑瞇瞇地說：“宋叔叔，我近日悟出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是不分你我。是明正大的索取。”說。

　時箋只向宋淮禮索取，宋淮禮也只需要的索取。

　而現在。

　對于時箋來說，是在他到痛的時候，比他痛得更厲害。

　和溺水的覺一模一樣。他是海，是溺亡其中的浪，無論如何都甘之如飴。

　對于宋淮禮來說，是有陪在邊的時候，他能夠覺到無窮無盡的力量。

　漫長的歲月中，時箋學習，是宋淮禮教會了。

　有時候夜里睡不著，聽到傳呼監聽機里他呼吸的聲音，都覺得安心。

　時箋把所有的年假都一次休掉，只為更好地照顧他。有時他醒來，會興致地同講自己方才在網絡上看到的別人拍的風景。

　“極好！”把照片給他看，星星眼，“好浪漫！我也想去！”

　宋淮禮對時箋說：“等到了秋天，我帶你去冰島。”

　過年的時候，隨口一提想看螢火蟲，他就說這個夏天要帶去日本松尾峽。而現在，他們又許下和對方的一個約定——時箋很喜歡這種覺，就好像一直攜手前行，人生的計劃里都包含了彼此。

　一直待到單位不斷催促才回去工作，這時宋淮禮已經基本恢復如初。初行是最主要勞力，各方面的力都需要擔負承。冬去春來，時間的流逝速度也超乎人想象。

　時箋在自己的職位上飛速長，從老師的小跟班漸漸變能夠獨當一面的初級記者。

　能拿到好的、有價值的新聞，們的報道能夠為更多社會底層無依無靠、沒有話語權的人發聲，時箋總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是有價值的。

　這是一種投，也是一種心愿，更是一種執念——時箋總覺得曾經的自己不夠幸運，如果可以像宋淮禮拯救那樣去幫助別人，也算是為他積德行善。

　一切都在軌道上順利前進，唯一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出差的時候總是會磕磕絆絆點小傷，就像上回下暴雨走山路，白皙的小肚劃出好長一條痕。

　有一回去工地，時箋不小心踩空從邊沿摔下來，還造骨裂短暫住了幾天院。

　時箋跟宋淮禮說自己還在外采，實際上人已經穿著病號服躺在病床上。后來他不知怎麼就知道了，又生氣又心疼，但剛剛試驗了一種新療法，需要保持臥床，不能夠前來看，于是就拜托阿明。

　阿明給送來新鮮的果籃，又在床頭正對著的柜子上添了一束盛放的橘郁金香。

　“小姐，這是先生想要送您的花，讓我代他向您問早。”每天都有，宋淮禮變著花樣哄高興。

　時箋在公司的人緣不錯，前輩和同事們陸續前來表示關心。

　最后一天，連徐妙勤都來了。

　坐在床邊，見還在用電腦寫稿，語意不明地道：“你真的很拼。”

　一發力就會部疼痛，時箋躺回床上，有一瞬間也能會到宋淮禮的那種心。沒說話，轉過臉，淡淡地著外面的藍天白云。

　“時箋，有時候我覺得真有點弄不懂你。”徐妙勤說。

　為了賺錢養家糊口去工作，和為了一份事業、一份熱忱去斗，當然是不一樣的。

　時箋和沒有太多話可聊，但是有一個人們倆繞不開。

　“陸譯年答應和我試試看。”

　“可他到現在還在不斷提起你，你知道嗎？”

　“在學校里，明明我才是最歡迎的那一個。”

　徐妙勤自嘲片刻，用一種匪夷所思的口吻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好選擇，誰知道你拒絕和陸譯年復合，居然跑去跟一個殘疾人在一起？”

　時箋原本聊興缺缺，想找個借口請出去，聞言卻遽然變：“你說什麼？！”

　“什麼什麼？”徐妙勤被的態度嚇了一跳，以為遮遮掩掩不想承認，便不憚于破，“就去年同學會，我無意中跟出來看到的。沒看清人，但是看那輛車他應該有錢。”

　徐妙勤沒有察覺到時箋在發抖，自顧自地說話，笑得還刻薄：“可你怎麼不給我們介紹一下？你是不是也覺得他上不了臺面？不會就是圖人家的錢吧？”

　沒有人見過時箋發那麼大的火。床頭柜的空調遙控被摔到地上，時箋指著徐妙勤的鼻子，努力控制住口的氣起伏：“請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徐妙勤毀了時箋一整天的好心。

　阿明發來消息說，先生這幾天因為新療法總是陷沉睡，不知是不是副作用，夜里也不得安生，但是好消息是，他已經能夠保持部的輕微知覺。

　時箋喜極而泣，說那就好，那就好。

　辦好出院手續以后，馬上就去見宋淮禮。

　走路的時候還是能覺踝部碎裂般痛的覺，時箋進病房的時候宋淮禮正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發呆，忍著疼，放緩步伐，臉上揚起笑臉：“宋叔叔！”

　宋淮禮轉過頭來，對上眼睛的時候眸暗了一瞬。接著視線落下去，注視一頓一頓的腳踝還有紅腫的膝蓋，什麼也沒說。

　待時箋過去，鉆進他懷里，才收獲一枚落在額上溫熱的吻。

　“好想你哦。”

　宋淮禮憐惜地輕膝蓋，低聲問：“疼不疼？”

　“還好啦。”時箋在他面前話很多，“我只是小小犧牲了一下，但是我們挖到了大新聞耶！”

　繪聲繪地描述這次出差的經歷，某地違規施工建設，他們如何向總包套話，又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況下潛工地。

　當然，省卻了許多虎頭虎腦的細節，因怕他張。

　時箋說：“那邊隨可見的特菜是西紅柿疙瘩湯誒！我已經學會了，很簡單，等回家之后就做給你吃！”

　宋淮禮抱抱得很，久久都不肯松手。時箋知他是太想了，也回擁住他，將腦袋埋在他心口。

　醫生和阿明默默退出去，把病房的私人空間留給他們。

　原先總是坐火車去德國，是因為他喜歡K3線途中的風景。如今覺得來回一個多月太耗費時間，便在北京的私立醫院復刻了同樣的設備，每隔一段日子就請那邊的醫生和神經專家過來診療。

　這回只待了兩周多就出院，宋淮禮家中也有最先進的護理床和設備。相比于醫院那種冷冰冰到都是白的地方，時箋更愿意陪他一同待在家里。

　宋淮禮在夜里還是睡不好，咳嗽和悶的小病也時不時發作，奇怪就是好不全。時箋搬進他的主臥，在他驚醒的時候能夠及時地察看狀況。

　阿明只有在被傳呼的時候才會上二樓，一般只要時箋在，任何人都不會過來打擾他們。

　時箋喜歡坐在地毯上看書或者寫稿。宋淮禮在主臥的地面上鋪了一層的毯子，走到哪里都可以赤腳。

　偶爾他神好的時候會陪一起看電影。

　他們熄了燈，在電視底下的DVD機放碟。低沉靜緩的對白，來自上個世紀的港片，就像一首老歌悠悠道來。

　宋淮禮坐在椅上，時箋坐在他旁邊的地上，拿下頜在他膝頭，刻意用一點點力，有時他會配合地夸張喊疼。不管真的假的，時箋都很高興。

　這一晚時箋偎在他膝邊看《旺角卡門》。

　周圍的一切靜悄悄，夜如同濃墨般披拂下來，只有電視機的照亮了溫姣好的鵝蛋臉。

　宋淮禮已經睡著了，上披著送的海浪薄毯。

　而電影的旁白還在低聲繼續。

　“我不想跟你講這麼多話。只要你說去，我就陪你去。如果你不去的話，一起回大嶼山。”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去買跌打藥，知道你不會留在大嶼山。但是你說你要去買，我就在這里等你，買不買不重要，重要的是早點回來。

　作者有話說：

　最后兩段話皆引自電影《旺角卡門》和網上影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