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怎麼會有宋淮禮這麼好的人。

　時箋被他溫地抱在懷里的時候, 只覺得幸福滿溢在心間每一個角落。

　原來一個人是這樣的覺。

　原來被人真心著是這樣的覺。

　看到蔚藍的大海和不遠幾頭嬉戲玩耍爭相追逐的鯨魚，想，以后等宋淮禮的雙康復了, 他們還要故地重游。

　等下次來冰島，他們就可以一同攀登冰川, 手牽著手在黑沙灘上散步, 坐直升機俯瞰整個峽灣。

　那時候的工作也應該穩定了, 他也會好起來, 不僅是冰島, 他們可以踏足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時箋這樣憧憬著許愿。

　鯨魚噴出的水氣也暈染上彩虹斑斕的, 船行顛簸的過程中, 宋淮禮一直握著的手沒放開, 亦如此, 直到兩個人的掌心里都起了意。

　冰島旅行已經過了大半，他們環游經過斯基斯霍爾米和雷克雅未克，最后到達黃金圈——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間歇泉和黃金瀑布的所在地。

　白天喝了熱滾滾的羊湯，晚上吃泰式炒面。時箋心里很滿足。

　冰島的特食非常好吃，但是也有比較奇怪的東西, 比如說甘草。

　冰島人鐘甘草, 會把這種潤肺止咳的藥用食材加一些很難想象的食中——巧克力或者冰激凌, 時箋就在看不懂外包裝冰島語的況下不幸中招。

　還有一種比較一言難盡的傳統小食是臭鯊魚干, 冰島人會在圣誕前兩天, 即圣索拉克的彌撒日品嘗這種食, 熱的便利店大媽向時箋推薦了這款“食”, 打開袋子之后差點沒把剛吃的午餐吐出來。

　阿明勇敢地站出來說要替先生和小姐試味, 結果小半口下去面容幾近扭曲, 回頭一看, 私人醫生已經帶著幾人躲得遠遠的了。

　秋末冬初，冰島的夜越來越長，日落也更早。

　聽說在黃金圈看到極的概率較大，宋淮禮查詢了預測數據，告訴時箋今明兩天都可能看到。

　時箋的心激又期盼，他們預定了極醒服務，一旦看到極，酒店前臺會打電話通知。

　醫生和理療師依舊每天為宋淮禮做復健治療，在這樣的極寒天氣下，護理更應小心。

　酒店就建在一無際的平原上，夜幕落下來，天空是暗藍的。宋淮禮著括坐在落地窗邊往外看，神安靜，微微有些出神。

　——今天剛下了第一場雪，屋檐上的純白預示著北極圈的冬季來臨。

　私人醫生順著他視線看去，時箋正在屋外空地上不亦樂乎地玩雪。

　無論再怎麼看，還是個小姑娘。一張小臉干凈白皙，圍巾裹到鼻尖，眼眸清澈亮，寬大的面包羽絨服顯得小，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踩腳印。

　其實小姐的變化很大，初次見面時，還是一副局促不安、纖瘦弱的模樣，現在卻是開朗很多，在先生邊的這一年，笑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而先生呢？

　先生也到了該安定下來的年齡。這麼多年一個人走過來不容易，個家，以后就不孤單了。

　私人醫生又看向宋淮禮。

　宋淮禮修長的手指挲膝上蓋著的海浪薄毯，始終隔著一層玻璃默默地注視著時箋。私人醫生不忍心開口打擾這片靜謐，離開房間，留下宋淮禮一人。

　皎潔的月撒進窗沿，他影似沉在一片暗海中，仿佛只要看著就不會溺水。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狀況最差的那段時間，他被家里的人切監視，所有尖銳品和藥都不得近。打電話過來的那天，他剛剛找到一個很好的方法，并正準備付諸實踐——

　呼吸困難的時候，只要輕輕摘掉氧氣面罩，一切問題都能夠解決了。

　然而說不清什麼原因，聽到抖的哽咽，宋淮禮突然多添一分對這世界的留。

　想讓不再哭，想讓不要再那麼苦。還有很好的年華，不必像他一般，被歲月虛擲空拋。

　他陪五年，陪從懵懂青的小孩長了姑娘。

　數次進重癥監護室搶救，將死之時，他聽見的聲音恍惚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沉寂的心跳又復蘇。

　他的阿午仍需要他，所以不能擅作主張離開。

　“需要”，對宋淮禮來說是個很重的詞。他這樣無用的、連親人都會拋棄的人，只有被某人需要，才有繼續存在的價值。

　宋淮禮抓住了這救命稻草。

　對他每一分索取依賴，都在把他從糟糕的狀態里盡力地往回拉拽。

　宋淮禮過了四年這樣的生活，躲在屏幕后面，小心翼翼地、想方設法地盡自己最大能力哄開心。在這個過程中他說過謊，有過瞞，也存了私心，很多事都沒有告訴。

　因為他知道，阿午終有一天也會走的。

　一旦讓知曉了真相，大概以后都不會再來見他。可是又能怎麼辦呢？不想讓阿午因為見不面而難過傷心。

　畢業典禮那天宋淮禮就做好準備，甚至預設過在看到他以后可能會掉頭就走，心抑疊加積勞疾，肺病發作來勢洶洶。病床上睜開眼，他沒想到旁邊還會有人。

　他沒有見過的樣子，但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的阿午就是這樣的。很哭，五干凈，眼睛漂亮得像琉璃，手又又小。

　那雙小手地攥著他，滾燙的眼淚落在他掌心，宋淮禮忽地生出一種，想要能夠一直這樣陪在他邊。

　也許是老天爺憐憫，也許是看他后半生過得太苦，就這麼慷慨地滿足了他的愿。

　——時箋沒有離開。

　時箋始終都在。

　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輕快的，燦爛的，驕傲地活著。五年時間，宋淮禮看著塵埃里開出一朵花，這朵花是他的心上珍寶，是他所在乎的全部。

　他很久沒有再想起死亡這件事。

　每天早上起來，縈繞在腦海中的念頭都是要怎樣活，要怎樣擁有健康的，要怎樣給幸福。要和過一輩子，要讓永遠都能這樣開懷地笑，做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外面掛了一盞燈，燭火在風中越吹越亮，雪地也反出晶瑩的。

　宋淮禮控椅轉到一旁桌子上取了大，然后出到房間外，停在距離很近的地方。

　時箋頃刻間發現了他的存在，眼睛亮起來，開心地小跑過來：“宋叔叔！”

　宋淮禮為披上大，小姑娘順勢湊過來，親昵地摟住了他的脖頸。這里的冬夜很冷，但是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就會很暖和。

　他不能風，因此時箋只是抱了一會兒，就說：“咱們回去吧。”

　旁邊還有一個沒堆完的小雪人，宋淮禮凝視著，眸略深：“好。”

　時箋以前總害怕夜里翻的時候不小心到他的，所以他們一向是分床睡，但是這一夜窗外寒風呼號，兩人第一次相擁在一起眠。

　時箋鉆到他懷里去，宋淮禮張開雙臂擁抱住。他寬闊的肩膀總是很能給安全，而且很暖和，時箋很快睡，并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了新娘子。

　好漂亮的婚紗，上面鑲嵌著時箋從來沒見過的閃閃發亮的鉆石。很小的時候看到這些東西就特別喜歡，但是標簽上面昂貴的價格讓自卑到靠近一步都不敢。

　而現在這件服真真切切穿在上。

　婚宴邀請了很多人，鮮花簇擁，看到一眾高朋滿座里，有許多悉的笑臉。

　有阿明，司機志，私人醫生，季先生，還有姚樂安、褚蕓和江唯唯，甚至某節課上打過一次照面的同學。

　他們的年紀看起來都比之前要大些，擁有歲月流逝的痕跡。時箋照了照鏡子里自己的臉，還是和現在一樣年輕靚麗。

　有這麼多人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宋叔叔在哪里？

　時箋找了一圈沒有看到他，心下正著急，轉卻看到他西裝革履站在自己后，英俊眉眼致致，臉上的笑溫至極。

　他向出修長分明的手指，時箋沒有猶豫就牽上去，輕快而純白的擺揚了起來，淺而朦朧的暈頃刻間將他們籠罩，逐漸愈發明亮。

　時箋在這片盛里醒了過來。

　還是酒店，旁邊固定電話鈴響了，宋淮禮的手臂仍舊被枕在脖頸下面，溫熱真切的呼吸撒在耳畔。

　時箋接起電話，聽了兩句，驀地扭頭看向窗外。

　——是極。

　“宋叔叔！快看啊！”萬分驚喜，小聲地輕拍宋淮禮，他很快也醒過來，順著視線看去。

　漫天的夢幻帶，瑩綠的，藍紫的，游弋在銀河般的夢境里。

　實在是太，太震撼了。

　時箋有那麼一剎那忘記了呼吸，反應過來的時候眼眶都有些微微潤了。這樣稍縱即逝的好，趕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愿。

　和生日一樣，時箋永遠只有一個愿。

　那就是希他能夠趕快好起來。希能一直陪在他的邊。

　宋淮禮從后面抱了過來，下頜深在頸側，久久無言。

　“阿午。”

　他一開口的名字，時箋又想哭了，握住他的手，含淚笑道，“我們好幸運，看到了極。”

　“嗯。”

　時箋覺到他將自己擁，又喚：“阿午。”

　他嗓音低而啞，悶悶地在耳邊輾轉，聽起來特別不真實，時箋想回頭去看看他的臉，但宋淮禮卻將按在懷里，不讓作。

　“在來之前，我和自己做了一個約定。”他說。

　“我有一個奢。如果看到極，我就把它告訴你。”

　“面對你，我一直有很多私心。我知道自己還沒有好，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是我等不了了。”

　一個冰涼的東西沿著時箋的手指慢慢推上去，心跳倏忽空了一拍，低下頭，看清宋淮禮為戴上一枚鉆石戒指。一閃一閃的，好漂亮。

　“囡囡，可不可以？”

　這時時箋才能夠回過來。

　宋淮禮小心翼翼、懇切地看著，話音很輕，眼底有淺淺的弧。

　他自始至終都把自己擺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上，連求婚都說是奢，時箋口皺的酸，視野一片模糊，眼淚頃刻掉了下來。

　“好。”時箋輕輕點了下頭，但是開口第一個字音就泣不聲，“我答應你。”

　對于這個問題，時箋沒有第二個選項。

　從畢業典禮見到他的那一天起，就做出決定——窗外麗的極瞬息萬變，相的人注定白頭偕老。

　他們相擁，好久好久，時箋平緩下來這種緒，了鼻子，喚：“宋叔叔。”

　“嗯？”他低應。

　“要是這次旅行沒看到極呢？”眸中噙淚，在刻意撒，“難道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了嗎？”

　宋淮禮默默抱：“不可能看不到。”

　“要是今天沒看到，我們就等明天，要是明天看不到，我們就等后天。我會一直等到看到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