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繼續開會，聊之后的制作細節。

　散會后，制作組暗示駱悅人，第一期的片子已經剪出來了，們家那位“十九歲”格直率暴躁，宣傳上大有噱頭可做。

　駱悅人不置一詞，說會跟斯董反映。

　心里卻嘆著，你們電視臺這麼神通廣大，對待金主爸爸又這麼殷勤備至，怎麼都不去打聽一下金主爸爸的邊人？

　就隨便拿梁空的朋友做噱頭？

　他這人平時看著還好，頂多幾分冷淡不羈，但多還聽得進去道理，一旦不高興護起短來，誰的賬都不買，往死里下狠手，就圖痛快。

　枕頭風你們擔得起麼？

　但駱悅人不聊人八卦，更不喜歡當傳播者，什麼都沒說。

　洗手間常年的消毒水氣味總顯得冷，沖凈泡沫，紙手，正想著回去要怎麼跟斯董說。

　后隔門忽然傳來推開的響，駱悅人回神抬眸，兩人在鏡子里對上目，也都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來。

　皆是怔住。

　恰好此時，外頭有男人沒耐心地喊了一嗓子：“柳蕓蕓，你好了沒有？”

　駱悅人視線再回鏡中。

　第一次知道，那會兒還不柳蕓蕓，混跡夜場的人有花名，阿May，在駱悅人爸的手機備注里。

　給駱文謙發信息——這周末還過來嗎。

　柳蕓蕓沒理外頭男人的聲音，自顧走過來洗手，駱悅人看見無名指上的婚戒。

　爪鑲的鉆戒不夠顯大，又圍了一圈細鉆，過分花哨的設計壑壑很容易藏污，失了鉆石本的明凈亮度。

　“你也在電視臺？哪個節目啊？那個《闊太起居注》？”

　閑談語調引駱悅人側目，但不過一霎，就收了驚訝，可能一早丟了廉恥的人本就沒什麼分寸。

　“過來開會。”

　聲音冷淡，立馬驚訝換了人，對方像是方才錯過什麼似的，又重新將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你上班啊？”

　駱悅人斜著，蹙眉，沒說話。

　柳蕓蕓懂了似的：“你跟你那個高中男朋友分手了吧？也是，他看著就不像什麼省心的主兒，你的確駕馭不住。”

　駱悅人沒打算搭理。

　水龍頭一關，充斥著消毒香氛的仄空間一瞬安靜到詭異。

　再度突兀開口——

　“他們家很有錢吧？一個高中生能拿出一百萬，讓我離開你爸，你那個男朋友很聰明，說話也很有一套，我那會兒就在想，他要是愿意，他能騙到任何小姑娘。”

　像是歡場的職業病，一張就有種花枝招展的甜膩，黏得駱悅人不敢回顧剛剛說的容。

　駱悅人將眉心擰得更。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

　在對方的觀察視線里，駱悅人警惕地克制自己的緒反應，不想給對方任何做文章的機會，盡可能漠然。

　人翻包，刷刷寫下一串數字，走之前擱了一張紙在臺子上，水跡將薄紙一角迅速洇明，像爛在污水里。

　跟駱悅人說，有一段有關于那個高中男友的錄音，最近還有點缺錢。

　那張紙，是幾天后的夜里，駱悅人在打包搬家紙箱，忽然想起，從包里翻出來的。

　隨之翻出來的，還有一只不知道什麼時候沉在包底的金屬袖扣。

　簡約又不失設計的莫比烏斯環造型，搜圖沒有任何產品頁跳轉，在燈下看著暗面小小的字母L，猜想很可能是定制款。

　這只敞口大包，就最近去電視臺開會那天帶電腦背過一次。

　誰的袖扣會落在包里？

　好像只有梁空。

　斷電那一瞬，轎廂不穩，抓過他的袖子，或許就是那時候被不小心扯下來的。

　找了一個小盒子將袖扣裝著，駱悅人蹲在一堆打包盒中間，想著要把東西還給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如今多麼遙遠。

　撇開巧遇，幾乎很難有場合再遇見他。

　其實高中那會就是。

　他們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高三家發生變故，他們很可能是同校三年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陌生校友。

　至多，是單方面知曉他。

　畢竟梁空那樣耀眼。

　一場不像的，如今想來，翻箱倒柜什麼證明也找不出來，只記得他送過一個不值錢的玉墜給自己，他說是在賣假貨古玩的東閑門，玩彈簧珠得的小玩意兒。

　隨手送給，也收著。

　父母離婚后，搬來永明巷的外婆家，不知道怎麼就弄丟了。

　璐璐問是丟了什麼，家里角角落落替找一遍。

　駱悅人便說了玉墜的由來，記得當時高三，自己重冒，半個冬天都在流鼻涕，以前質太差了，很容易得些冒發燒之類的小病。

　一邊擤鼻涕，一邊搖頭拒絕，說不能要這種貴重東西。

　梁空說不貴重，在東閑門玩彈簧珠得的小玩意兒。

　瀾城佩玉的講究，駱悅人聽說過，男戴觀音帶佛，孩出生戴長命鎖，久戴的玉一般是屬相，自佩戴，有護的說法。

　梁空屬虎。

　那玉是龍，不是他的屬相。

　便信了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似是怕瞧不上這塊假貨，又叮囑，彈簧珠很難玩，這是頭彩，你別隨便扔了。

　駱悅人答應了，說會好好留著，卻還是在搬家途中弄丟了。

　璐璐聽完張大了：“啊？怎麼還送假的啊？這也對你太不上心了吧？”

　駱悅人倒不介意，送真的也不可能收啊，梁空是跟人打賭才說追的，讓他贏了賭，他帶著玩兒。

　各取所需。

　也是因為這個，才一直毫無負擔地當著梁空的便宜朋友。

　不需要他對自己好，不圖他什麼。

　因為也沒有什麼可以還給他的。

　可幾天前，爸過去的出軌對象告訴，這個對自己好像從來不怎麼上心的前男友，曾經拿一百萬讓離開駱文謙。

　怎麼聽怎麼荒謬。

　紙張一角的跡已經干了，皺的，空白寫著電話號碼，打印文字里有節目組的名字。

　駱悅人有點印象。

　之前跟江瑤聊過，瀾城臺最近在籌備一檔婚觀察的綜藝，嘉賓初選階段，就已經見識了婚姻的一地。

　電話撥過去，聽到柳蕓蕓這個名字，江瑤說：“對，是我們那節目里的初選素人嘉賓，跟那個酗酒又自稱藝家的老公都是大奇葩，有料的很。”

　駱悅人沒有多問，一是怕引起江瑤好奇，二是這個人如今婚姻過得如何不幸，毫不興趣。

　這種人，不僅謊話信手拈來，還能將謊話翻折花來，講給不同的人聽。

　駱悅人覺得自己悟得很有道理，恍然又好記憶地想起，這好像是以前梁空跟說的話。

　他不要隨便可憐別人，這世上的人，形形，有些人就靠皮子生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種人編故事就跟乞丐碗一樣，就等著你施舍。

　梁空從來不吃虧的。

　他高中那會兒就聰明死了，看著玩又很混，實際腦子清醒，就柳蕓蕓那樣的，十個疊一起都不夠他耍的。

　梁空給過一百萬？

　就算去騙，把話編出花來，梁空都不會上當。

　而留這個號碼給自己，又提錄音，目的就很明確了，要錢。

　算盤叮當響，可惜打錯了。

　大家都有各自的新生活，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梁空過去是否對上心，沒有什麼計較的必要。

　并不想去翻過去的舊事。

　關燈前，看了一眼床頭的袖扣。

　如果還給他朋友代為轉，好像無論怎麼解釋都容易有誤會，還是不要添這種麻煩了，想來梁空不會在意一只袖扣，但擔心東西貴重或者有特殊意義，就這麼私自留下，也于心不安。

　要想辦法還給他。

　睡前，駱悅人腦子里過了太多東西，也睡得不踏實，從煩這只袖扣，想到那臺悅人號的游艇，再回憶到過去，關于柳蕓蕓……

　駱悅人發現駱文謙出軌在高三，巨大沖擊之后，不敢把這個告訴任何人，包括脾氣越來越差的梅惠。

　原本的三口之家岌岌可危，好像說與不說都會鑄大錯。

　十幾歲的，未經風雨，一直在溫室里生長，本承不住這樣的力。

　那段于而言世界崩塌的日子，梁空是唯一的知者。

　他扮演的，絕不是什麼解語花知心人的溫角。

　好像司空見慣這種人的低劣和惡，他沒什麼反應，說的話也稀松平常。

　也正是因為他的麻木冷淡，駱悅人才敢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地傾訴家里那些七八糟的事。

　不期待梁空給安，但想不通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

　他是真冷漠，好聽但沒用的安話從來一句不說。

　他說，這世道就是爛得沒理由。

　“沒有為什麼，不要總試圖跟人講理，道理是你面我也面的時候大家才聊的東西，多的是撕破臉皮、不要臉的時候，道理講不通的。”

　駱悅人愣了愣，小聲說：“可你現在好像就在跟我講道理。”

　“我不想你難過。”

　話一出口，就溫得人心旌一悸。

　他從駱悅人的視線里躲開，踩了踩路牙，補話道：“難過也難過得面一點，為了這樣一個人不值得，你跟比誰的道理對，跟你比誰的下限低，怎麼比？”

　駱悅人說不出來話，還是呆呆著他。

　他說的話全都是對的。

　“行了，別想了，帶你去玩兒？”

　駱悅人一直沒哭，他哄小朋友似的說這話，眼睫一垂，往下掉了兩滴眼淚。

　梁空偏開頭，巨煩地一聲嘆氣，把丟在路邊，去對面便利店買了包紙，折回來，蹲跟前，長臂松松搭在膝蓋上，紙巾往眼下。

　“還是遲了。”他惋惜地說。

　駱悅人兀自掉淚，眼底亮晶晶的：“什麼遲了？”

　“要是早遇見我，被我迷得七葷八素，估計就沒功夫勾搭你爸了，抱歉啊駱悅人，魅力散發得不夠及時。”

　破涕為笑。

　梁空團了團手里的紙巾，就那麼著笑，了一會兒，斂了玩笑樣子，認真得像在低頌什麼普世箴言。

　他說：“駱悅人，別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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