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柏楊認出紀司北，但見程安之似乎對此人不興趣，便只字不提。

　他繼續跟程安之聊做過的案子，"學姐婚禮上的畫短片，畫風很獨特，剪輯也很見功力。"

　"是我一個學畫的老同學做的剪輯。"程安之跟靳柏楊認真介紹了簡樂悠一番。

　"有機會大家見見。"

　"好。"

　陳夕純打完招呼后回來，程安之聞聲回頭，對上紀司北那雙淡漠疏離的眼睛。

　他穿黑羊絨衫，白襯領口像崖間白雪落在冰冷的黑巖石上，他的眉眼也像巖石一樣冷，看著的目，每一次都與昔日的溫背道而馳。

　程安之竟有些習以為常，自認比他有風度，大方頷首跟他致意，隨后坐直，只留一個背影給他。

　耳邊傳來靳柏楊跟他客套地互做自我介紹的聲音，他跟別人流的磁場，比跟，要有溫度的多。

　"要不然顧小姐過來，咱們一起吃。"陳夕純提議道。

　"不了，今兒不方便。你們慢用。"

　紀司北走遠后，程安之才細品"不方便"三個字。

　需要單獨約會，所以不方便。

　"這樣的人也需要相親，男婚嫁果真是永遠都不會缺席的人生命題。"靳柏楊嘆道。

　陳夕純明知故問："你也看出來他在相親？"

　靳柏楊笑道："瞧他們倆的狀態，不難看出來。"

　"是吧，拘謹的很。"陳夕純放了朵桌上的新鮮玫瑰在程安之面前，跟靳柏楊說道："家里親戚攢的局，也是為難他了。"

　這話像是故意說給程安之聽。

　陳夕純不認識顧斯宜，不知道跟程安之和紀司北之間的淵源。程安之也不打算挑明，專心致志地埋首看花。

　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程安之走到安靜的地方去接聽。

　電話是耿慧潔打來的，問何時放年假，幾時回蘇城。

　"下周末應該可以回去，未未期末考試績出來了嗎？考的怎麼樣？"在電話里問。

　耿慧潔說小姑娘這次考的不錯，仗著績好跟提要求，要買一新長笛。

　程安之說來買，耿慧潔卻說已經在網上下單了。

　"對了，未未要你把酸帶回來。"耿慧潔又道。

　酸……

　耿未是最疼的妹妹，提的要求，只要合理，程安之都會答應。所以哪怕為難，最終還是應承下來。

　掛了這通電話后，程安之順路去了趟洗手間。

　眼睛炎癥消除之后就沒再戴框架眼鏡，今天化了淡妝，對著鏡子補膏的時候，不自知地審視一番自己的狀態，腦子里盤算的是今日遇到舊人是否輸了陣。

　從前長輩們總是夸靈，長得靈，子靈，一雙眼睛會說話。后來消沉了好多年，最年輕漂亮的年華，用最厭世的心態度過，知道自己靈不起來了。

　淡妝之下的皮囊，勉勉強強能看吧……中肯評價道。

　正飄著思緒，鏡子里出現一張致張揚的人臉。

　是顧斯宜。

　"前幾天我去了靜之那兒一趟，人胖了一圈，但神很好，你倒是還那麼苗條，可人卻不如小時候那麼俏了。"

　這是顧斯宜一貫的說話風格，酷做評價家，言辭犀利不留面。

　程安之覺得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好久不見。"程安之淡淡回應，音里帶幾分冷漠。

　說完想起擅長拿這幅態度對待的紀司北，跟他"切磋"的這段時日，倒是學到良多。

　"怎麼不見你跟司北打個招呼？老人見面，真不至于這麼生分。"顧斯宜往上補時下最流行的號，姿態優雅，帶著幾分傲慢。

　程安之原本不想跟抬杠，見興致，忽然卻起了點頑皮心思。

　對鏡子里的顧斯宜甜笑一番，說："生分不生分的，外人怎麼能看得出來。"

　顧斯宜當即臉一變。

　這句話原本是出自紀司北之口，正是說給聽的。時隔多年，程安之竟一字不地念出來，以同樣的威力回給。

　那是程安之苦追紀司北而不得的階段。

　那天梁云暮生日，顧斯宜套近乎，跑去他的生日宴。見宴會上紀司北對程安之冷淡，為了刺程安之一下，故意提醒紀司北說："不管怎麼樣，安之也是咱們的妹妹，你對也太生分了。"

　紀司北一聽這話，角含著笑，頂著那雙桀驁難馴的臉，用溫神向程安之，慢條斯理地回答顧斯宜的話："生分不生分的，外人怎麼能看得出來。"

　他總是看似不在乎，但卻關鍵時候護著。顧斯宜從那時就看出來。

　他是叛逆到骨子里的人，當全世界都告訴他，他應該跟程安之在一起時，他偏不。可如果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稱程安之不好，他又會即刻打臉那人，告知所有人，程安之是他不會忽略的存在。

　說這話的程安之，出來的這乖張，讓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紀司北做后盾的從前。

　程安之先走一步，似乎是被激了一下之后有了反應，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的舊人紀司北面前。

　顧斯宜冷冷地過去，指尖的涼水滴在冰涼的大理石臺面上，漸起不起眼的波瀾。

　程安之站定在紀司北眼前，平靜地敘述自己的需求。想帶酸回一趟蘇城。

　"等我答復吧。"紀司北捧著見底的玻璃杯，沒看，語氣像知會下屬或者無關要的乙方。

　"好。"程安之快步離開。

　-

　臨睡前，靳柏楊發來消息，約程安之過幾天去參加"定格"的年會，說還邀請了陳夕純，帶著分寸把曖昧的分剔除干凈。

　程安之欣然答應。

　年底趕幾個急案，簡樂悠連續幾天都加班到深夜，今天進門后，疲憊地踢了拖鞋。

　程安之聽見靜后出了房門。

　"樓下又停著那輛邁赫。"簡樂悠癱倒在沙發上。

　程安之抿住，查看一下手機，樓下那人沒有任何消息發來。走到窗邊往下看，車融進夜晚，讓等待變得并不明顯。

　焦灼中，要不要主下樓竟變一道哲學題。

　就這麼糾結了一刻鐘之后，手機里收到兩個字——下樓。

　程安之套了件羽絨服，下了樓。領口沒有遮擋，寒風刺進來，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穿錯了鞋。

　敲車窗，開門，上車，每一步都很緩慢。

　"酸帶過來了嗎？還是說，我什麼時候能去你那兒拿？"語氣卻有點急。

　紀司北松弛地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指節沒有節奏地在方向盤邊緣敲擊，他看著前方無人的街道，沉默了十幾秒后，微微側頭，用有些抑的聲線回答程安之："上周，酸死了。"

　程安之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一抖，呆呆地看向紀司北，他平靜的面龐好像只是在宣告一則最尋常不過的社會新聞。

　"就因為厭惡見到我，厭惡聽到我的聲音，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程安之說話的時候不控制地往他那邊傾，在他風輕云淡的神中，大腦涌上沖，激道："曾經我也覺得不過是一只蜥蜴，遠沒有一只貓一只狗那樣通人，那樣高級，那樣值得人類喜歡，是你告訴我，蜥蜴是你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是你的好朋友，我才……"

　"程安之，是你讓我送它最后一程的。"紀司北偏頭與對視，不留面地打斷的話。

　"我沒有知權嗎？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紀司北，你別忘了，我才是它的主人。"程安之別過臉，手指在抖，聲音也在。

　想起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對他的思念，對父親的愧疚，對往事的緬懷，無人訴說，都是這只小家伙帶著最多的耐心和最大的忠誠，聽傾訴，陪落淚。

　急切地拉開車門，想逃離這個會讓失態的環境。

　另一只手腕被拽住，冰涼，紀司北急聲道："當心！"

　車門外一輛托車呼嘯而過，喧鬧的響聲劃過耳畔。程安之定了定神，用最大的力氣掙開他的手，奪門離去。

　人走后，紀司北緩緩地看了眼車后座。

　新玻璃籠里的小家伙正以一種奇異的眼審視他，模樣、神態，都像極了已經離世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