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之對紀司北和梁云暮扔下這句饒有氣勢的話，疾步出了酒店大門。

　后的玻璃門關上，臉上強撐出來的霸氣和鎮靜一瞬間潰敗四散。

　小跑到轉角無人的地方，手臂撐著堅的酒店外墻，頹然彎下腰。

　大口呼吸，不斷地警告自己："程安之，不許哭，求你了，不許哭……"

　眼淚還是大顆滴在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這時，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見他們自己的名字，不敢回頭看，拼命往前跑。

　鉆進人群，慌張地躲進前面的地鐵站。

　人這麼多，周圍這麼吵，腦邊卻仍清晰地回著新郎刺耳的話語——

　"程小姐，我已經對你夠客氣的了，我知道你們程家當初做出來的那些破事，聽說你們家沒一個好下場的，病死的病死的，調離的調離，還有一個植人，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麼？你現在還能擁有這樣一份鮮靚麗的工作，能在瀾城立足，你應該謝我們這些養活你的客戶，你謙卑也是應該的……"

　-

　梁云暮站在地鐵站出口等待的時候，心里不想，他有多久沒在這種地方徘徊了。

　而那家伙怕是都快要忘了地鐵票該怎麼買。

　程安之跑什麼？肯定不對勁。紀司北比他反應更快，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

　萬一這家伙追不到怎麼辦？還得回酒店追溯源。所以他得在這里等。

　十分鐘后，紀司北高的影出現在扶梯上，他繞開扶梯上站立不的旅客，大步往上踏。

　梁云暮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掠過他，往酒店的方向跑。

　-

　程安之進地鐵站后，趕在紀司北拉住手腕的前一刻，刷卡過了關閘，甩掉了紀司北。

　這不是回家的地鐵線路，胡選了一個方向，進車廂，像只木偶般被旅客們擁。地鐵門關上時，抬起頭，在線路圖上看見辜雨工作的那個站點。

　二十分鐘后，出地鐵站，在霓虹滿目的熱鬧街道上走了十分鐘，找到一個裝修的甲店。

　敲了敲玻璃門，辜雨驚喜地把門打開："安之姐姐。"

　程安之擁住辜雨，像在崖邊找到一求生的繩索。

　-

　大堂經理親自陪同紀司北和梁云暮查看監控。

　正值咖啡區用餐高峰期，賓客眾多，聲音紛，并不能聽清那位新郎究竟跟程安之說了什麼。但新郎用一種極盡蔑視的語氣對程安之說話的那一分鐘，視頻里能明顯看到程安之忍到極點的艱難緒。

　手掌地抓住桌沿，眼角低垂，背部彎曲著，下被死死咬住。

　大堂經理晦地察看一番兩個男人的神，客氣十足："二位，我能做的就只能是這麼多了，見諒。"

　"這人還在酒店里嗎？"紀司北冷聲問。

　大堂經理支吾道："這個……"

　"辛苦。"紀司北不為難他，快步走出監控室。

　梁云暮這邊得了消息，新郎的資料已經被他掌握。他跟在紀司北后面，"姓趙，巧得很，做冷鏈批發生意的，容易搭話。"

　紀司北回了頭："這事兒你甭費心了，回去陪夕純吧。"

　"那怎麼行，即便安之做不了弟妹，那也是我妹妹。"梁云暮打趣紀司北，又道："要不你自己問問安之吧。"

　"不會說。"

　是從什麼開始不愿意跟自己心，不再信任自己的？

　方才所有的反應，都令他到陌生。陌生到他覺得眼前這個孩本不是他記憶中的程安之。

　紀司北止步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里，有些許恍惚，這里明明是熱鬧的，但他的知卻好像回到那個冰冷的冬天。

　他這小半生，一路明、順遂，唯一的挫敗是給的。

　可只要撇撇，掉一顆眼淚，他就能忘記痛，繼續做冰天雪地里那個哪怕等不到，也不肯融化的孤單雪人。

　-

　辜雨只從程安之的狀態就可以判斷，又一次陷進跟父親有關的痛苦中。

　那些難眠的夜晚，總是那樣默默流眼淚，對著毫無意識的父親訴說自己的愧疚和任。

　最讓辜雨心疼的一次，是哭著哭著，突然拼命地扇自己耳。

　"爸爸，我錯了，求求你了，醒過來好不好，你看看我啊，我是安之啊……"

　語無倫次地跟爸爸說著話，說如果不是因為太在乎紀司北，太沉迷那段，不會對爸爸出言不遜，不會導致他腦出。

　隔天耿慧潔來醫院換回去休息，看見臉上的紅腫，心疼地掉下眼淚，不停勸道："不要再懲罰自己了，爸爸變這樣，是家里出現變故，他力太大導致的。安之，聽話好不好？"

　辜雨也是后來才知道，程文卿這次暈倒之前，已經因為神力大，又沒按時吃降藥，大腦出過一次微量的，但沒有去醫院。

　是他自己瞞了病。

　醫生也勸程安之，讓不要把責任都攬到自己上。可卻認定，如果不是因為心思都在上，不會忽略父親的和神狀況。

　至于到底跟程文卿說了什麼，才導致事變這樣，辜雨不得而知。

　只是有一回，耿慧潔跟來探程文卿的親戚聊到，說安之回蘇城前見程文卿之前，曾被紀老爺子去他養病的醫院一趟。

　辜雨猜測，或許是紀家人跟說了什麼，造了對父親的誤解。當時紀司北并不在國，他們倆已經異地整整一年。

　……

　辜雨握著程安之的手，看向窗外，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程安之在大雨聲中回了神，了眼睛，問辜雨幾點了。

　"還早，要不要我給你做個甲，你手指這麼好看，不讓我發揮一下簡直可惜了。"辜雨存心逗開心。

　程安之調整好狀態后，粲然一笑："好啊。"

　辜雨給打磨甲床的時候，問："什麼時候回蘇城？"

　"你想慧姨了嗎？"辜雨問。

　"嗯。"

　"那這周我陪你回去吧。"

　"好。"程安之偏過頭看窗外的雨。

　想起三年前，爸爸最后閉眼之前，竟像是有了意識，忽然出手掌輕輕拍了下的臉。

　耿慧潔當時流著眼淚對說："安之，看到了嗎？爸爸從來沒有怪過你。"

　程文卿暈倒之前的最后一句話是："安之，在你心里，紀司北比爸爸還要重要嗎？"

　這句話是懸在程安之心中的利刃。

　耿慧潔的這句解釋，讓自我折磨了兩年的程安之終于從黑暗中踏出一步。

　站在一點亮之下，痛哭出聲，大肆宣泄。

　可走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爸爸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的人生，從此之后，再也不會完整。

　-

　大雨沖刷著車窗玻璃，打火機的聲音淹沒在雨聲中。

　程安之租住的這棟老公寓在雨夜出一種古老之。

　煙是梁云暮留在他車里的，他許久沒這東西了，聞到味道，輕微皺眉。

　學會煙是在程安之跟他說分手后，酗酒也在那個階段。

　一開始的說辭是，異地太累了。

　后來變，一點也不快樂了。

　再后來——"紀司北，我討厭跟你談的這個程安之。"

　最后，說："如果從來沒有認識你，該多好。"

　他知道自己那一年很忙，可也很心，從來不抱怨，也不矯。他們每天打一次視頻電話，從來都是甜笑著跟他說早安，聽他說晚安。

　家道中落后，蛻變的很快，從前會自嘲自己是腦，可他們真正在一起之后，卻學會克制，學會矜持。

　也十分懂得跟紀家人相的分寸，甚至過分講究分寸。

　他覺得他們骨子里真像，都保留一些棱角和一份不肯丟掉的驕傲。

　第一次跟他提分手的時候，他不可置信，當是在開玩笑，他還來不及作出反應，重病已久的外公病逝，他匆忙回了國。

　外公的葬禮之后，他立刻去蘇城找，這才得知父親躺在ICU里。

　他把分手的原因歸結于爸爸生病沒心思再，又給了一段時間，可最終換來的卻是的質疑。

　最荒唐的一句話是，覺得他不。

　語氣最真誠的那句話是，好像早就不喜歡他了。

　他不糊涂，也沒有意氣用事，他諒的境，一等就是一年。

　一年后，他又一次去看，坐在康復醫院的院子里，對著另一個男孩子笑，而那一年中，沒有對他說過任何一句話。

　……

　半個小時前，他托的人發來一段錄音，新郎的話被套出來——

　"我不過就是說爸爸作孽，下場不好，說當初要是繼續攀附紀家，那程家也不至于……"

　他沒有聽完。

　如果只是因為不想仰仗紀家，才跟他分手，何苦那麼決絕。

　他真的了解程安之嗎？

　那個鮮活率真，一雙眼睛藏不住心事的程安之，難道只是他曾經誤的一個夢境？

　他好像真的不曾走進過的心。

　車窗突然被敲響，夢境里的那張臉竟跳出夢境在了車窗外面。

　紀司北茫然地看著這張臉。

　直到看到微微發紅的眼睛，他才確認，這的確是他幾個小時前才見到過的那個程安之。

　"讓我上車呀。"程安之帶著蠻說道。

　紀司北開了鎖，即刻鉆了進來。

　"雨好大，我要弄臟你的車了。"又是那副自來的輕快樣子，眼睛看向他，歪一下頭："不介意吧？"

　"去哪兒了？"他平靜問道。

　程安之出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去做指甲了，好看嗎？"

　的狀態，好像本不曾發生過傍晚那件事。

　"為什麼哭？"他想撬開的口。

　聳一下肩膀："我還沒得罪過客戶呢，看來今年是選不上優秀員工了。"

　紀司北抿呼出一口氣。

　"做什麼？你這幅樣子，好像我多任似的。"程安之抱怨道。

　"那個人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紀司北側頭看向，"不是想要去留學嗎，辭職吧，專心準備申請材料。"

　程安之微微錯愕，隨后避開他的視線，弱聲道："我已經……拿到offer了。"

　自嘲之意迅速爬上角，紀司北冷淡回頭。

　他看向車窗外的雨霧，低聲嗤笑一聲："程安之，你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