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鷺，我妹說在追你的書，我也不懂那啥，特簽是嗎？對，你給寫本特簽行嗎？我下次聚會把書帶過來。”

　姜思鷺躺在床上，疲力盡地回了一個“”字過去。

　剛搬的新家，還有一箱書沒放上書架，但已經沒力氣了。

　從路嘉在同學聚會上把的筆名“落日化鯨”大聲喊出來那一刻，姜思鷺的神已經死了，留存著的只是沒有靈魂的軀。

　尤其是有人搜出最早的名作——以床戲聞名的一本同人小說后，姜思鷺的軀，也麻了。

　在不間斷地回答了同學們“你靈都是從哪來的”、“之前那部劇××的作者也是你嗎”“你探班見著主演了嗎”等問題后，姜思鷺借口有事，逃也似的提前離開了聚會現場。

　癱回床上的姜思鷺了手機，點開“通訊錄”和“新的朋友”，看到一串好友申請——

　行，群半年無人問，這回倒是都把想起來了。

　挨個通過了幾個好友申請后，看到了最下面的路嘉。對方的頭像是一個卡通版的水兵月，留著雙馬尾，和高中時代的造型倒是蠻像。

　被狂轟炸了一個下午的姜思鷺，這才想起那句沒說完的話。

　段一柯。

　在劇本殺館里演NPC的段一柯。

　咬了下，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繼而主發了個表包過去。’

　路嘉回復得很快：鯨大！

　[姜思鷺：……求您我思鷺。]

　[陸嘉：fine，你離開的決定很正確，他們現在還沒散，我也要回家了。]

　姜思鷺心不在焉地和寒暄了一會，總算切正題。

　[姜思鷺：你今天說段一柯在劇本殺館里當NPC是麼？]

　[陸嘉：哦是哦，我還想和你們再說點呢，就被燒哥打斷了。]

　[姜思鷺：說啥？]

　[陸嘉：咋了？你想知道啥？]

　“你想知道啥”的后面跟了個狗頭，狗得姜思鷺有點心虛。

　[姜思鷺：沒啥，就問問。畢竟當初那麼傲一人，我好奇。]

　[陸嘉：害，我也是聽同行說的，他們去徐家匯那邊一家劇本殺館玩的時候偶遇的。不過他們沒說哪家……我幫你問問去？]

　[姜思鷺急忙回復：不用不用，我又不去找他。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陸嘉：靠！怎麼又要周一了！那我先睡了化鯨爸爸！]

　[姜思鷺：……大可不必！]

　陸嘉沒有再回復，估計是真的去睡覺了。

　而姜思鷺盯著“我又不去找他”那行字，陷了沉思。

　平躺在床上，手機放在腹部，雙手疊蓋在口，愣怔著盯著天花板上的燈。

　那是特意找人定做的燈罩，上面有鯨魚的鏤空紋理。如果不開其他的照明，這盞燈的線就會映出鯨魚的圖案，映在海藍的天花板上，像深海之中的鯨群在遨游。

　落日化鯨。

　慶幸段一柯沒有來聚會，不然他或許會對自己的筆名起疑心。畢竟這四個字，和他有著千萬縷的聯系。

　姜思鷺忽然嘆了口氣，翻趴到床上，把手機里的地圖調出來，搜索“徐家匯”后又點擊了左下角帶著放大鏡圖標的“周邊”，然后在文字框里打出“劇本殺”三個字。

　五個藍的點出現在屏幕上，標志著五間開設在徐家匯的劇本殺館的位置。

　五間而已，一個個試，總能找到，姜思鷺如是想。

　邵震認不出，段一柯也未必。那麼，去看他一眼就走。

　就看一眼。

　***

　“一起鯊。”

　一出電梯，姜思鷺便看到了墻壁上鑲嵌的店名。

　這是這個月來玩的第四家劇本殺館了。參加同學聚會前，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白選手。但就為了“看一眼”段一柯，姜思鷺已經在徐家匯的這幾家劇本殺館游了大半個月。

　沒來之間，姜思鷺倒真沒想到這行業已經發展得這麼。上周去的那家，場館建造得極真，氛圍打造得極沉浸——

　本子講的是北平戲園槍殺案，老板就真把一層樓改裝了民國戲園，除了帶隊的DM（劇本殺主持），邊來往的NPC都穿著戲服，還會嘹亮地問“來了您哪”……

　而這家“一起鯊”，裝潢雖然沒有前幾家豪華，但有一些“全城限定本”（整個上海只有這能玩到），而且傳言NPC們演技卓絕，不玩家都是笑著進來，哭著出去。

　果然，剛出電梯，姜思鷺便看到幾個抹著眼淚的小姑娘。

　“他真的好嗚嗚嗚嗚。”

　“最后那個不是鬼魂吧，一定是真人回來了吧。”

　“都八十多年了怎麼可能不老啊，那是幻想啊——啊嗚嗚嗚我又要哭了……”

　姜思鷺小心翼翼地與他們肩而過，大概聽出來對方剛玩完的就是自己馬上要去的那個名為《陌上春草》的劇本。

　不同于劇本殺常見的核推理，這是個本。故事從一群年輕人租住一棟老洋房講起，然后在不停發現舊的過程中，拼湊出了一個八十年前的故事。

　玩家們扮演的，自然就是那群租客。而參演的NPC，會以“重現舊記憶”的形式，為玩家重現故事里的經典畫面。

　聽起來是吸引人的。

　樓道盡頭便是場館大門，姜思鷺推門而，心理默數了下人數，便知道，自己這隊的人已經來齊了。

　“呦，《陌上》這隊都到得早啊，”一個黑發高挑的生跑著小碎步趕來，臉上還帶著狐貍面，顯然是剛帶完哪個玄幻劇本的DM，“我先帶你們進場把角分了，你們自己看下人背景，我馬上回來。”

　《陌上春草》這個本里有6名角供玩家選擇，設定里有兩對。在上一場驗過尷尬線的姜思鷺這回先找到DM，小聲說：“給我個沒線的本行嗎？”

　DM摘掉狐貍面，回答得很干脆。

　“行，”把最下面的角本遞給，“這是房東，一個老太太，老公死了幾十年了。”

　姜思鷺“噗嗤”笑出聲。拿著劇本回到座位，開始觀察屋子的裝修。

　和那家民國戲園比起來，這間屋子裝得確實比較潦草，“老洋房”的書柜、柜、穿鏡都是一眼假的模型，最真的可能就是他們圍坐的這張古董桌了。桌面呈長條狀，盡頭雕著一排祥云，很像那些大戶人家書房里的家什。

　姜思鷺把自己的角劇本在桌上攤開，仔細閱讀起來。

　“你生于1927年，從出生就和母親住在這棟房子里。門外的半條弄堂也是你家的，里面租住著上海灘的三教九流，有個租客在幫派里做事。9歲那年，母親為你請來一個家庭教師，是一名在上海讀書的學生……”

　哦，進步學生×上海灘打手，姜思鷺懂了。作者的文筆比想象的好，再加上DM很快進場帶大家進境，配上昏暗的燈和緩緩響起的配樂，姜思鷺幾乎忘了自己此行是來做什麼的了。

　“九哥！人帶來了！”

　一道突兀的男聲忽然響起，驚得大家猛然抬頭。姜思鷺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聲音是從音響里傳出來的。

　DM按了下手中控制音效的遙控，說：“大家的推理沒錯，日記本里殘存的兩行字，記載的就是他們的相遇。請諸位轉，記憶之門，現在開啟。”

　姜思鷺轉過頭，看向場館后門——他們方才都以為那是一道窗簾，沒想到墨綠的簾幕拉開，出了一個三尺寬的舞臺。

　一道聚燈，清清冷冷的打下來。

　姜思鷺幾乎在轉瞬間明白了這家劇本殺館的口碑來源——

　那舞臺很小，但布景、打都是話劇水準。再加上方才已經知曉了故事前，玩家們一瞬間就被帶了景。

　舞臺四周堆著集裝箱，有些箱門已經被撬開。里面堆著的，是漆黑的槍管。

　彌散的灰塵里，一道男聲驀然響起。

　“要槍？”

　姜思鷺一愣，循聲去。

　舞臺的角落現出一道影，側倚著集裝箱，右手指間夾著煙。昏暗的線勾勒出男人的打扮——一件黑綢帶紋理的外套，寬肩束腰，扣子解得低，出分明的結和鎖骨。

　斜著，他廓深，眉骨下是一片影。五不笑的時候很冷，但笑起來，便有種邪氣。

　比如現在。

　他看著對面那個穿著丹士林旗袍的姑娘，眉輕抬，笑容惡劣：

　“可我不賣槍給學生。”

　……

　“，絕了，真的，”坐在姜思鷺旁邊的玩家連聲慨，“怪不得說‘一起鯊’的NPC質量高，這尼瑪上鏡都一點死角都沒有吧！我每天追劇看的那是啥？”

　“快別說了，好好看吧，”對面一位姐妹不顧男朋友的白眼，也是一臉震驚，“珍惜帥比還在人間的日子，這臉去哪個選秀不能打？”

　“你差不多得了啊？”男朋友忍不住了，“控制下行嗎，你看咱房東——不是，你看對面那小姐姐，人家咋就啥都不說呢？”

　被點名的姜思鷺……

　倒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從看清對方的臉以后，就什麼反應都沒有了。

　因為臺上的人，是段一柯。

　舞臺上有演出的時候，玩家所在的位置線會調暗，只有臺上的聚燈耀眼。在臺下昏暗的角落看著里的他，就像是那麼多年來一樣。

　段一柯是那種可塑極強的那種演員，他演什麼都能完全走進對方的設定……哪怕就這麼一個畫面，就能讓姜思鷺的腦海中浮現出百年前的夜上海，和那些在暗行走的人。

　他的劇第一次播出的時候，就有人說，這個新人，一定會紅的。

　可他……

　為什麼在這里？

　他的舞臺，不應該在這里啊……

　姜思鷺愣著，直到幕布落下，被日記本打開的“記憶之門”關上。

　隨著劇本的進程，接下來還有兩場段一柯出場的戲。一場在主角的學校正門，一場在幫派里。邊贊嘆聲不斷，姜思鷺也慢慢把狀態調整了過來。

　從來也只是想看他一眼，現在看到了。

　中場休息。

　上半場的劇停留在“主哀求幫派的人把男主送回醫院”這一幕上。姜思鷺一看手機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2個小時。

　劇本殺還真是殺時間的利。

　“大家休息10分鐘。外面有飲料，你們想喝什麼自己倒，”DM小姐姐把上半場堆在桌上的一些道收回盒子，指了下門外，“剛還有人點茶了是吧？我讓外賣員放在架子上了。”

　想必是坐了太久，戲一散，6個人里站起來4個。姜思鷺覺得悶，也出門去倒飲料。

　靠著飲料機發呆，看見剛才坐自己旁邊的孩從門外取了兩杯茶回來。

　“小姐姐小姐姐，”抓著DM問道，“剛那個男主演在哪里啊？”

　DM臉上出一種見怪不怪的表。

　把滿懷道往旁的箱子里一丟，扯開嗓門喊：“段一柯——有人找！”

　姜思鷺差點把可樂噴了。

　這一聲實在太嘹亮，段一柯的影很快從更室里閃了出來。他看起來是剛把臉上的道沖凈，甚至沒來得及。水珠順著鼻梁和結落，滾進半解的領里。

　隔壁座生一手一杯茶，看著對方越走越近，眼神里是呼之出的雀躍。姜思鷺面無表地看著他，準備像高中時代一樣，再度圍觀段一柯“婉”拒追求者的經典畫面。

　不對……他這方向怎麼回事？

　他怎麼直沖著自己來了？

　誒不是吧難道一眼認出了這這不是說好了邵震完全沒認出自己……

　“姜思鷺？”段一柯的最后一步真的停在了面前。他個子高，和說話得微低下頭，略顯制，“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