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鑫嘆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瀟低頭看他的手指，摳在玻璃柜上，用力地發白，青筋和管清晰可見。

　程一鑫冷白皮，每手指細長關節瘦薄，這樣一雙可以去彈鋼琴的手，他卻日讓它爬滿污漬，與螺批和手機零件打道。

　聽見自己說，“那你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

　在分手前每天都在上演，他們之間，詞不達意。

　金瀟轉過來。

　坐了這麼久再站起來，的子一點兒褶皺都沒有，地像德芙巧克力，因為纖腰窈窕，擺被襯得像人魚尾。

　回以后，單手去卷耳側卷發，順著鎖骨一捋。

　像平白無故起了一陣午后微醺的風，給了他說下去的勇氣。

　程一鑫自己不去看，“我意思是，我現在幫你試試，按系統更新前的方法。但因為更新了補丁，不一定能功。如果不功的話，我晚上回去再幫你研究，給你出一教程。”

　程一鑫擲地有聲，“我保證，如果這大世界里，如果我都刷不了，你就不必找別人了。”

　程一鑫以前不會刷機，只會件維修，換屏幕換尾換電池換基帶。

　分手以后，唯一的長進大概就是刷機技。

　只是金瀟不一定信得過他。

　在眼里，他大概就是個靠花言巧語的黑心二手手機販子。

　金瀟頷首，重新坐下，比了個請的手勢。

　語氣疏離，再次提醒：“別一口一個‘幫我’，出個價吧。”

　程一鑫如果不是幫的話，怎會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砸飯碗的事。

　金瀟非要拿錢砸人，不想欠他的還這麼理直氣壯。

　程一鑫算是看出來了，金瀟的那些善心都是對別人的，讓他修手機講良心，不能坑蒙拐騙，怎麼就實力坑他呢？

　“可以，”程一鑫點頭，“你把分手以后第一條微博刪了。”

　程一鑫笑了笑，“不算獅子大開口吧？”

　金瀟疑地復述：“分手以后第一條微博？”

　“對，”程一鑫搖頭，“你肯定不記得了，自己翻翻。”

　2017年的微博。

　金瀟Tonight：“祝他早死，一生不順，再也遇不到我。”

　金瀟：“……”

　竟然還有這麼中二的時候，不用程一鑫說，也想刪了。這是什麼烏，這不是就遇到了嗎。

　金瀟想了想，還是沒刪，把這條設置了可見范圍，僅自己可見。

　金瀟沉默了片刻：“我記得，這條微博，我是屏蔽了你的。”

　所以，他怎麼看到的？

　程一鑫平靜敘述，“微博國際版，或者隨便注冊個小號。”

　金瀟懂了，“我就說，訪客記錄里怎麼沒有你。”

　程一鑫嗤笑，“很失？”

　那時候是很失的。

　程一鑫這樣的非主流，網抑云重度患者，沖浪十級選手，怎麼能就這樣，說放下就放下。

　金瀟的理智告訴，不能再這樣下去。可偏偏中毒了一樣，天天刷他的□□空間，微信朋友圈，看他都一如既往，每天發著賣手機的態。

　有一次看見他發的——“此有憾，然無對錯。”

　金瀟哭得不能自已，只要程一鑫肯給發條微信，愿意立刻去大世界里與他吻得昏天黑地。等滿懷期待地點開一大片空白底下的“全文”按鈕，頓時心如死灰。

　“此有憾，然無對錯。”

　“兩款手機，均有現貨。”

　程一鑫發這句話的時候，可否想起來？是否有一為他們的難過的意思？

　他怎麼可以說得這般輕松這般兒戲，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們在一起，程一鑫也從未發過一條關于的朋友圈。他們就這樣無聲地分手了，一朵浪花都掀不起來，沒有人會從他朋友圈里讀出一憂傷。

　金瀟默默讀了許多遍，押韻通順。

　以他的語文水平絕對寫不出來，大概是從哪個同行那兒轉發抄的。

　后來，金瀟慢慢地就知道了，原來一個人想忘記你的時候，不需要屏蔽你。

　你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發態，發遍所有的平臺，他都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宿舍里聽室友笑著討論，分了手不刪前任，是出于什麼心理？

　聽來一點不搞笑，不想猜程一鑫出于什麼心理，還寧愿他能把刪了拉黑了，表現出來一點在乎的意思。

　可惜，沒了，程一鑫的太日日照常升起。

　最后不了這種煎熬，親手把一切可以聯系到他的方式都了結了。

　是人非，那份失早過期了。

　這年代，折疊屏都出了。

　金瀟學會了妥帖地折疊回憶，刷著手機，漫不經心回答他，“那倒沒有，很慶幸。現在看來，我得意地太早了。”

　程一鑫反倒被噎著，“金瀟，你說話能不能講良心？我是糾纏你了嗎？給你評論什麼不該評論的了嗎？”

　程一鑫當時看了的微博，什麼早死，真的能給他氣得英年早逝。

　“喲，”金瀟笑了笑，把白的手翹起，挲了一下澤飽滿的嫣紅甲，“別激，上述的，一樣都沒有。”

　轉頭側目，瞥向其他地方，“我都快忘了，糾纏的人是我，當初是您執意要分手。”

　每句話之間，金瀟都微微停頓。

　確保自己足夠清醒，來提醒這個事實。

　“行，是我要分手，”程一鑫嘖嘖，語氣隨意，“我從來就沒指有人能讀出來老子的悲傷。”

　金瀟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淡淡一笑，“那你悲傷的方式可真別致。”

　程一鑫想過無數次，和金瀟重逢是什麼景。

　時常夢中驚醒，都是金瀟的面容，想起來那時候金瀟聽著《匆匆那年》，說他們如果有一天分手了再見，會不會紅著眼，抑或紅著臉。

　金瀟分手的時候大概是很恨他的吧，他又何嘗不恨呢。

　唯獨沒想過是今天這樣的，他開著電腦，了數據線，給刷機。

　他們這麼平靜，五年前分手時候的刻骨銘心，驚濤駭浪，恍如一場隔世經年的夢境。

　連句好久不見都說不出口。

　程一鑫問：“你就刷這臺機？數據要備份嗎？”

　金瀟沒所謂道：“刷吧，沒關系。”

　程一鑫雙手兜，從左右兜里挨個掏，竟然掏了三臺手機出來。

　其中一臺手機是跟金瀟同款的TS水星，只不過是TS水星4，兩年前的款式了。

　他說：“要麼拿我的？我本來就是折騰手機的，都換著玩，里面沒數據，而且也設置了id。”

　金瀟問：“備份什麼數據？”

　程一鑫：“我咋知道，聊天記錄，照片什麼的。”

　金瀟看他半晌，勾一笑，“你難道還擔心，我還保留著我們當年的合影和聊天記錄？我早刪了，你呢？”

　程一鑫當然留著。

　他點頭，輕松一笑，“我？以前那手機，我早恢復原廠設置轉手賣了。”

　程一鑫哪像這麼矯呢。

　金瀟覺得自己當年費勁地保留聊天記錄行為簡直蠢了。

　那時候看了攻略，要先把聯系人拉黑，在私-黑名單那兒點開刪除聯系人，再把黑名單取消，就能既刪了他又留下記錄。

　還讓同學幫忙拉黑測試了好些次，最后才一狠心用這個方法刪了程一鑫。

　金瀟笑著點頭，“有默契。”

　程一鑫不置可否。

　他云淡風輕地開始干活，“繞id，也有幾種，一種是比較低端的，只能連Wi-Fi用，相當于一個Pad用吧，打游戲聽歌之類的，還有一種高級繞，可以讀卡打電話。這兩種方法，我都給你看看。”

　“你這手機有碼，我們姑且有鎖ID機；那我就省了備份這個步驟了，不然太耽誤時間了，正常是再拿一部千銀機來，無鎖的當作備份機，都是電腦備份。”

　“因為我沒有你們千銀的電腦，只能開個模擬。好了，你過來看看，這樣電腦已經識別出來，你這個設備有激活鎖，要求輸賬號碼。”

　金瀟瞥了眼，“我要輸嗎？”

　“不用，”程一鑫快速作，“現在就是假設，這是臺來的贓機，你要刷了自己用，你怎麼會知道賬號碼。”

　金瀟點頭：“好，明白。”

　程一鑫頓覺失言。

　金瀟最反大世界里的象叢生，蠅營狗茍，唯利是圖，以前來的撿來的手機比比皆是，刷機就等于助紂為，替人洗白。

　他一時不察，用了平時跟黃顧開玩笑的解釋比喻。

　程一鑫猶豫片刻，“你不問我，會不會幫別人來的刷機？”

　金瀟挑眉，“那你會嗎？”

　“如果會呢？”

　“那好像，”金瀟聳肩，的鎖骨漂亮發，像可以盛一杯冰鎮西瓜，讓言語也被冰鎮過似的毫無溫度，“不關我什麼事，我只關心怎麼刷機。”

　程一鑫眼神黯淡了片刻，開口：“行，你站起來。”

　有些突兀，金瀟看在他刷機的份上還是站起來。

　雖然程一鑫瘦瘦高高，就剩骨架子撐著，但金瀟加上鞋跟直175cm的高，還是迫使他一改原本懶洋洋撐柜臺上的姿勢，直脊椎。

　金瀟以為他要讓看手機，疑問道：“干嘛？”

　“你剛剛說什麼？”程一鑫一笑，偏頭看，“我沒聽清楚。”

　金瀟不知道他想使什麼壞，語氣戒備：“我說，你到底要干嘛？”

　程一鑫搖頭：“不是這句，上一句。”

　“哦，”金瀟復述一遍，面沉如水地一字一句劃清界限，“我說，如今你幫人洗白黑機，或者再搞些組裝機的勾當，都與我無關了。”

　過了這麼些年，金瀟總算可以平靜地說出來這句話。

　曾經日思夜想要把這句話狠狠摔在他臉上，沒想到這麼波瀾不驚地說出來。看程一鑫狂跳的眼皮，微撇的角，茸茸的胡茬都是憂郁的，才最有快。

　“嘖嘖，”程一鑫同對視幾秒，傷轉瞬即逝，宛如錯覺。

　他調侃道，“站著說話，腰真的不疼。”

　金瀟：“？？？”

　原來讓站起來，竟然是為了回擊。

　程一鑫悵然若失，“知道為什麼我開不三層樓手機賣場嗎？”

　金瀟有些心虛。

　知道程一鑫對自己的定位，從來都是一匹韁的野馬，一匹乾坤未定的黑馬，也相信程一鑫能實現他的夢想。

　其實程一鑫算是有良心，他當年只能從開哥手里拿貨，一旦拿到炸彈機也只能吃了。但他該賣什麼價就賣什麼價，從不以正價賣炸彈機，如果有人要修手機，拆了炸彈機的零件，他也如實告知，說明不是全新的。

　金瀟被過手機，對這些疑似贓機痛恨骨。

　而且那時候太理想主義，見不得這些邊球，每每程一鑫收了炸彈機，只能背著出手。

　金瀟到久違的愧疚，又覺得時過境遷。

　最后坦然一笑，反問道，“難不，怪我麼？”

　程一鑫啞然，“算了，不說了。找我刷機，不做功課麼？我只賣教程作技探討，不刷機。”

　金瀟指了指他后的業務范圍，“你這明明寫了刷機。”

　程一鑫頭也不回，洋洋灑灑一氣呵，“刷機和刷機之間是不一樣的。老大爺忘了碼，劈友留下的iPad，有人明明恢復原廠設置了存不足，有人腦門兒發熱升級系統時候拔了充電線，電量不足變磚。”

　他反問道，“我不該刷麼？”

　金瀟的手機忽然響了一段BGM，打斷了他們的爭執。

　手機漆黑的界面亮起來，起初是一顆星辰閃爍，被銀的流環繞，漸漸泯然于眾，毫不起眼，化作銀河中的渺小一員，組了“Thousand Silver”字樣。最后銀河散去，唯獨一顆星辰偏居一隅，閃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