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山完全冷靜下來，面對同境同層，膽怯沖都是大忌。

　他盯著漸漸合攏的劍霧，冷冷道：“黑狗兒，你藏得真夠深的，境，是怕有人從你上得到。”

　林默不語，眼睛死死瞪著對方。

　他的臉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煉劍峰上的巖石，倔強、堅定、冷寞。微瞇眼中迸出的目，仿佛一柄冰冷的利劍。

　張秋山隨手扔掉不足半尺的殘劍，右手訣，指天大喝：“雷煉——”

　喊聲并未傳出太遠，不斷被重霧消融回，天邊沉沉夜幕中寒一閃，數百丈銀白電枝條般蔓延而下。

　閃電天降。

　夜驟破，灰云微卷，一柄電纏繞奪目亮麗的飛劍，出現在張秋山側，繞疾速飛旋，細小電如靈蛇蜿蜒，千姿百態，偶爾直落地面，與巖石撞，出磁磁刺耳聲響。

　他張狂大笑，嘶聲道：“靈劍：雷煉，生于此峰，長于此峰，得天地之造化，不此方制衡，黑狗兒，你拿什麼贏我。”

　每個宗門山九峰修行者都有這麼一柄靈劍，全部出自腳下這座山峰，但凡煉氣境五層，即可向試煉閣申請劍，也就是登上山峰，以靈識通靈劍，獲得靈劍認主的過程。

　一旦超過煉氣五層，靈劍認主機率將大幅降低，境界越高，越不可能劍功。

　靈劍品級有高有低，劍也是拼福澤的天意神授，一生唯有一次的機會。

　張秋山無疑是人生贏家，生來即劍宗附屬十三修真世家東林張家嫡子，坐擁他人幾世都賺不來的巨額財富和修行資源；登煉劍峰劍同樣延續了他的深厚福澤，‘雷煉’品上，自帶雷法神通。

　林默神淡然。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雷煉很強，外人看來銳不可擋，然而在他眼里，這，又算什麼呢！

　‘雷煉’飛快結了一張雷網，電刺目，令人張不開眼睛。

　林默眉頭都沒皺，沖了過去。

　熾白的勾勒出黑人形剪影，無數條活閃電化作細長枯枝手指，抓向鬼魅般移的黑影。

　霧，再次被攪，無數大大小小渦漩在兩人間產生。

　啪，啪，啪……

　集而輕微的撞聲響起。

　那道電火閃的雷網上，幾乎同時有電火花寂滅重生。

　相隔重重迷霧，又有無數湍流阻隔，徐渝看不到兩人間的戰斗，不斷涌來的氣浪推著步步倒退，無論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前進半步。

　“一定要贏。”

　再次大喊，可這次林默沒聽見，重霧擋住了視線，也隔絕了聲音。

　……

　張秋山肆意狂笑，大吼道：“一個連劍都沒有的修，拿什麼贏我。”

　若對方有劍，早就應該拿出來了。

　煉劍峰上，有無靈劍在手，戰斗力有天壤之別

　林默沉默不語，出拳如風，拳頭不斷轟砸電雷網。

　他拳頭不大，但是堅不遜金鐵。

　猶然如此，拳頭上已跡斑斑，有的地方白骨畢現。

　拳法也看不出任何妙，但每一拳都能準砸在幾不可見，快速編織雷網的飛劍上，每一拳都能造張秋山心湖間巨浪滔天。

　靈慧相連，劍相通。

　哪怕拳頭沒落上，對靈劍造的沖擊力，也給魂魄帶來了不小的創傷。

　這是什麼拳？從來沒有聽說過。剛才小腹中那一拳，讓他到了對方拳勁的古怪和詭異。

　劍意，劍氣。

　拳頭怎麼會生出劍意，除非他真元為劍意所化。

　他突然怔住，瞳孔驟。

　飛劍編織出的雷網上多出了一條細，很像明月上那一抹淡淡的桂枝，若非他與劍靈慧相通，幾不可見。

　就在下一剎，隙驀然撕開，然后一只手，一條手臂，一個人倒映在他瞳孔上。

　林默出現在面前，相距只五尺。

　他，他，他是怎麼進來的？

　飛劍也碎了嗎！

　張秋山不相信眼前所見。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林默的的確確活生生在那，不僅如此。

　——一柄劍就握在他手中，平平無奇的劍，沒有劍柄，只有不滿盈尺幾近劍刃同寬的劍，劍刃很窄，無鍔，無鋒，嚴格說只是一柄尚未完的劍條。

　張秋山眼睛里沒有劍，筆直展的右臂和那只模糊的右手完全占據了視線。

　他能覺到咽微微冰涼，墜幽冥的寒冷，瞬間占據了全部軀。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對方有劍，應該很早就有了，可笑的是，剛剛竟然還大言不慚，囂著。

　這就是死亡嗎？

　無數畫面掠過眼前，彈指剎那，一生盡顧。

　最后他聽到林默的聲音：“我有劍，很早就有了，一直在峰頂。”

　峰頂。

　那是劍者從來無法到達之地，很多劍宗的門人，一輩子也沒機會見到山頂風。

　他也沒見過。

　張秋山倒下，仿佛一塊毀朽的樹樁直仰倒，一只手還筆直向前方，握手爪，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抓住。

　電閃的靈劍化作一道，沖天而起，又急速下墜，墜落山腰遠方。

　劍宗弟子人亡劍歸。

　林默頹然跪倒，左手撐地，整條右臂翻卷，數不清的傷口深可見骨，鮮不停往外流淌，很快浸了膝下一大片巖。

　劍就握在右手上，不停震，嗡嗡作響，像在歡笑，又像在為主人哭泣。

　張秋山就仰躺在他面前，眼睛瞪得很大，失去了采，變得灰白而死寂。

　咽留下了一個窄窄的，不斷有從里冒出來。

　……

　西乾以東，東林州上林城。

　五丈見方的地下室之中，一盞環繞七朵幽火的銅燈猛地震，以至于讓室之上那間金璧輝煌的大殿隨之劇烈搖晃。

　藻井上方七現兩的北斗天罡圖驟然點亮，炸出一團白，宛若巨石投靜湖掀起巨浪，浪席卷大殿，百余盞長明燈齊齊熄滅。

　正坐在祠堂大殿不停點頭打瞌睡的兩名小僮怵然驚醒，一抬頭，突如其來的異狀駭得他們口瞪目呆。

　大宅旋即鐘聲敲響，響極大，傳遍宅子每個角落，卻未流散出院墻以外，驚醒睡夢中的城中百萬百姓。

　很快十幾位老人齊聚大殿，長明燈火重新燃起。

　一名鶴發的老人站在最前方，仰頭著藻井，面凝重，訥訥低語：“弗遇過之，飛鳥離之，乘馬班如，泣漣如，大兇。”

　“老祖，此為何意？”

　“兇在中南。”

　老人不理會詢問，雙手不停掐訣，隨即往藻井一指：“中南有子殞落，玉衡之明。”說完這句，一口老噴出，化薄霧，隨風飄散。

　一名中年人頓時神慌：“中南，中南不就西崇山！”

　驚呼讓陸續殿的所有人躁，七八舌，一片。

　“西崇山不就秋山那，劍宗護佑，會出什麼大事！”

　“莫非五宗又開戰了？”

　“嗨，大驚小怪的，秋水天之驕子，還能出事！”

　……

　這里便是東林張家，數千年扎于此的門閥豪族。

　鶴發老人即家主張林風。

　祠堂祖宗牌位左側，軋軋機括轉聲響，一扇石門緩緩開啟，里走出一人，步履蹣跚，面無。

　“和夏怎麼回事。”張林風厲聲問。

　走出石門之人正是管理地下七星回魂命燈的張和夏，族長之弟，張家第三號人。

　張和夏顯得失魂落魄：“沒了，秋山，沒了，七星全滅，魂魄無歸。”

　七星回魂命燈是張氏家族最重要的之一。

　一旦家中重要人殞落，可憑留在回魂燈中一小縷魂，召回原主三魂七魄，以重固，尋覓記憶轉生之途；若此人修為已達筑基神游，就有機會尋得一副奪舍重生。

　張林風然大怒，他已很長時間不管家族事務，一切重擔皆于張和夏之兄，張東夏之手。

　不曾想放手短短十數年，卻遭遇本族最有希甲子，逢迎破天接引的天驕子殞落。

　破天接引對修真家族何其重要，數千年來，西乾之地尚無一個修真家族有此榮耀，一旦功，其家族地位必定躍然十三家族之上，不說躋劍宗諸峰并列，至然為上宗第一家族不在話下。

　盛怒下，張林風有些失態，指著族長，指尖微：“你，你，即刻向傳書，遣人立即，務必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務必要讓兇手付出應有代價；務必要使部家族供奉多年那些大人拿出他們應有的態度。”

　三個務必，是老祖的指令，也是東林張家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