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星給夏沉煙塞了一個袖爐，又替披上大氅，說道：“這雪怕是到了傍晚才會停，姑娘月事將近，仔細了寒氣。”

　夏沉煙笑道：“知道了。你留在永寧宮，讓宮人們將東西庫。”

　說的“東西”，是指在西山行宮時，陸清玄遣人送來的禮。

　含星：“是。”

　夏沉煙帶著宮們，前往景宮。

　正是寒冬時節，料峭的寒風裹挾著細雪，一個勁兒往臉上撲，四皆是凋零的枝葉。

　夏沉煙坐在步輦上，把袖爐揣得更了些。

　遠遠見一片紅梅林，暗香撲鼻，澤瑰麗，宛若一抹浮的云霞。

　夏沉煙著這片梅林，直至步輦走過，才收回視線。

　“娘娘，可要奴婢折一枝梅花？”宮人注意到的目，詢問道。

　“不必。”夏沉煙說。

　宮人應是。

　步輦在景宮中停下，大總管迎出來，看見夏沉煙大氅上落的雪，笑道：“這麼冷的天氣，難為嫻妃娘娘親自過來。陛下今日沒有在書房召見臣工，請嫻妃娘娘隨奴才來。”

　夏沉煙道了謝，一路被引到書房。

　書房中燒著地龍，迎面撲來一暖融融的氣息。

　夏沉煙進來的時候，陸清玄正好在批一封奏章。

　他抬眸了一眼。日從窗外灑，映照在他琥珀的眼眸中，有一種非常平和的暖。

　他垂眸，繼續運筆，嗓音清平地問：“外頭落雪了？”

　夏沉煙說：“是。”

　宮人上前，為夏沉煙下大氅。走到熏籠邊，烘散自己上的涼意，一邊著陸清玄的筆。

　雖然步輦配有華蓋，但傾斜的風雪還是落到了的鬢發上，此時熱氣一烤，雪化了，覺頭上有很淺的涼意。

　陸清玄批完了手上那封奏章，溫聲詢問：“來拿輿圖嗎？”

　“嗯。”

　陸清玄擱下筆，從屜子里取出一卷輿圖，遞給。

　夏沉煙接過，道了謝，想命人去拿掛在木施上的大氅。

　陸清玄說：“外頭雪大，等雪停了再走。”

　夏沉煙作稍頓。

　“等雪停了，朕多給你一張輿圖。”

　他的嗓音十分和緩，說出這話，似乎只是因為看見了之前落在鬢發上的細雪。

　夏沉煙思忖片刻，應了好，在矮榻坐下。

　陸清玄輕笑一聲，重新提起筆。

　書房中，只有落筆的聲音，靜謐得像是春天的山林。

　夏沉煙展開輿圖，看了一會兒，逐漸覺小腹墜墜的痛。

　把輿圖卷起來，思索要不要此刻回宮，去寢殿的床上躺著。

　看了一眼窗外，見到風已經停了，綿雪花傾灑大地。

　夏沉煙著陸清玄的筆，等到他批復完一封奏折，才說：“陛下，妾想先行回宮。”

　陸清玄看了一眼。

　他的神很淺，通常讓人讀不出什麼緒。但夏沉煙莫名覺得，他應該是在疑。

　夏沉煙解釋道：“妾有些倦了，想先回宮休息。”

　陸清玄看了看，視線轉向窗外，大約是在判斷風雪的大小。

　須臾后，他收回視線，說道：“你想回便回吧，帶上袖爐，小心別凍著。”

　“是。”

　夏沉煙站起，小腹的墜疼讓額角略帶汗意。

　在經過熏籠時，暖烘烘的熱氣使舒緩了一些。

　陸清玄拿了一封新的奏折，蘸墨，閱覽。

　宮人，為夏沉煙披上大氅，幫綁好系帶。

　大氅在剛才落了雪，裹到上的那一瞬間，有些微的涼意。

　這涼意讓蜷了一下，下意識扶住宮人的手。

　宮人連忙攙住，因為作略急，宮人撞到了懸掛裳的木施，發出輕微的響聲。

　幾乎是在一剎那，陸清玄就抬頭看過來。

　夏沉煙重新站直了軀。

　宮人低聲道：“娘娘可還好？”

　夏沉煙“嗯”了一聲。

　宮人遞給夏沉煙一個袖爐，扶著夏沉煙走出書房。

　另一個宮人打開書房的門，徹骨的朔氣撲到上，夏沉煙經過門檻時，腳下栽了栽。

　宮人立即扶住了。與此同時，聽見后有朱筆被擱到筆山上的聲音。

　隨后是平緩的腳步聲。

　片刻后，陸清玄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嫻妃？”

　他已經走到側，帶來一陣清淡的龍涎香。

　陸清玄看著，聲音略緩了緩，“你臉很白。”

　夏沉煙眨了一下眼睛。

　陸清玄出手，探了一下的額頭。

　很輕的一下，短暫到夏沉煙尚未做出反應，他就收回了手。

　陸清玄問：“哪里不舒服？”

　“小腹。”

　陸清玄頓了頓，對宮人說：“宣醫。”

　宮人應是，往太醫院的方向去。

　陸清玄垂下眼睫，著。

　“不舒服就先別回去，在此歇著。”

　他嗓音平淡地說。

　他很對下什麼命令，哪怕希暫且避一避風雪，也只是用輿圖說服。

　此時卻用了祈使的語氣。

　夏沉煙的確覺不太舒服，大概是因為方才了寒氣。

　應了是，被宮人扶到書房的一張人榻上躺好。

　陸清玄沒有再回去批閱奏章，他一直陪在的邊。

　不久之后，醫趕來。

　醫是太醫院的圣手，早就聽說帝王對嫻妃娘娘恩寵有加。

　此時，他行禮過后，站在熏籠邊，略散了散裳上的寒氣，才上前，拿出十二萬分的小心，給夏沉煙把脈問診。

　——卻發現原來只是來了月事。

　帝王竟然這樣上心。

　醫不由微微一笑，說道：“嫻妃娘娘質虛寒，應該是早年了寒氣。加上今日風雪甚大，嫻妃娘娘奔波涼，才倍不適。”

　他寫了一張方子，說道：“按照這張方子，抓藥煎服，連吃三日，便可以舒泰。嫻妃娘娘且謹記，這幾日莫再寒，以免遭苦痛。”

　陸清玄讓人把方子拿過來，細細看過，才吩咐人去抓藥。

　醫告退，陸清玄淡聲準了。

　陸清玄坐在邊，他的氣息很近，清淡的、溫和的，像雨水一樣，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他垂下纖長眼睫，安靜地了一會兒，說：“朕不太清楚你們子的月事……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夏沉煙額角微微冒汗，緩了會兒，說了幾樣東西，不久之后，這些東西都被送到邊。

　的榻邊，有一個新挪過來的熏籠；的上蓋了一條絨毯；宮人端著一碗姜茶，用湯匙舀好，小心翼翼遞到邊。

　夏沉煙喝完一碗姜茶，上發了些汗，倦意也涌上來。

　說：“妾先睡了。”

　陸清玄說：“嗯，你想睡便睡。”

　夏沉煙蓋著毯子，在暖意的包圍中，闔上雙眼。

　熏籠的火照在的臉上，躍著，宛若林中的鹿。

　而像是那一整片靜謐而麗的山林，像天地間一個綺麗的夢。

　陸清玄了一會兒，聽見氣息變得均勻綿長，才站起，回到案前，繼續看剛才那封奏章。

　今日可能要遲一些才能批完了。

　他執起筆，平靜地想。

　過了一個多時辰，宮人端來煎好的藥。

　宮人擔心過了藥效，小聲地喚道：“嫻妃娘娘。”

　陸清玄抬頭，靜靜地看了一眼，重新低頭批復。

　夏沉煙睡得淺，很快就被喚醒。

　宮人端著藥碗，說道：“這是剛煎好的藥，已經試了毒，嫻妃娘娘請用。”

　夏沉煙坐起。

　宮人用湯匙舀了一勺藥，遞到邊。

　這藥帶著苦惡味，讓想起了太后宮中的，香料與藥味混合的氣息。

　隨意地問道：“試藥的宮是翠寒嗎？”

　翠寒，是太后送給的試藥宮的名字。那日回去之后，隨口問了一句，便記下了。

　宮人說：“不是翠寒。翠寒今日瀉肚，是由永寧宮的太監小貴子試的藥。”

　陸清玄抬眸過來。

　夏沉煙的作也頓住了。

　問：“何故瀉肚？”

　“奴婢聽說，是翠寒昨夜吃壞了肚子。”

　夏沉煙的月事向來不準，有時早幾日，有時遲幾日，誰也不能預料到的月事今日會來。

　但還是說：“再換個人試藥。”

　宮人應是，端著藥碗告退。

　不一會兒，大總管推開書房的門，走進來。

　他臉有幾分蒼白，大冷天里，竟然滿鬢角的汗。

　他極力平穩聲線，對兩人說：“啟稟陛下，啟稟嫻妃娘娘，方才試藥的宮人蕊月——中了劇毒，奴才已經讓人去延請太醫。”

　……

　永寧宮中，臘梅盛綻，瀟湘竹卻被細雪彎了枝頭。

　莊人——莊扶柳，已經跟永寧宮的人混得相了。

　今天下午來到永寧宮，聽見夏沉煙去了景宮，倒也不走，只是坐在殿中讀的醫書。

　含星正盯著宮人們將禮庫，小太監來稟報了這件事。

　含星心里想，姑娘有幾分看重莊人，還是要去招待一番。

　等禮全部庫、登了冊子，去往偏殿。

　莊扶柳坐在熏籠邊讀書。

　含星笑道：“娘娘好生勤。”

　莊扶柳笑著說：“算不得勤，趁著閑暇，隨意看兩頁罷了。永寧宮里的炭火燒得旺，我不得常來蹭蹭。”

　這句話倒是真的，闔宮上下，炭火供應最足的三座宮殿，應該是景宮、永寧宮和仁壽宮。

　誰也不敢短了帝王、太后和嫻妃的炭火。

　含星讓小宮上了茶，兩人閑敘幾句，一時間氣氛融洽。

　莊扶柳說：“嫻妃娘娘十分倚重你。”

　含星含蓄一笑。

　莊扶柳笑道：“你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像是一對——莫不是還有個含月，也被嫻妃娘娘倚重，卻留在了家中？”

　只是隨意一說，含星的心卻往下微沉。

　含星臉上掛著笑，正打算找個話頭囫圇過去，一個小宮忽然匆匆忙忙走殿中。

　“什麼事？”含星問。

　小宮勻了氣，凝聲說：“嫻妃娘娘來了月事，在景宮吃藥。那藥——被人下了毒，陛下發了好大的火。”

　“啪嗒”一聲。

　含星心中一跳。轉頭，看見莊人驚得連手上的醫書都沒拿穩，砸落在地上。

　……

　書房中，陸清玄坐在椅子上。

　他表很淡，熏籠的火在他臉上躍，勾勒出幾分忽明忽暗的影。

　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宮和太監們，都低了腦袋，連呼吸也放輕了。

　只剩下熏籠中的炭火，偶爾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慎邢司的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們說：“啟稟陛下，啟稟嫻妃娘娘，奴才們已查明，嫻妃娘娘所用的湯藥，被人下了斷腸紅。第一回試藥的小貴子，不知何時吞服了斷腸紅的解藥，因而毫無異狀。第二回試藥的蕊月，因沒有吞服解藥，故而毒發。”

　斷腸紅，是一百多年前，由安濟坊的醫研發出的一味藥。它可以毒攻毒，治療多種病癥。

　但后來人們發現它被單獨服下時，可快速致人死亡，且無無味，無法被銀針檢測出來。

　斷腸紅一時走俏，被朝廷嚴格限定了買藥的要求。安濟坊研制出解藥，卻只能在事先吞服。

　陸清玄沒有說話，書房中一時落針可聞。

　慎邢司的太監額上冒出冷汗，卻不敢。

　夏沉煙坐在人榻上，問道：“那個試藥的宮呢？”

　的聲音平緩，打破了凝肅的氛圍。

　太監連忙回道：“太醫仍在急救。”

　“他們盡心。”

　“是，奴才這就去遞話——陛下還有何吩咐？”

　“再查。”陸清玄說。

　慎邢司的太監應是，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退著走出去。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寒風卷進來，夏沉煙覺得自己有些虛弱。

　陸清玄了一眼，揮手讓宮人們退出去。

　宮人們如蒙大赦，魚貫而出。

　陸清玄走到面前，打量了一番的臉。

　“你現在覺怎麼樣？”

　“想再喝一碗姜茶。”

　陸清玄微頓，親自去書房門口吩咐。

　他大概注意到了涼風侵襲會導致夏沉煙不適，因而只是隔著門簾，對門外的大總管下令。

　大總管應是，不久之后，宮端著姜茶進來。

　宮給夏沉煙喂姜茶，輕聲道：“耳房中在重新煎藥，娘娘恐怕要重新等一個時辰。”

　“無妨。”夏沉煙說。

　夏沉煙慢慢喝完姜茶，到舒服了一些。這時候，有一個太監進來稟道：“試藥的宮蕊月救回來了。”

　夏沉煙舒了口氣。

　“有沒有落下什麼病？”問。

　“醫說，蕊月再靜養三個月，便能痊愈，不會留下病。”

　夏沉煙讓人給蕊月賞銀，陸清玄也賜了名貴的藥材。

　暮時分，重新煎熬的藥，被送了進來。

　夏沉煙喝過這碗藥，倦意上涌，再次躺在人榻上睡著。

　陸清玄在批復奏章，用晚膳時，他本打算。

　但當他走到跟前，看見略顯蒼白的臉時，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命人將飯菜熱著，等待醒來。

　雪停了又落，景宮和永寧宮中，今日不知有多個宮人被此事牽扯進慎邢司。

　夜幕低垂，瑞雪紛飛，夏沉煙在熏籠的火照耀下醒來。

　看見窗外的天已經黑了，燭火熒熒，陸清玄仍在低頭批奏折。

　一時有些分辨不清此刻的時辰。

　夏沉煙坐起，絨毯，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醒了？”陸清玄問。

　“是。陛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亥時末。”

　亥時末，宮中早已下鑰了。

　覺有些，陸清玄似乎有所察覺，喚了一聲大總管的名字。

　大總管很快提著一個食盒進來。

　他笑道：“嫻妃娘娘，這是今日晚膳，一直吊在爐子上，用小火溫著，嫻妃娘娘看看，可還合胃口？”

　夏沉煙掃了幾眼，問道：“就在這兒吃？還是去偏殿？”

　大總管心想，自然是去偏殿吃，就連陛下他自己，也從來沒有在書房用膳的道理。

　“就在書房吃。”陸清玄嗓音很淡地說，“你今夜就歇在景宮，外頭風雪太大，醫說，你不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