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娘娘對皇上真好,還記得他喜歡吃玫瑰松子糖。”
綠珠跟在花嫵后面,語氣很輕快:“皇上一定非常。”
誰知,花嫵卻道:“其實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松子糖,反正我不喜歡吃,但畢竟是太后賞賜下來的東西,扔了也不是,吃了又實在委屈自己,倒不如送給皇上,讓他吃去。”
“啊?”綠珠吃了一驚,連忙四下看了看,小小聲道:“那這不是……欺、欺君麼?”
“反正他自己也不記得,”花嫵十分理直氣壯,想了一會,又道:“不過我記得花想容很喜歡這玫瑰松子糖,皇上從前還送過,有道是屋及烏,心上人喜歡的東西,他大概也是喜歡的吧?”
花府老廚娘做出來的玫瑰松子糖堪稱一絕,兩指來寬的小糖塊,切得四四方方,澤金黃如琥珀,上面沾了細碎的花瓣,裹著炒的松子,顆顆飽滿,一口咬下去,松子香,糖塊甜脆,那是花嫵時最喜歡吃的東西。
但很能吃到,因為花想容也吃,是花府的嫡小姐,每次做好的松子糖,大部分都送去了的院子里,沒人知道花嫵喜歡吃,興許他們知道,但也不會在意。
有一年中秋,后廚做了不玫瑰松子糖,用白瓷碟子裝著,給小姐爺們做零,花嫵難得有機會吃這個,便想去拿,誰知被花想容攔下,端著那滿滿一碟玫瑰松子糖,興致地說要拿去喂馬,新養了一匹小馬駒。
一邊說著,一邊用晦的得意眼神看著花嫵,眉梢眼角都是挑釁:你也想吃?可惜只有這一盤。
花嫵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一盤糖,然后毫不留地揮手打翻了,玫瑰松子糖在花想容的尖聲中散落一地,琥珀般的糖塊上沾滿了草屑灰塵。
花嫵站在臺階上,揚起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道:你的馬兒應當不會計較地上臟吧?
因著那盤糖,花想容哭了一個下午,花嫵也挨了罰,太|祖母讓跪在院子里,教訓:在這花府里,你確實是小姐,但你永遠不能和容兒爭,也不能和哥哥姐姐們爭,要低他們一頭,時刻小心謹慎。
你要認清自己的份和位置,明白嗎?
花嫵跪在地上,垂著頭,向前攤開手心,沒有吭聲。
啪——
戒尺狠狠地落在手心上,霎時出現了一道紅印,太|祖母的聲音變得嚴厲:明白了嗎?!
年的花嫵疼極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小聲地吸著氣回答:明白了。
盡管如此,那時的還是不明白,既然他們都不喜歡,為什麼要把接回府里來,其實在外面過得很好,比花府里要好得多,雖然吃的是糧雜面,穿的布麻,但是至不用去街頭行乞。
在花府里,每天都像是在行乞。
過罰的第二天,太|祖母派人送了一碟玫瑰松子糖來,花嫵坐在院子的小池邊,盯著那碟人的糖看了許久,然后拿起來通通倒進了池子里。
才倒完,就聽見了腳步聲,花嫵警覺地站起子,循聲去,看見不遠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年,他穿著遠天藍的錦衫,眉目英俊,量很高。
花嫵知道他,周璟,他是宮里的皇子,份極尊貴,時常來花府里作客,與那些哥哥姐姐們的關系很好,昨天鬧得不可開的時候,周璟也在場,最后還是他出面哄好了花想容的,否則花想容怕是要從天亮哭到天黑去。
花嫵從未與他說過話,也不知他為何出現在這里,心中升起幾分警覺,在周璟靠近的時候下意識退了一步,然后看見他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荷包,白白,倒像是孩子會用的。
周璟問:你剛剛在做什麼?
花嫵只盯著他,不答話,周璟又轉頭去看欄桿上的白瓷碟子,上面留著糖渣,還沾了幾粒飽滿的松子,一看就知道盛過玫瑰松子糖,花嫵心中不懊惱,早知道就該和碟子一起扔掉的,讓這人看見了,說不定會去告,太|祖母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麼罰呢。
花嫵心里不住后悔,卻聽那年遲疑地問道:你不喜歡吃玫瑰松子糖麼?
花嫵繃著小臉,邦邦地道:不喜歡了。
奇怪的是,周璟像是有些困擾,他握了手里的荷包,道:昨天不是還想吃?
花嫵一聽,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不高興地道:我什麼時候想吃了?誰想吃馬兒吃的東西?
周璟立即點頭:沒想吃,沒想吃。
花嫵見他信了,心中這才舒坦了點兒,目一轉,見他手中還著那荷包,不問道:你怎麼拿了個孩兒的荷包?是誰的?
周璟猶豫了一下,含糊答道:送人的。
花嫵好奇問道:什麼東西,送給誰?
周璟只好道:是玫瑰松子糖,送給……
花嫵不由撇了撇,周璟停頓了片刻,道:送給一個妹妹的。
妹妹,府里只有一個妹妹,那就是花想容,長得好看,人人都喜歡。
花嫵翻了一個白眼,不屑地哼道:花想容不住這里,你走錯地方了。
說完就撒跑了,也不理會那年的呼喊,一邊跑還一邊想,真淺,竟然喜歡花想容那種除了臉一無是的人。
真是白瞎了他那雙好看的眼睛。
那時的花嫵也沒想到,周璟這一瞎就瞎了小半輩子,真可惜。
……
慈寧宮。
見了周璟來,太后十分高興,連忙讓人奉茶,待周璟坐定,才關切問道:“上還有沒有哪里不適?可千萬要留心,服侍的人也警醒些,有什麼不好的,立即太醫來看。”
周璟都一一應答了,他雖不是太后所出,卻是一手養大的,兩人母子分深厚,周璟一向很敬,鮮忤逆,太后也有分寸,從不對周璟做出過分的要求。
母子二人說了些寒暄的話,看著太后溫和的神,周璟心中忽然想起劉福滿的話,太后不喜歡花嫵,但他還是納了花嫵為妃。
他竟會為了花嫵而忤逆太后,為什麼?
周璟的作不由停頓片刻,太后察覺了,問道:“怎麼了?可是這茶不好?”
“沒有,”周璟放下茶盞,道:“兒臣總覺得……忘記了一些事,很是不便。”
太后聽罷,嘆了一口氣,道:“真是作孽,你見了這一遭事,不過忘了便忘了,人還是要往前看,說不定你過了這個坎,以后就順風順水,萬事太平了。”
周璟頷首:“母后說的是,往事不可追,當下才是重要的。”
太后舒了一口氣,欣地道:“你一向是個穩妥的,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周璟想了想,道:“雖說如此,但是有些事忘了,卻又沒完全忘記,在心里來來回回,總不是個事兒。”
太后似乎并不想接這個話,但又不能不接,猶豫片刻,才道:“什麼事,我兒如此惦念?”
周璟從善如流:“兒臣心中一直有個人,自醒過來之后,總覺得十分重要,卻又想不起來,母后知道那是誰嗎?”
一聽這話,太后就面難,言又止,周璟微微抬眼:“看來母后知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太后如何否認?只能嘆著氣,道:“哀家是知道,不過,哀家覺得你還是忘了比較好。”
周璟追問:“為何?”
太后面難,道:“你們二人有緣無分,那人已嫁做人婦了。”
聞言,周璟一怔,隨即正道:“母后的顧慮兒臣明白,只是有些事,并非是忘記就可以解決的,兒臣心中自有分寸,還請母后告知。”
太后無法,只好道:“是容容。”
驟然聽到這兩個字,周璟心中一跳,像是有什麼東西呼之出,卡在嚨,只要他一張口,滿腔的緒就會傾瀉而出,肆意奔涌。
太后還在兀自勸說:“容容出嫁也三載有余了,哀家知道皇上喜歡,只是你如今貴為九五,朝堂和百姓都在盯著,皇上縱使有千般的喜歡,也要放下了。”
就仿佛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周璟心中的滾燙緒倏然就涼了下來,方才那種激的心消失無蹤,他語氣平靜地道:“太后說的人,是花想容?”
太后憂心忡忡道:“正是,你想起來了?”
周璟搖搖頭,在心底道,不對,不是花想容,他的記憶很清楚,他從未喜歡過花想容,這麼看來,就連太后都不知道他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思及此,周璟的心中一,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來,子巧笑嫣然,一雙漂亮的杏核眼,笑起來時眼尾微彎,眼波亮,容貌秾麗,似乎天生適合穿鮮艷的服飾,骨子里著一種氣漂亮,熱烈秾麗,只是今天穿了一件偏素的衫子,不太襯。
周璟的心思不自覺飄遠了,忽而聽見太后道:“你這怎麼也有玫瑰松子糖?”
周璟回過神來,順著太后的目去,落在一個宮人的手上,他躬捧著一個琺瑯描金瓷盤,上面擺著澤人的玫瑰松子糖。
周璟答道:“是貴妃給兒臣的,說兒臣喜歡吃。”
聞言,太后便笑:“這孩子,哀家方才賞給的,倒機靈,順水做了個人,討你的喜歡。”
周璟對這玫瑰松子糖實在沒什麼印象,微皺著眉,道:“兒臣不記得自己喜歡吃這東西。”
“怎麼會?”太后嗔道:“你從前還央求過哀家,說很喜歡吃,讓花府的老廚娘特意給你做過一次,你連這也不記得了麼?”
周璟搖首,太后又道:“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你年紀小,忘了也正常,只是你鮮向哀家要過什麼,所以哀家記得清楚。”
周璟略一思索,試探問道:“母后怎麼會特意賞這松子糖給貴妃?”
太后道:“哀家聽說喜歡吃,時還因為吃這糖哭鬧過,前陣兒花府派人送了禮來,就有這個,方才在這里,哀家順便賞了。”
原來花嫵喜歡玫瑰松子糖,周璟心想,那麼,應當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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