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正確姿勢
徐縣縣衙中,那收了紅包將帖子遞進來的師爺,湊到縣令老爺耳旁小聲道:「說是那府上有親戚的孩子被人販子拐了,因怕惹人閑話,就沒敢往外聲張。這不,聽說咱縣裡救了幾個孩子,便悄悄過來認一認,看看他們家孩子是不是也在其中。」
縣令心裡不更加疑了。抓到人販子的事兒,上報了才不過幾天,這會兒那公文怕是才過了府衙,遠還沒有到得京城,卻是不知道遠在上京的鎮遠侯府怎麼會知道這個消息的……可老爺轉念又想到,不定是那府里走失了孩子后,就一直派人追在這夥人販子後,所以才知道這件事的。
於是老爺想了想,對師爺道:「照理說,該親自見一見那位大公子的,可如今京里風聲著,這時候倒不好跟他們這些皇親國戚有什麼來往,省得將來落了人話柄。既然大公子說了,是悄悄來認人的,那就悄悄行事吧。公事房的那個王朗不是當地人嗎?就他帶著那個大公子去認一認人,這樣一來也就不打眼了。」
師爺笑道:「那位大公子也是這個意思,最好什麼人都不要驚。不過今兒恰好逢到王朗休沐,他不在。」
縣令道:「那就等明兒他來上差之後再說。」又小聲囑咐著師爺:「我不好見他,你替我好好款待那位大公子。雖說那位是庶出,可聽說很得侯爺的重,連皇上都誇過他才學的。咱們雖不結著那府里,可輕易也別得罪了。」
*·*·*
再說回鴨腳巷。
那小靜和三姐在雷家閑聊了沒一會兒,隔壁就響起了板牙娘的聲音:「小靜,該做午飯了,回家淘米擇菜啦!」
正聊到興頭上的雷寅雙立時撇著對小靜道:「你娘也真是,整天就只知道支使你幹活,怎麼沒見支使板牙?!」
小靜嘆著氣道:「誰我是孩呢。」
「孩怎麼了?!」雷寅雙忽地叉起腰,圓瞪著眼道:「誰規定家務活就只該孩子來乾的,誰說男孩就不能幹了?!你看我家小兔,做的飯比我爹做的都好吃。」又道,「你可別信你娘重男輕的那一套,總當自己比男孩矮一等似的。」
小靜看看一臉義憤填膺的雷寅雙,不又嘆了口氣,搖著頭道:「你呀,被雷爹爹給慣壞了,什麼都要跟男孩比。我娘說了,這就是人的命,前輩子欠下的。要不那些和尚怎麼勸人修來生呢,想要不這份苦,來世修個男兒吧。」
雷寅雙張著還想說什麼,卻三姐暗地裡掐了一把。
而這「暗地裡」,顯然並不夠「暗」,竟小靜給看到了。不過並沒有說什麼,只看著三姐笑了笑,抬頭沖著院牆那頭仍在著名字的板牙娘應了一聲「哎」,便轉出了雷家。
不一會兒,隔壁院里便傳來了小靜和娘說話的聲音。三姐這才回手著雷寅雙的腦袋,著聲音道:「你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你以為不知道?不過是好面子,不肯往外說心裡的委屈罷了,偏你還往傷口上撒鹽!」
雷寅雙扁著道:「我就是替覺得不公平,嬸兒也太偏心了。」
「公平?!」三姐冷哼著又了一指頭,「這世上有什麼是公平的?!人生來就有賢愚貧富之分,原就沒地方找那『公平』二字。再說,誰家這麼大的孩兒不幫著家裡做家務?也只有你,竟什麼都不會!小靜說得對,你就是被你爹給寵壞了!」說著,又了一指頭,起拍著擺道:「我也回家做飯了。」
雷寅雙一向是「行的巨人,言語的矮子」,跟人手一點兒都不怵,偏口舌上笨了些。這會兒直被三姐教訓得一陣啞口無言,等到終於想起來該用什麼話回擊三姐時,三姐的背影早消失在門外了。於是小老虎跳起來追出門去,抱著那半扇門,沖正從荷包里掏著鑰匙準備開自家大門的三姐皺著鼻子嘲道:「說得姚爺爺沒慣著你似的!就算我莽撞了些,可也沒像你那樣,生了張毒舌!」沖三姐一吐舌,用力合上門。
三姐愣了愣,看著雷家大門無奈地搖搖頭,這才抬手開了自家的門。
雷寅雙關了院門后,背靠在門上不服氣地沖著三姐家的方向噘了噘。
其實也知道三姐說得沒錯,別看爹人前不言語,卻著實是最寵的。別人家像家這種況,孩兒早代替了過世的母親擔起家裡的活計,只有爹捨不得吃苦,寧願自己又當爹又當娘的……
默默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堂屋時,才發現小兔竟不在堂屋裡。聽著廚房裡的靜,便知道,怕是小兔也開始準備做午飯了。
雖然小兔傷了腳,可他卻是個閑不住的,這幾天,家裡的一日三餐全都是他做的。
雷寅雙探頭往廚房裡一看,便只見小兔果然坐在廚房的小桌邊剝著豆。於是也坐了過去,手從那笸籮里拿了把豆,笨拙地剝了起來。
小兔江葦青一邊剝著豆,一邊觀察著雷寅雙的臉。
所謂「牙齒和舌頭總有打架的時候」,加上那姚三姐還是個言語刻薄的,所以鴨腳巷的幾個孩子間常常會發生一些小口角。不過小兔發現,虎爺雷寅雙對這幾個朋友竟是出奇地有忍耐力,便是三姐說話簡直是不帶嘲諷不開口,也見會像剛才那樣,跳起來去反擊的。
顯然,雷寅雙心裡藏著什麼心思。這會兒剝著豆的模樣,明顯帶著八分的心不在焉,以至於竟把剛剝出來的豆扔到地上,反而把豆殼放進了碗里。
江葦青的眼微眨了一下,便手過去將手裡正剝著的豆拿了開來,然後低頭將地上的豆撿了起來,又將碗里的豆殼扔了出去。
雷寅雙看看他,再看看扔出去的豆殼,這才意識到自己幫倒忙了,便嘆了口氣,乾脆也不剝豆了,只屈起手肘,往那小飯桌上一趴,無打采地托著個腮。
「怎麼了?」江葦青問。
「我在想,」雷寅雙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江葦青沒有接話,只那麼抬眼看著。
不過顯然雷寅雙也不需要他接話,托著腮接著又道:「我娘沒了以後,家裡就只有我和我爹兩個。板牙說,我爹該趁著年輕再娶一個,可我怕我爹再娶了之後,就再不會像現在這樣待我了。你說,我這麼想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就只想到我自己,卻是一點兒都沒替我爹著想……」
看著陷沉思的雷寅雙,江葦青也跟著一陣沉默。
他之所以選擇留下,除了不願意重新落前世的那種境遇外,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不願意離開虎爺,不願意離開前二十年生命中,唯一一個給過他溫暖的人。他甚至悄悄藏著一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前世,他是註定錯過了,這一世,他卻是再不願意錯過了。所以他要守著,他要看護著,他要陪一起長大,他要一點一點地……將據為己有……
「我錯了,我真是太自私了!」忽地,坐在對面的小老虎那撐著下的手猛地落下,在小飯桌上狠拍了一記。看著他大聲說道:「真正關心一個人,應該是以他的想法為準,我不該以我的想法去限制他,更不應該因為我想要怎樣,就去著他來順從我的想法。真正關心一個人,應該由他自己去做主,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應該支持他,這才是關心一個人的正確姿勢!」
江葦青的心頭突地一跳,險些以為虎爺竟看了他的想法,這是在給他警告了……
他抬起頭,帶著怔忡看著。
雷寅雙卻是誤會了他這怔忡的神,忽然沖他彎起眉眼,笑道:「是不是沒聽懂?」
江葦青猶豫了一下,點著頭道:「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意思。」
雷寅雙的眼又彎了彎,重新坐回小凳上,拿起一顆豆,一邊剝著一邊對小兔笑道:「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我做夢的時候經常會夢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那些人還說著些稀奇古怪的話。比如這個『正確姿勢』,明明不該用在這裡的,可我夢裡的那些人偏偏就是這麼用的。其實仔細想想,這麼用也不是那麼人聽不懂,是吧?而且還有趣的。」頓了頓,又問著他,「你有沒有做過什麼有趣的夢?」
江葦青再次怔了怔。這幾天其實他一直在想著自己的奇遇。若不是那種被人殺死的覺太過真實,若不是逃亡時那種寒迫的覺太過真實,他差點就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個荒唐的夢了……
「我……可能……也許……做過吧……不記得了。」他不確定地道。
「你也不記得啦。」雷寅雙道,「三姐和小靜姐姐也說他們曾經做過一些奇怪的夢,不過醒來后都不大記得了。就是比如頭一次去個什麼地方,或者剛做了一件什麼事,卻突然覺很是悉,就好像在夢裡曾經到過這麼個地方,曾經做過這麼一件事一樣。」得意洋洋地晃晃腦袋,「不過我運氣比你們好,我的夢我總能記得很清楚。告訴你吧,夢裡還有人給我講故事呢!那天我給你講的那個梁山好漢的故事,就是夢裡夢到的。」
又頓了頓,忽然想到什麼,將頭過桌面,湊到江葦青的耳旁小聲道:「我懷疑,那個花掌柜,不定之前就是開人包子鋪的!」
正說著,忽然覺背後線一暗,回頭看時,才發現爹回來了。
「爹,你回來啦!」
雷寅雙扔下手裡的豆,向著雷大鎚撲了過去。
雷爹「嗯」了一聲,笑著手了雷寅雙的頭頂。
江葦青看看他落在雷寅雙頭頂上的手,然後抬頭看向雷爹的眼。雷爹的眼中,除了往常慣有的溺外,竟還多了一份不太明顯的疼惜。於是江葦青忽然就有一種覺,似乎是雷爹在門外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他看向雷爹時,雷爹也抬眼向他看了過來。於是他站起,沖雷爹了聲:「雷爹爹。」
小老虎在爹懷裡扭頭看著小兔做了個鬼臉。雖然小兔在面前把那一聲「爹」得極為順暢,可當著爹的面,他卻又不好意思直接那麼了,所以總和三姐他們一樣,著爹「雷爹爹」。
「又辛苦你做飯了。」雷爹爹對小兔笑道。
「都是一家人,道什麼辛苦呀!」雷寅雙抱著爹的胳膊笑道。
於是,小兔對著雷爹爹拋過去一個他那標誌的乖萌笑臉——便是小老虎毫無保留地接納了他,小兔卻能覺得到,這看似溫和沒脾氣的虎爹,其實對他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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