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本以為會十分艱辛的學藝時,因為林泓的存在,竟然讓蒖蒖覺到了久違的恬靜和安寧。與他在一起,簞食瓢飲都能品出甘甜的味道。甚至不必朝夕相對,早晨聽到山上飄來的他的琴聲,晚間遙遙見他房中一燈如豆,心裡都有暖暖的喜悅。
喜歡悄然觀察他,他寫字作畫是的,焚香點茶是的,氣定神閑地半抿著花也是的,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只是負手立於檐下聽雨,那靜靜佇立的姿態也是的,拜他所賜,那連綿不絕的春雨此刻看來似乎也顯得可了。
有時他覺到的注視,回首顧,霎時飛霞撲面,低下頭去,然而沐於他目下,心底好似有朵蓓蕾在逐漸綻放。
除了研修廚藝,還很努力地看書,認真背誦詩文,記住書中每一個典故,倒不是為日後賣弄,而是希在心境上也能離林泓更近一點,更能理解他的言行,以及他所制菜肴的涵。
在林泓指導下,悉了各種應季素菜的製法,不過經歷了豚之事,除了魚蝦,不會主問林泓其他類如何烹制,生怕一時不慎,又引他這食素者不快。
有次為辛三娘心做了幾個菜,皆是自林泓那裡學來,問三娘覺如何。辛三娘嘗了后誇讚一番,然後四顧無人,又低聲對蒖蒖道:「若說缺點嘛……」蒖蒖心領神會,與異口同聲:「太素了。」
兩人相視而笑。
辛三娘又道:「我兒子今日剛給我送來幾斤和羊,想著公子也不會要,我便放在了我的小廚房裡。要不你晚上來,我們自己做了吃。」
蒖蒖答應。晚上見林泓已回房安歇,便悄悄來到辛三娘的廚房。兩人覺得其他製法用時太長,遂決定將、羊及廚房中剩下的小蕈、韭菜和筍串烤制。
辛三娘調好灶火,在上方架好鐵網,幫蒖蒖把食材串好。蒖蒖見已勞一天,現在頗有倦,便請先回去休息,待食材烤好后再去請過來。
辛三娘同意,暫回房歇息。蒖蒖在食材上刷了層生油,便置於鐵網上烤。皮和羊熱,很快滋滋地冒出油,滴火中,火苗與煙隨之升騰,香與煙霧織,逐漸在空氣中瀰漫。
見煙霧越來越濃,蒖蒖打開門窗散氣,不時翻轉串,並在上面刷醬灑鹽。這樣獷地烤制食品是從小就會的技能,倒不是母親或師姐所教,而是跟著楊盛霖等同學嬉鬧遊玩之餘順便學會的。
油繼續滴下,火焰伴隨著「撲撲」響聲,一次次在鐵網與食材之間躍,將更濃厚的香與煙霧送至上方的空間,並自門窗中逸出。
有步履聲自木質廊廡中響起,蒖蒖越窗去,發現林泓正朝廚房走來。蒖蒖一驚,立即把已烤和未烤的串都收灶臺上的鐵鍋中,用鍋蓋蓋嚴,迅速撤下鐵網藏於門后,並往爐中加了許多炭以住火焰。耳聽林泓步履聲越來越近,倉促中一時找不到爐蓋,便手忙腳地把鐵鍋擱在爐上,然後匆匆整理飾,站在灶臺前,對步廚房的林泓呈出了鎮靜的微笑。
林泓打量四周,問蒖蒖:「你在做什麼?為什麼滿屋煙霧。」
蒖蒖早已決定不告訴他實,燒烤食品連母親與師姐們都覺得鄙,何況林泓。於是盡量讓笑容看起來無懈可擊,端然答道:「我幫三娘洗鍋,鍋里有油水,不慎潑了些在火上,所以有些煙霧。」
林泓一瞥爐上鐵鍋,不聲地問:「洗好了麼?」
「快好了。燒了些水,待水熱后再刷刷鍋,就好了。」
林泓不再追問,但也不走,從容地在桌邊凳上坐下,看來是聞到煙霧后特意過來查看的,手中兀自握著一卷書。
「老師在看什麼書?」蒖蒖見他並不離開,只得另尋話題。
林泓道:「杜甫的詩集……之前跟你說過的『夜雨剪春韭』一句,出自他哪首詩,還記得麼?」
「記得,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出自杜甫的詩《贈衛八士》。」蒖蒖答道,不想起了鐵鍋里的韭菜,暗暗祈禱韭菜葉不要很快被爐火烤糊。
「整首詩,你能背下來麼?」林泓問。
蒖蒖一愣,口道:「太長了。」
林泓朝鼓勵地淺笑:「試一試,若記不清,我提示你。」
蒖蒖無奈,只得一句句背誦這首長達一百二十字的詩:「人生不相見,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忽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子故意長……」
好不容易背至最後一句「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才鬆一口氣,又聽林泓問道:「這首詩講的是什麼?」
面前的林老師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夜的老夫子了,蒖蒖扶額,只覺冷汗即將涔涔而下,心繫鍋中烤串,想迅速答完請走老師,然而速則不達,思緒混,說出口的答案也斷斷續續:「杜先生是和他的朋友久別重逢……嘆見面很難……呃,很難……上次見面還未婚,如今再見,兒都可以去烤了……」
「嗯?」林泓略有疑問,角微挑。
「啊,不是不是!」蒖蒖趕快糾正,「是兒都可以為他們斟酒了。」
「對,」林泓微笑,隨口誦出相關詩句,「問答乃未已,兒羅酒漿。」
見蒖蒖答得艱難,林泓自己向解說:「這首詩作於乾元二年春,杜甫從返回華州途中,遇見他居的朋友衛八士。時值安史之,時局,杜甫驟見故人,更有人生如夢、恍若隔世之……」
蒖蒖心不在焉地聽著,直到林泓講到衛八士以新鮮韭菜和黃米飯招待杜甫時才又回過神來,附和著老師唏噓慨,以便掩飾灶上鍋中發出的悉悉聲。
待林泓講完,蒖蒖誠懇表達又獲新知的喜悅之,然後收集措辭準備送客,不料林泓又開了口:「你既然聽得如此認真,不如複述一遍,也好加深記憶。」
鍋中已有油煙逸出。蒖蒖哭無淚,而林泓仍在好整以暇地等複述。顯然在他眼中,無疑是個水晶琉璃人兒,一眼看穿,藏不住任何心腸。既然不說實話,他就決意這樣陪玩了。
蒖蒖正在糾結要不要向老師坦白,一隻飛蛾忽然拯救了。
那蛾朝桌上燭火撲去,途中撞上了林泓握書的手。
林泓驚而起,蹙眉拍打被飛蛾及的手,表顯示著對此事的厭惡。
靈機閃過,蒖蒖當即拿起一方桌的棉巾,快步向林泓走去,狀甚關切地道:「老師,來,我給你手。」
林泓臉煞白地盯著近的棉巾,連連後退,拋下一句「不必了」,即轉逃離此地。
蒖蒖長舒一氣,立即衝到灶邊揭開鍋蓋。一陣帶氣的煙霧蒸騰而起,和著一種莫名的人香氣,逐漸在蒖蒖眼前散開,鍋中的皮羊油脂早已熬出,四溢於鐵鍋中,而其餘蔬菜油脂浸潤,呈現出與水煮清蒸不同的溫潤澤。
因為此前爐火被炭覆蓋,火力減弱,所以鍋中蔬菜燒糊的不多。蒖蒖試著搛了一塊小蕈口,那被油脂煎的蘑菇在口舌之間化開,蒖蒖覺到了一種有別於以前任何烹飪法的細香,且融有脂香的奇妙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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