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興起先沒覺得他娘是認真的，對話下來才覺勢不對，他也收了幾分吊兒郎當，苦著臉問：“說讓我娶河對面那個……不是說笑？”

“誰跟你說笑？要是說笑我大清早挖你起來讓你揣上錢往河對面去？”

要不是說笑那問題就大了，程家興手想探他娘的額頭，被黃氏一把拍開：“你說就說，還跟老娘手腳！”

“我想著娘怕不是燒壞了頭，咋還能把我跟湊對？”

黃氏挑眉：“不看看你啥德行，還嫌人家配不上你？”

這點自知之明程家興還是有的，他推著他娘往檐下走，邊走邊說：“不是配不上我，是我這小板配不上。娘你過來，你坐下聽我說，以前跟你反著干是兒子不對，你再要給我說什麼桂花荷花牽牛花我都配合，何杏就算了吧。人家那麼大本事人，嫁我不是糟蹋了？”

聽他把何杏捧得高高的，話里話外不就是不肯？

黃氏手拽他一把，讓過來點，低聲音說：“我說再多你左右是不信，還當我編著話哄你點頭。這樣，我倆各退一步，你聽娘的去何家院子瞅瞅，要是瞅過回來還是搖頭，我也不你。我是你娘，你是我親兒子，想想看我做什麼不都是念著你？要沒一點好我憑啥稀罕？我跟八竿子打不著的。”

程家興蹲旁邊想了想，好像有點道理：“我去看了要不喜歡你真不？”

黃氏撇，心道你去看了不得急吼吼回來求老娘請人上門提親？這親事還不是那麼好說，何家有些底子，相婿能不挑嗎？要黃氏說，假使真的一點不挑，長何杏那樣的，早嫁出去了，剩不到現在。

晃個神，程家興就出懷疑神來，瞧著又要撂擔子，黃氏趕點頭應下：“你也不能哄騙我，必須得見到本人。”

這麼一來二去的程家興還有了點興趣。

他原先就聽說何杏長得可以，但他不信。想想看嘛，十幾歲的小娘子力氣比三個壯漢加起來還大，不得是金剛怒目虬扎？這會兒看自家老娘的反應，仿佛真還中看？娘擺明是篤定他能瞧得上，甚至認為他看過之后能連滾帶爬的回來求人。

程家興在心里嘿了一聲，他倒要看看何家母老虎是哪路天仙！

他想好了，就算人有那麼一丟丟好看，哪怕比本村的玉秀還要好看，那、那也要穩住！不能打自己臉！想想看，母老虎就要不得，長得好看的母老虎怕是要吃人噥！

程家興跟他娘說好之后，又跑了出去，都要到河邊才想起他該編個說法，正琢磨著，就看見河對岸有個小娘子在招手，邊招手邊喊阿爺。飄在河中央的三太爺就撐著船朝那邊靠過去，后來兩人說什麼程家興沒聽見，只知道三太爺那孫真好看啊……

他眼力好，隔一條河都把人看了個大概，模樣沒看得真切，小娘子段好極，系著的藍布圍勒出一條纖腰，袖稍稍挽起來些，顯得出來的手腕細白。

這麼晃了一眼，程家興心里就是一，這會兒功夫，小娘子已經上船去把篷下裝魚的桶子提出來，換了個新桶放上，而三太爺就坐在岸邊，端著個碗吃飯呢。

吸引了程家興注意的小娘子正是何杏，伯娘所托跑來給阿爺送飯，順帶將上半天的收獲帶回去。農閑時這活是家里爺們干的，這些天幾房人都在忙春耕春種，眷也忙著拉豬崽孵崽，還有空閑并且有這力氣的，便只得。

給阿爺裝魚的木桶做得大，里頭裝滿水裝滿魚兩個爺們合力才能運回去，落何杏手里這就了輕省活，提著木桶把子輕輕松松就撈出來，換上空桶就打量起阿爺上半天的收獲來。正看著，坐旁邊飯的阿爺站起來了，說：“對面好像有人啊，杏兒你問問。”

何杏就朝那頭喊話：“對面的是要過河？”

“是，是。”他答應完又想起不對，小娘子就在跟前過什麼河？程家興把他娘的安排往腦后一拋，極不要臉的改了口，沖河對面喊，“三太爺是我，我程家興！我剛不是串了兩條鯽魚回去，回去家里來了客，我娘讓我再來逮兩條。”

何三太爺咧笑，讓孫把船劃過去，載他過來挑魚。

何杏搖漿過河，小漁船劃到河中央就看清楚程家興的樣子了，想起前些天費婆子登門還說起他，大概是想撮合他跟自己，何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道還真是個中看的。

程家興并不是書生公子的那種俏，他高鼻梁劍眉星目生得俊朗，卻因為子懶散，眉宇之間又帶出吊兒郎當，瞧著壞壞的。

長這樣還真對了何杏的胃口，又一想他長這樣都沒娶到媳婦兒，可見病不小。

何杏不聲將船劃過去，停穩了招呼他上來。程家興一步到船頭上，站定了隔著船篷上下打量何杏。何杏起先沒理他，是這壞蛋眼神太直白，他不帶掩飾的盯著人猛看，不是看，還問你是三太爺的哪個孫？什麼名？

“你個買魚的廢話咋這麼多？”

“說說嘛，你何家哪房的？什麼？許人了沒有？”

何杏輕笑一聲，問他許了如何？沒許又如何？

“許了我打他一頓把人搶過來，沒許我回去就讓人上門提親去。”

何杏：……

“不要臉！”

“實話啊，我一看你就喜歡，你長得就很像我媳婦兒。”

何杏忍住了沒把他一竿子打下水去，三兩下把船劃到岸邊，靠穩，系好繩：“你不是買魚來的？不下來選還站著干啥？”

程家興聽話上岸選魚，他蹲在木通邊瞅了瞅，瞅著就挪到三太爺邊，小聲問：“三太爺這是您孫啊？從前咋沒見過？”

“可能正好錯過了，杏兒一般是午前或者傍晚出來，幫我提桶子回去，這點兒你該在家里吃飯。說來你現在到河邊來的次數也，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很下河鳧水。”

“前幾年不是出過事？我們村里淹了個，我娘拘著不讓我來，我也怕嚇著，就往山上去得多。”程家興說著又瞄了何杏一眼，心里得意洋洋道你不說我也打聽到了，杏兒！

等等，杏兒這名字有點耳。

何杏兒？

不對，不是這個。

是什麼來著？

程家興蹲在三太爺旁邊托著腮幫子想，可算讓他想起來了，是何杏！

娘啊，是何杏……！！！

程家興人懵著，又聽見小娘子訓他：“我阿爺吃飯呢，你纏他說什麼話？來看魚啊！”

是責問，說話那聲卻怪好聽，程家興一個恍惚就照辦了，回過神來人已經蹲到木桶邊。等他選好魚，給了錢，讓何杏送到對岸，走著還回了兩次頭。

是好看，不好看，上有勁兒，讓程家興看著心，不想拉著親熱還想抱著睡覺，哪怕心里還有另一個他在提醒自己這是何杏，是力氣比牛還大單手能托起磨盤金剛怒目虬扎的何杏……心還是止不住，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程家興提著兩條魚邊嘆氣邊往回走，一進院子就看見端著碗在屋檐下吃飯的老娘。黃氏看兒子回來起先雙眼一亮，沒來得及問就發現他整個人喪喪的。

黃氏一臉狐疑，上前來問他咋的了？

“你咋這麼早又回來了？你到底去沒去何家院子？”

“我沒去，我去何家院子干啥？我在河岸邊就見著人了！”

黃氏來勁兒了，問他看沒看上？

程家興還想護著他的臉，就說：“我看馬馬虎虎。”

這時候黃氏還沒反應過來，皺起眉問他，馬馬虎虎是啥意思？

程家興不敢跟他老娘對視，打馬虎眼說看著還湊合，娘一定想讓進門的話，就也行。

黃氏是誰？那是程家興的親娘！十月懷胎生他下來，一天天看著他長大的。一聽這話再看這別扭勁兒還有什麼不明白？這下不著急了，接過魚就要往灶間送，又說：“我做什麼不都是為你著想？你要看不上就算了，娘不你。娘就算再喜歡，跟兒媳婦過日子的不還是你？勉強娶回來你不痛快，也糟蹋人家。”

程家興一聽這話，想到他出去之前跟娘的約定，急了，跟上去改口說：“還可以吧，也沒有很看不上。”

母子兩個前后進了灶間，黃氏把魚放盆里去，回頭問他：“你說得九曲十八拐的我咋聽得懂？沒有很看不上到底是看得上還是看不上？”

程家興只覺兩掌自己臉上，臉疼，還燒得慌，他知道老娘在促狹人，還是只能著頭皮答應說：“看得上，我一眼就看上了，娘你趕托人過河跟我提親去吧，別讓其他家的搶了先。”

黃氏一把擰他耳朵上，揪了揪：“早上讓你去趟何家院子還不樂意，磨磨蹭蹭半天走不出門，這會兒你知道著急了？”

程家興心虛，沒敢還。

黃氏又說：“都說我親眼看過那姑娘好，你不信，你咋說的？”

程家興耷拉著頭，自覺認錯：“是我偏聽偏信，我沒理解娘的苦心，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