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大行皇帝出大殯的前日。
宮門下過錢糧,周太醫在養心殿倚爐中烤膏藥子,何慶蹲在地上幫他穩著燭火。一面不時回頭去看靠在榻上看書的皇帝。
皇帝有個習慣,獨寢前總要翻那麼幾頁書,過於疲倦握著書睡過的去的時候也是有的。所以張得通一直要他們這些人上夜的時刻謹著,伺候這位睡過去的爺擱書蓋被。這一日皇帝到像是興緻索然,翻了一本又擱下,閉著眼眼神,偶爾翻個,也不知道是睡著沒睡著。
何慶一問時辰,見已晚了,便對周太醫道:「您一會兒教教奴才,奴才去伺候萬歲爺上。」
誰知話音剛落,就聽皇帝道:「朕還沒睡。」
周太醫連忙站起,托著膏藥走到皇帝榻前跪下,宮懸起帳子,將炭爐移近,皇帝隨手從木施上抓了一件袍子披上,翻坐起來。一旁的宮細緻地替皇帝捲起后襟,接著又有人掌來燭火。
皇帝沒說話,由著一眾人伺候。自個轉頭看著周太醫調弄的黑膏子,嚨里笑了一聲。
何慶抬頭道:「哎喲,萬歲爺,您這幾日都沒樂一聲。」
皇帝抬手點了點周太醫鋪在前面的葯案,道:「朕在想,周明啊,你的葯不是黑的就是臭的。」
周太醫首一抖,連忙道:「臣罪該萬死。」
皇帝擺了擺手,「起來。」
說完自己反手摁了摁后腰:「你這東西還得幾日?」
周太醫抖了抖襟站起來道:「皇上疼得好些了嗎?」
皇帝嗯了一聲,「鬆快不。」
「那今日這一膏了就不必再了,將好,明日大行皇帝出殯,皇上行路上,也不需再多這樣事。」
皇帝重新靠下:「何慶,給周大人賜坐。」
周太醫還從來沒與皇帝一道對坐過。太醫院是伺候傷病的,尋常時候,哪有主子了他們的苦楚,還肯讓他們多坐的?於是,皇帝這一賜坐,還真他有些慌了。
「皇上,臣……」
皇帝剛撿起將才看的那本書,回頭見他額頭上濡出了汗,搖頭笑道:「朕讓你坐就坐,有件事想問你。」
「欸,是……」
何慶端來一張墩子,放到皇帝的榻邊。周太醫只得沿著墩子的邊沿坐下來,謹慎道:「不知皇上要問臣什麼事。」
皇帝的目還是落在書上,聲音聽起來也是漫不經心。
「哦,也沒什麼。朕有那麼點印象,去年先帝給王家傳太醫,傳得是你吧。」
「回皇上的話,是臣。」
皇帝翻了一頁書:「夫人的病究竟如何,還有幾分可治。」
周太醫不太明白為什麼皇帝突然問起了王授文家的人。但聽這語氣,顯然還不曉得這王家夫人已經病故的事。如今宮在辦大喪事,王家的夫人雖有誥命,但這個時候死,連皇后和太后都不一定顧得上。
「這……」
他話聲猶豫,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
皇帝到也沒多大在意,看了他一眼淡道:「實說便是。」
「是,回皇上的話,王家的夫人,已於十三日前,病故了。」
「病故了?」
皇帝扣書一想,他跟福晉提讓王疏月出宮是十日前的事,這麼一來,竟是沒能讓趕上……
「死在什麼病上。」
「回皇上,還是去年的舊病。」
皇帝半晌才「哦」了一聲。過後也不再提這個事,有一搭沒一搭得跟周太醫論了幾句養的閑話,打發他跪了安。
何慶替周太醫提著藥箱子出來,一路把他送到日門前面。周太醫沒忍住,回頭問何慶道:「皇上今日怎麼問起王家那位夫人病來了。」
何慶被寶子慘狀給嚇到了。如今哪裏肯在旁人面前說皇帝對王疏月的想法,只陪笑打哈哈道:「奴才哪裏知道主子的心事,許是諒王老大人吧。畢竟為了先帝爺的大事,老大人都快一個月沒回過家了。」
周太醫仍然覺得這事蹊蹺。
何慶道:「對了,周太醫,這回去送殯,您會隨扈嗎?」
周太醫搖頭道:「太醫院有排值,我到沒看到自個的名字。」
何慶道:「也是,您還得留在廷照看老貴妃。」
這一句話,到讓周太醫在意了:「什麼?老貴妃娘娘不去送殯嗎?」
何慶道:「大人還不知道啊,皇上下了旨意,說老貴妃病不便,就留在壽康宮裏修養了。如今除了您,旁人都攪擾不得。」
周太醫額頭冒冷汗,何慶這話聽起來到像是張得通授意,讓他刻意來說給自己聽得。皇帝這樣安排,到時候若是裕貴妃出點什麼差錯,他的腦袋就要代了。周太醫之前聽說了十一爺被削去爵位臺大營的事,再一想老太妃的境。胃裏一陣酸寒。
這些人,男人,連死都不能死。
他這麼想著,竟哆哆嗦嗦在藥房翻滾了一夜都沒合眼。
次日大行皇帝的靈柩出東華門,移往茂陵的殯宮停放。皇帝親自扶靈,文武百隨往,百姓跪送。聲勢之浩大。
儀仗行前,道上燒大法船,煙高十丈,哪怕是在高門院之中也能看到。
王疏月在跪在母親靈前,靜靜地聽著外面的靜。
歸家后再也沒出過家門的,每日守在靈前,吃喝皆不怎麼在意。
還是未出閣的兒,人往來也不大方便。好在在皇帝的大喪期,京城戒備,人們也不大肯往來。王疏月的姨母便讓留在靈堂中,一應外面的事,都不需手。
姨母吳宣,是疏月母親的長姐,嫁在京城一戶人家做續弦,過得也還算安樂。吳宣沒有孕,平時待家裏的晚輩就十分好,如今見自己妹妹留下的這個兒著實可憐,更是打心眼兒里的疼。
又見吃喝不顧地守著靈,人日漸消瘦,即便如此,也從不聽痛哭。
那子,模樣,都越看越像自己的妹妹。
「月兒,廚房熬了粳米粥。多吃點吧。」
法船燒過,道上的聲響漸燥耳。吳宣從二門進來,正遇王疏月焚過一香。
見吳宣過來,還是全了個禮。
「姨媽,疏月不。」
「不也吃點。」
說著,親手將碗從萍手上端了過來,送到手邊。「兒家哪裏經得起這樣折騰。要不了幾日,這皮啊,指甲啊,就得黯淡了。聽姨媽的話,去歇歇,你母親從前是留過話的,連你哥哥都不讓回來,就是怕你們這兩個孩子太過傷心。」
王疏月見吳宣親自端著粥碗,忙接了過來。
吳宣順勢扶著從靈前站起,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那米粥熬得恰到好,王疏月吃了兩口,胃裏稍暖些。
「姨媽,這些日子,辛苦姨媽替我們照看了,等哥哥回來,我們兄妹再好好跟姨媽磕頭。」
吳宣理了理額頭前的碎發。見臉上傷痕已經基本上平復下去了。只剩下長新的地方還微微有些發紅。便隔著絹子用手輕輕地去了。
「還疼嗎?」
「早不疼了。」
了個淡淡的笑容。面蒼白著實令人疼。
吳宣將那的兒子摟進懷裏。
「傻丫頭啊,若你的母親知道你吃了這些苦,一定痛死了。你和定青,我一聲姨母,我啊……卻一直把你們當是自己孩子,別說什麼磕頭的話,你哪裏知道,姨媽有多心疼你。」
王疏月靠在吳宣懷中點了點頭。
「姨媽,娘走得時候,有沒有話,留給我和哥哥。」
吳宣嚨里一哽,低頭看著,強忍下淚道:「你知道的啊,去年春天就病得不大能認人了,去的時候……很安靜。」
「那真好。」
吳宣一下一下著王疏月背脊,輕聲道:「你的娘親這輩子,最心疼的就是你。」
「我知道,娘親總覺得虧欠了我,讓我在長洲一個人住了那麼多年,但其實……月兒過得好的。倒是哥哥多年在外,很是辛苦。」
「是啊,你們的娘,沒能看到你們婚,終究是個憾事。月兒,皇家的人都複雜,你母親一直不願意你攪其中,奈何你父親……」
「姨媽。」
溫聲打斷了的話語,抬起頭來凝向吳宣的眼睛。
「您放心,我會讓母親和您都安心。」
吳宣忍淚點頭,「好孩子,你娘親一定會在天上佑著你,佑你這一生啊,平平順順的。」
再勇敢堅強的人,也會有累的時候。
吳宣上的青香木味道像極了王疏月的母親,王疏月在吳宣懷裏,不知道不覺的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吳宣不在,外院卻在吵鬧,王疏月摁了摁太,撐著椅背站起來,正要推門出去,卻見的萍匆匆走進來。
「前面怎麼了。」
「沒……沒怎麼,小姐,您了吧,來……」
「到底怎麼了。誰來了嗎?」
萍拍了拍腦門,「欸,小姐,我也不會說話,總之姨太太讓您別出去,就在這裏獃著。」
然而連呆都呆不住了。
只見二門被從從外面撞開,吳宣人抓扯地披頭散髮,子還被幾個侍衛摁著。嗓子撕得沙啞,拖長聲音道:「福晉,裏面是靈堂,求福晉給夫人一分安寧吧。」
王疏月認出了那漸行漸近的人。
一路直直地凝著王疏月的眼睛。步履極快,幾步就已經到了的眼前。
竟然是富察氏,賀臨的嫡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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