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昨夜睡得不好,趙肅睿的臉比平時又難看了三分,就算圖南給他做了他想吃的棒骨配大油餅,他也還是不開心。
三棒骨四個油餅兩碗湯就能讓他開懷?
他堂堂昭德帝哪有那麼容易討好?
懷裏揣著一個手爐,趙肅睿在院子裏一步三晃地消食兒,完全不知道裹著斗篷拖著步子垂著頭的自己看著頗像是一隻鵝。
晃啊晃,趙肅睿晃到了偏院門口,看見一個穿著朱子褐圓領襖子的子正被人扶著走出來。
歪頭看了片刻,趙肅睿才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圖南救回來的那個謝家棄婢,之前看是一副死狗模樣,現在穿著略寬大的裳倒是顯出了幾分秀氣。
青鶯走到下就執意揮開了扶著自己的夏荷,一抬頭就看見了夫人正在圓門外面歪頭看自己。
「夫人!」青鶯踉蹌兩步,勉強跪在了地上,「奴婢青鶯,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奴婢卑微之,夫人但有用得上的便只管吩咐,奴婢一條命以後都是夫人的!」
這種話趙肅睿從前聽得多了,並不放在心上,手上挲著手爐,他又看了一眼跟著跪在了地上的夏荷。
喲?之前還囂張跋扈的,現在倒是乖巧了?
「你如今這樣子一條命還不如葯錢金貴,先養好自己再說吧。」
趙肅睿擺擺手,示意兩人都站起來。
見青鶯的臉仍舊青白,站在下一都沒有,趙肅睿說:「你上有傷,怎麼還出來了?」
青鶯有些氣,夏荷連忙替答話:「夫人,大夫說青鶯流產未盡仍有殘餘,要多走一走,讓餘下的胎都隨著流出來。」
夏荷是生養過的,只把「沈時晴」當做同一樣的婦人,說話也毫無避忌,卻不知道在這方面毫無見識的堂堂昭德帝聽得心裏一突。
從前在軍營的時候他也看見過那些傷兵,甚至他自己肩膀上挨了一箭也敢帶兵衝出十幾里追殺敵方殘部,那時他雖然也疼,可那疼總能止歇。
他的疼,能帶來漠北敵部退去三千里。
這般一想,他甚至能帶著傷去跟同樣傷的士兵們說笑,別說只是一點皮傷,就算是缺胳膊斷的,只要敢跟著他往前沖,他為一國之君也能隨口許諾一個半生不愁的富家翁。
夏荷不知道「夫人」心裏在想什麼,有心替青鶯多要點照顧,急忙忙地說:「,青鶯被人一腳踹下了五個多月的孩子,已經是去了半條命,又……又被人磋磨了一通,那大夫說了要是此時養不好在里留了禍患,不說下半輩子毀了,只怕……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趙肅睿皺了下眉頭。
人可真麻煩。
們一直疼,也就只是疼。
別說他現在在沈三廢的殼子裏,就算他以昭德帝之看見了這麼一個人,他也只能讓人拖下去別給自己礙眼。
趙肅睿了下肚子裏發涼的地方,雖然在流,人的月事卻像是按月發作的病……
本來就心很差的皇帝陛下咂咂,難得沒了撒氣的興緻。
「既然病著就小心些。」
語氣也不算和緩,也沒啥氣勢。
鵝似的昭德帝轉想走,卻又轉了回來:
「還是得多吃些。」
沒頭沒腦地扔了一句話,晃著子溜達回了正院,還沒等坐下,趙肅睿就看見圖南快步走了進來。
「姑娘,青鶯的丈夫糾集了幾個佃戶來討要青鶯,培風已經帶人將他們堵在了莊子大門外,該如何置還請姑娘示下。」
「討要?」趙肅睿眼前一亮,只覺得自己腰不酸了不疼了,恨不能抄起手裏的暖手爐就大幹一場,「他們有多人?帶了什麼兵?是誰走的消息?」
見自家姑娘滿臉寫著「想打架」,圖南眨了下眼睛說:「只是五六個佃戶,有男有,正在莊子外面哭喊。至於消息,應是咱們把人帶回來的時候被其他農戶看見了。」
沒有來攻打莊子的強敵也沒有裏通外敵的細,只有撒潑打滾的無賴,趙肅睿頓時沒了興緻,一屁在文椅上坐下,又是岔著的大爺模樣:
「由著他們哭去,讓培風也不必管他們,也不必聽他們說什麼,只管繼續練兵。」
圖南應了,正要下去,趙肅睿卻又住了:
「我中午要吃烤羊,你乾脆烤半隻羊,挑著細的給偏院送去一份,這幾日凡是我吃的你都給那邊也送一份兒。」
腰間垂著劍的婢面無表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笑意:
「我替青鶯多謝姑娘。」
兩口吃的有什麼好吃的?
被難得的疲憊和乏力之圍繞,昭德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既然是在我的地盤養病,總不能一直是那麼一副死狗樣子。」
在文椅上坐了一會兒,趙肅睿窮極無聊打算著鼻子去翻翻沈三廢那些藏書的時候,阿池又急匆匆地進來:
「姑娘,還是讓人將那些人趕走吧,我找人問過了,他們本就是一些附近村子裏的閑漢,狗的事做了不,跟外院茅廁邊上綁著的那幾個人是一路的貨,說話也都是不耳的,要是任由他們鬧下去我怕影響了姑娘的名聲。現在那些莊戶們都無心練了,只圍著看熱鬧。」
「幾個潑皮就能壞了的名聲那本就是一張紙。」趙肅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罷了,既然這般猖狂,我就去看看。」
阿池有心要攔自家姑娘,趙肅睿又哪裏是他攔得住的?
就算是來著月事揣著手爐的昭德帝,那也是昭德帝,大步流星地走在二門前,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男人是自己來的還是帶著自己家裏人來的?」
阿池被他甩在後面好幾步,急匆匆跟上來說:「那人還帶了自己的老娘兄弟過來。」
「沒了?」
「沒了。」
阿池不明所以,只見家姑娘挲了下暖手爐,突然笑著吩咐:「你去把圖南過來。」
莊子門外幾個漢子正在撒潑打滾,一會兒說自己家的人死在了莊子裏生不見人死不見,一會兒說主家強擄民婦,一開始他們的膽子還不大,只敢哭委屈,後來見那些彪壯漢子只圍著他們不手,膽子就越來越大了,再想到這莊子裏如今做主的只是個人,就越發惡向膽邊生,連「什麼夫人,也不過是個被趕出家門的小娼婦」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培風又哪裏能忍了?當即要命人手,卻見大門霍然大開,一個裹著淺青兔斗篷的子大步走了出來,一腳踹在了那個帶頭之人的臉上。
「培風,這些方才罵了你的,罵了我的你可記清了?一句十鞭,給我!」
「是!」忍了這許久,泥人也要生出火來,培風一揮手,幾個大漢立刻撲過去將幾人摁在地上,培風自己親自拿起了馬鞭,對那幾個漢子說:
「將他們了子打。」
趙肅睿踹去那一腳只覺得心裏暢快,見培風面兇狠地打這些無賴,頓時十分欣賞。
哎呀,沈三廢啊沈三廢,你這幾個丫鬟是真不錯。
比你強多了!
這時,一個穿著的婆子撲過來要抱住趙肅睿的腳,又被他一腳蹬了出去。
「夫人吶夫人吶,打不得啊!」
趙肅睿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就是那個男人的老娘,冷笑一聲,他說道:
「你們敢罵上我的家門我竟然還打不得?我何止打得!阿池,你掌管莊子上的賬冊,這些人誰租了咱們的地就立刻將地收回來。」
這可真是要讓人往死路上走了。
那個婆子顧不上自己在挨打的兒子,連忙撲上來說:「夫人,錯了!我們錯了!我們不敢再要人了!」
趙肅睿卻沒打算放過他們,連日來因為這月事上的氣被他一併發作了出來:
「一群草菅人命的畜生也敢來我面前囂?也不過是打量我一個人好欺負想要佔便宜罷了!我要是放了你們倒顯得你們的話都了真!培風,這幾人連同前日圖南帶回來的、衝進咱們莊子假扮我夫君的,你一併給我綁在這莊子前面,一日打一頓,我倒要旁人都看看敢在我面前作犯科是個什麼下場!」
站在莊子門前,趙肅睿面兇地看著正在看熱鬧的僕人和佃戶。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可我實話告訴你們,你們每日在我這吃喝湯了我的教訓,就是我的人,當我的人,做得好自然賞,做錯了自然罰,你們一邊想從我這裏得了好,一邊想看我的熱鬧,這天下就沒有那般的好事!培風,今日沒有好好練的,一概免了今明兩日的,跟著起鬨的,鞭十下,多出來的分給那些仍舊好好練的,好好練之人今明兩天的加雙倍。」
「是!」
無心練的僕從和佃戶們登時傻了眼,想要分辨,卻見那些跟著培風訓練有素的漢子們一臉得意,不又羨又妒。
有人連聲討饒:「沈娘子!我們再也不敢了!以後我們都聽您的!」
趙肅睿卻不理會他們,一番發作之後他神清氣爽,轉就回了莊子,給眾人留下了一個得勝鵝般威風凜凜的背影。
回了正院,他就看見青鶯跪在地上給自己磕頭。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圖南懷裏抱著的兩個孩兒,也笑地看著自家姑娘:「姑娘果然神機妙算,那潑皮無賴的家裏沒人,只有兩個孩子無人照顧。」
趙肅睿得意地一抬下:「行了,別謝了,查查文書,你跟那個潑皮早些和離。」
青鶯磕得額頭髮青,已經哭得話都說不出來,夏荷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也淚流滿面。
趙肅睿見不得這個,仰著頭就要離開,卻聽見夏荷突然開口說道:
「夫人,當年您母親臨終時候給您寫了信送了東西,只是都被夫人扣下了。不止如此,這些年裏從您叔伯舅父的來信,十封里總會被扣下七封,餘下的還都是被夫人看過的!前些年我還在夫人院子裏的時候就知道您舅父秦大人給您送了一箱東西和五百兩的銀票,都被夫人昧下了。」
「我也知道。」青鶯去了眼淚,勉強抬起頭,「我還知道,從前您叔父打發了人來看您,夫人和伯爺都謊稱您不在。還有伯爺說借了您的書去看,其實都當做禮送給了京中權貴。樂清公主喜好金石拓片,您的那副三絕碑拓片早就被送到公主府了。」
「哦?照你們這麼說,寧安伯府還欠了我不財呢。」
趙肅睿早把沈三廢的東西都看了是自己的。
他的還是他的,沈三廢的子是他的東西自然也是他的!
————
夕西下,倦鳥歸巢,兒返家。
暮照在莊子前的二十幾個木樁子上,只聞嗚咽陣陣,哀嚎連連,一片歲月靜好的景象。
幾個人駕著騾車到了近前,見此景不由得驚駭莫名:
「管事,咱們伯爵府的莊子怎麼看著像個匪寨?」
管事也有些不著頭腦,那些人都被打了豬頭狗腦,連長相都難以辨認,他也不敢細看,只說:
「燕京城外哪來的匪寨?可能又是抗稅的賤民被咱們的人整治了。」
見其中一個被打得格外人畜不分,他指了指,說:「這個一定是抗稅的賤民頭目。」
說完,他在那人腳下啐了一口。
不遠,幾個小丫鬟背著草簍回來,他迎上去吩咐:
「你們去通傳一聲,我們是京中府上的,來接二夫人回府。」
天還沒黑,莊子外又多了四木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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