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
院牆邊的兩棵銀杏樹在夜裡靜悄悄地暗暗使勁,把自己從太地里存下的那點兒金出來染黃自己的葉子,卻被接連不斷的敲打聲驚擾,夜風吹過,它簌簌發出一點瑣碎的聲響,就像是在抱怨院子的主人擾了它的清靜。
「啪!」
燭火搖曳,一塊石頭越過了火苗砸在了它後面一尺的院牆上,發出一聲脆響。
又沒砸中。
趙肅睿攥著手裡剩下的兩塊石頭,不滿意地撇了撇。
這子到底沒練過,沒力氣就算了,還沒準頭。
阿池在一旁抱著一件新制的大氅,數丈開外的那一星燈火真的太過渺小,盯著都覺得眼睛疼。
「姑娘啊,夜已經深了,不如咱們回去換個事兒來解悶兒?」
趙肅睿沒說話,連著把自己手裡的石頭扔了出去,最後一塊兒剛好砸滅了燭火,他咧一笑,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只當那被打滅的火苗是謝家全族的命:
「行了,還有什麼能解悶兒的法子?」
阿池連忙把大氅給自家姑娘裹上,用哄人的語氣說:「我保準姑娘喜歡。」
趙肅睿點點頭,看向熄滅了的燭火:
「今日我只是打個石頭,明天我還是箭吧,雖然準頭不高,不過……就算偏了也沒人知道。」
已經熄滅的蠟燭輕輕晃了晃。
倒不是地石塌,而是因為在下面做「燭臺」的本就是個人。
此人穿著布破,鼻青臉腫頭破流,一看就是一天被人按著打七遍一般的凄慘。
他被封住,手腳被縛,整個人彷彿一個「跪地陶俑」,連掙扎都不得。
趙肅睿拿起一本阿池整理出來的賬冊,緩緩走到他的面前,笑著說:
「也不用多好的箭,只要夠尖利即可,天亮之後我也不用再點蠟燭,只要一支又一支,先用這頭,然後這眼,最後,將他的強撐開,我能一箭,到時候就可以帶你們出門兔子玩了。」
他的話是對小丫鬟們說的,眼睛卻死死地看著「燭臺」。
頭上的蠟燭熄滅了,謝安看著「沈時晴」一步一步地走近,只覺得這個和自己婚七年的人比圖南手裡的鞭子還可怕。
「唔!」
另一邊的牆角,他的幾個隨從也在力掙扎,卻被人死死地制住。
廊下的燈照在「沈時晴」的後,將從前的忍恬淡一一藏在了的影子,只留下了令人心悸的狠辣與冷漠。
在笑。
卻嚇得謝安想尿。
「嗯!」他猛地往前一拱,整個人倒伏在了地上,腦後有一三尺長的木死死地與他的脊柱合綁,讓他當「燭臺」的時候連當搖頭都不行,即使倒在地上他也像是一個被掀翻在地的石像。
謝安卻顧不得這些了,他上的每一塊都在使勁兒,終於讓他的子撐起來一寸又倒下去,撐起來,又倒下去。
他在磕頭,他在拼盡全力地磕頭。
他不了了,讓他做什麼都行,他不要當瞎子,更不要死,更不像再被這樣恐嚇和鞭打。
見謝安終於被嚇破了膽,趙肅睿心裡的氣悶終於紓解了幾分,他擺擺手:
「圖南,讓他寫一封信給他娘,既然那個管事說整個寧安伯府都以為他在去晉的路上,就說他在宣府遇到了匪盜,匪盜要謝家拿白銀萬兩贖他。」
圖南連忙應下。
站在廊下的阿池卻覺得有些不妥:「姑娘,若是他們不給錢,反而報了……」
趙肅睿默想了下之前駐紮宣府的萬全都司關於宣府周圍山匪橫行請求兵部下令剿滅的奏報。
他是允了的,並且下令萬全都司章詠半月剿匪,兵部尚書楊齋還保薦了即將離京往江西一帶決斷刑獄的刑部主事明若水協辦此事。
「然後他們就會知道兵部允許萬全都司調兵剿匪。」
阿池不懂了。
圖南依舊靜靜地看著自家姑娘。
趙肅睿展了下筋骨,轉往書房裡走:「那就再讓他寫一封信,就說萬全都司章詠帶兵剿匪正巧救出了他,因見他一表人才,甚為賞識,有意留他做一幕僚。」
走到廊下,他轉頭看了看還懵著的阿池:「有了這一封信,寧安伯府自然要往宣府送錢送東西。東西和人都不會多,錢卻不會,且多半是銀票,圖南你帶人盯了,在燕京往宣府去的路上將這些東西統統拿下。」
阿池恍然大悟。
家姑娘是在放線釣魚!
「圖南拿到東西之後,立即安排人往寧安伯府再送第三封信,信上寫他與章詠結之後得知章詠與刑部侍郎卓生泉將要結作姻親,他想要請章詠幫忙讓寧安伯府與卓侍郎搭上線,如此一來就能早日救回他爹,章詠已經意。」
見小丫鬟們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趙肅睿頗為自得,又把自己定下此計的細微之也說了出來:
「章詠此人惜兵財,胃口不小,寧安伯府四下打聽自然能得此消息,知道章詠意,自然會竭盡所能。可此時的寧安伯府搖搖墜,他們想要往宣府送禮定然不敢大張旗鼓,想來會是只讓幾個人押送幾車東西,說不定裡面還有個謝家的爺們兒陣。」
他了手指頭:「到時候,圖南你多帶幾個銳,連人帶車,都給我帶回來。」
「是!」
趙肅睿說得盡興,連月事帶來的煩悶都散去了,他在屋裡站定,不去理會帶著人把謝家一干人等都拖下去的圖南,而是看向臉上帶笑的阿池。
「你方才說有好玩兒的,可有我這計策好玩?」
「那自然沒有。」阿池將手裡的大氅掛好,「只是從前姑娘總是做來解悶的。」
趙肅睿難得有了興緻,片刻后,他看著阿池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紙包,裡面是一些深青的末。
「姑娘之前沒傷的時候就說過應該重新制一些花青來用了,這些是青黛*,姑娘,咱們來制吧?」
這有什麼好玩兒的?
趙肅睿的興緻沒了。
他抿著不肯,看著阿池又起了一個小泥爐,泥爐上擺了個裝著黃水兒的白瓷小碗。
「這是我白日泡發的骨膠。」知道自家姑娘不記得了,阿池一邊做一邊教,「只要把煮好的骨膠和青黛泥在一起,小心研磨,等都融進水裡再一遍一遍地沉凈飛水,最後取水煮去浮膠,再熬煮、烘烤,最後就能制出花青的錠子了。姑娘您不必手,只管看著奴婢做。」
左手斂著右手的袖子,阿池取了一小木攪拌了一下白瓷碗里的骨膠,笑著說:「姑娘從前總是嫌棄外面畫材鋪做的不夠細,著輕浮,也確實沒有人比姑娘更細了。」
趙肅睿的目從阿池的臉上掠過,看向了那個白瓷小碗。
膠熬好了,阿池戴上了一副早就被各種染到斑駁的手套。
書房一角的邊桌上一直有一塊里略凹陷的石板,趙肅睿本來以為那是用來放花瓶的,還嫌棄它樸拙難看,沒想到阿池竟然搬起它放在了案上用來當研磨料的。
白的瓷杵碾著青黛和骨膠,把它們和了泥。
阿池低著頭靜靜地做,屋裡越發安靜了下來。
趙肅睿坐在了文椅上,手指不耐煩地在桌上敲了敲,桌邊擺著一碟被剝出來的石榴籽,他抓了一把直接填進了裡。
青黛與骨膠混合出的靛泥被研磨得越來越細,阿池往裡面添了點兒水,又說:
「其實楞伽齋制出的錠子姑娘就很喜歡,不僅夠細,溶水快,也好調,只是價錢也高。我聽圖南說姑娘從前在家的時候總要攢著月錢好逛一逛楞伽齋,老爺的錢都買書了,夫人的錢都養馬了,姑娘的錢都換了錠子……」
說著說著,清亮的語氣漸漸沉了下來。
濃濃的青沁在水裡,看著水裡的自己。
昭德帝自覺自己這些日子也是養出了些許的好耐,要是從前敢有小丫鬟在自己面前這般早被他讓人打出去了。
忍到現在他也忍夠了:
「阿池啊,你要真是氣不過,那一對老畜生生出來的小畜生還在往外拖呢,你再去打一頓,你要是打不,我就讓圖南再去打一頓。」
「沒有。」手指著白瓷杵都快出青筋了,阿池憋著嗓子否認,「姑娘這些年都忍過來了,阿池哪能生氣,阿池只能學著姑娘從前的樣子,給自己靜一靜心。」
哦,這是氣狠了。
趙肅睿單手撐著頭,斜靠在文椅的靠墊上。
看看阿池,他的目又轉向了靠牆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
沈三廢的這些年就是這麼過的,守著一院無趣的風景,寫字、看書、畫畫、調、調香、調教小丫鬟……真的不知道自己「借」給謝家的那些書是有去無回麼?那為何一面把書給自己嫁出去的丫鬟,一面即使被趕到莊子上也要帶著書一起走?
知道,可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是腦子廢、子廢、子廢的沈三廢。
趙肅睿不懂宅,可他懂如何馭人,朝堂上幾百個大男人勾心鬥角他能看得分明,又哪能看不出來這謝家從一開始打得就是要把廢了的心?
不讓與親戚往來是斷了的外援,「借」走名貴的書畫是斷了的依憑,還有今日來說要接回府的管事,口口聲聲是「老爺太太的恩典」,何等的笑話?他們家寧安伯還在牢里關著呢,他的恩典跟著他的屁是從大牢里飄出來了嗎?
他們篤定沈三廢對朝中事務無知無覺,才能將任意拿。
何等猖狂?又是何等謀劃深遠?
趙肅睿瞇了瞇眼睛,看了看自己盤子里僅剩的一些石榴籽。
謝家遇到了沈三廢,坑蒙拐騙無一不做。
謝家遇到了他英明神武的昭德帝,自然……要把坑蒙拐騙再統統一遍。
把石榴籽吃下肚,趙肅睿懶洋洋地看向了鏡子里的「沈時晴」。
怎麼看,都比之前順眼了不。
自然是被他的帝王之氣給染出來的。
「沈時晴啊沈時晴,朕給你掙出的基,你要是再不住,你就不是沈三廢了,你是沈白廢,活著都白廢。」
隨手將桌案上的幾張供詞拿開,昭德帝看見了最上面的一張,輕輕皺了下眉頭。
謝家要接沈三廢回去,是因為樂清公主請沈三廢幫忙鑒別字帖,他這個小姑姑啊,還真是活得閑雲野鶴……要是早幾日下帖子請人,想來也沒有他和沈三廢的這一遭了。
院牆邊的銀杏樹終於染好了,鬆了口氣,一片金的銀杏葉子落在了地上。
「落了的葉子挑著好看的收起來,我留著做花箋。」燕京城中的公主府上,趙明音將一片金的銀杏葉子夾在了一古籍之中。
旁的笑著說:「公主放心,早就安排妥當了。」
趙明音點點頭:「對了,寧安伯府可有消息?」
「回公主,只知道是派人去接沈娘子了,想來明日沈娘子就回燕京了,您也不必太過憂心。」
「我倒覺得未必。明日你再讓人去謝家催一催。」
「是,公主。」
對著燈火,趙明音拿出了一封信又看了兩眼。
等趙明音將極為輕薄的信紙放下,明亮的燭火照亮了那封信上紅中帶著黑的字跡,這封信才出了詭異之。
它,竟是用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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