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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禍水》 第23章 吹愁去(三)

翠戶明譏暗諷,綿里藏針,幾片皮子一磨,消損了奇異的自尊。

簫娘自己也覺得可笑,這樣的份,談何自尊?的自尊,只能藏在“有利可圖”的境況里。

于是啞坐片刻,綠蟾瞧有些尷尬,便使喚丫頭,“你去前邊告訴父親一聲,他們的唱的,也請來與我們消遣消遣。”

丫頭福要去,卻被玉臺喊住:“噯,站著。”扭頭朝綠蟾笑,“姐姐何必費事?這里現就有個,唱來咱們聽,豈不好?”

說話間,眼風斜斜地往簫娘上溜。綠蟾心知是與簫娘過不去,笑勸,“你這話不好,簫娘如今是正經人家的婦人,如何唱得?還是外頭去請吧。”

玉臺不依,著簫娘譏誚,“哪里見得?哪個正經人是買來的?買來,又未禮過戶,不清不楚的在人家中住著,不往深了追究,只當是個嫁來的婦人,往深了追究,恐怕就是個買來的丫頭。”

簫娘看不罷休,撇道:“沒有琴笛,我如何唱?恐怕污了姑娘們清聽。”

玉臺立時吩咐丫頭,“你往外頭去,把那伴奏的請兩個來。”

簫娘如鯁在,暗暗拿眼乜也暗暗冷笑相對。不一時,果然請進來一個吹笛的、一個彈箏的,把簫娘架在上頭,只得唱來:

彩云開,明月如水浸樓臺。原來是風弄竹聲,只道是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1……

罷了,玉臺先就說好,笑里藏針問那兩位伴奏的,“你們吃的這碗飯,倒說說唱得如何?

二人回贊,玉臺又笑,“原先也是唱的,比你們倒好些,你們哪家都請得,只管給家中的娘們爺們唱,外頭請不去,是私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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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把那“伶”字咬得格外重,自己說完先咯咯笑起來,眾人只得陪笑。笑完,玉臺抬手丫頭,“果子點心、再抓把錢賞。”

未幾丫頭便端了碟碎了渣的餅來,高高地遞在簫娘眼前,見手,便吊起眼,“拿著呀,好容易得個好東西吃,你還面皮薄不?嗨,這有哪樣不好意思的?你來這一趟,不就為這點子賞?接了去,腕子也端得酸了。”

簫娘只得接了來,那丫頭又將帕兜子攤開,抓一把錢拋給,“接著!”

哪里得手接呢?銅錢便似一場苦雨,由頭頂洶洶灑下來,圍著妃邊,濺起無數“叮叮咣咣”的回聲,伴著席上眾人嘻嘻的笑聲,有意的、無意的,連綠蟾也不住笑了一聲。

簫娘曉得,不是刻意嘲笑,那只是骨子里天生的、對貧寒鄙陋的一種輕視。就好像偶見階下的一捧灰,會本能地蔑視、或皺眉。

簫娘仍然是那捧灰,不論輾轉何地,照舊改變不了。

可綠蟾到底秉純良,匆匆斂了笑,嗔怪玉臺一眼,“你又捉弄人。”

起來,借故拉著簫娘往銀屏后頭吃茶,避開玉臺的譏鋒,貓著聲后頭與簫娘說話:“我姑媽姑父就得玉臺這麼個兒,自小驕縱長大,連我爹也十分疼,寵得那副脾氣,你別放在心上。”

如果先前簫娘還有惱怒,那此刻半點也無了。只是弄懂了一件事,不論如何小心奉承,與“們”也終究不是一路人。

人好似天生就沒有平等,有的是天生的小姐,有的是天生的丫頭。就連與綠蟾,也永隔著富貴貧寒,不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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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這一點,們面前,就避開尊嚴不談,只談好。于是心安理得地掏出何盞托付的匣子,遞給綠蟾,“嗨,一點子小事,不說它了。這個是我來前,何小人托我拿來與你的,恭賀你芳辰。”

綠蟾臉若云霞,頃刻瑰麗起來,小心翼翼揭了匣子,拿起那支步搖,將底下墜的那只蜻蜓對著風窗搖一搖,便晃出一點斑斕的,落在眼底,使如畫龍點睛,整個人連骨頭都生起來。

比及玳筵正盛,綠蟾只怕玉臺與簫娘針鋒相對,便使晴芳帶往園逛逛。滿園羅綺,紅樹凋殘,二人且談且行,不知游到哪里,總之是一月門前,偶然撞見離席散酒的仇九晉。

陶仇兩家素來有,又是聯姻,仇九晉自然是要來的,不想這里撞見簫娘,他似有話要講,借故支開晴芳,“有勞姐姐,外頭尋我的小廝來。”

晴芳將兩人,領命而去。簫娘就在墻跟下站著,并未避忌,等他像陣微風輕拂過來。大約是才剛遭遇了一場奚落的緣故,此刻見他,簫娘竟生出幾分委屈。

仇九晉四面脧巡一眼,彎下腰窺一窺,“想來鄰居,你也來恭賀陶家小姐芳誕?”

裊裊,由蓊薆的芭蕉下下來,撒一片在簫娘半副肩上,令看上去,還似當年荏弱的模樣。簫娘見他,也如從前那般高大偉岸。那些誤會消除后,仿佛重回當年。

仿佛只是仿佛,簫娘余怨未散,又添新仇,兇剜他一眼。仇九晉有些蒙,歪著臉將復窺一窺,“誰給你委屈了?”

簫娘翻眼皮白他一眼,“你那個有婚約的玉臺小姐嚜,好了不得,屋里把我好一頓挖苦。常言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一家子,都不是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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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仇九晉直起腰,眼不屑,“我連見也不曾見過,在外游歷回來,就聽見父母給我定了這樁親事。你怎的就把與我扯到一起?”

地,簫娘瞳有微,眼珠子在他上滾一圈,連連咋舌,“嘖嘖嘖……了不得,外頭逍遙幾年,回家來,現家小姐等著嫁你。”

一癟,仍是當年那副貓兒發狠的可模樣,逗得仇九晉樂了,“你吃醋?那日不是不理睬我?茶也不請我吃一盅。”

“你家多的不是好茶,往我家討什麼茶吃?”

“我家”二字,驀地把仇九晉扎了扎,他只覺作痛,幾如多年珍藏的至寶,流落到了別家。

他漸漸斂了笑臉,目痛惜,“我都曉得了,你被賣到吳家,不過兩年,又給賣給了席泠的父親。”他不能想象,一個弱子在輾轉這幾年,會經歷多苦難,他只能補償以后,“小簫兒,我回來了,往后,再不半點委屈。”

或許是他的目太懇切,又或是這個承諾太有分量,容得簫娘別開臉不再看他,“你早做什麼去了?”

“此刻也為時未晚。”他穿著鶯圓領袍,穩穩地立在面前,像棵可靠的樹,“我不走了,就在應天府,從今后都護著你,誰也欺你不了你,包括什麼辛玉臺。”

再或許,是他提起了辛玉臺,簫娘一霎想起那副可恨的臉,恨不能將撕碎!而唯一力所能及可以撕碎的方式,就是毀滅對婚姻無憂無慮的、式的憧憬……

總之,繁脞種種的因,鑄就了此刻。簫娘把眼皮垂一垂,再抬起來時,下抖得細碎,振落兩滴淚。不用說話,知道這樣就能虜獲他。

果然,楚楚可憐的沉默,就有無限力量,輕而易舉將仇九晉拉回從前的漩渦。從前碧草芳樹下,挨了師父的罵,也這樣委屈地盯著他,盯得他心也融化,尋釁把教戲的師父來叱責一通。

他掐一掐的腮,“瞧這模樣,哭得我不知怎麼才好。如何給你委屈,告訴我聽。”

簫娘撅著讓一讓,“腳的做什麼,人看見。”

“在別人家,是不大妥當。”仇九晉垂下手,往天上一眼,太西沉,晚噪林,“我正小廝外頭尋宅子,等尋到了,接你過去,咱們再不在人屋檐下苦了。”

簫娘仍舊不拒不應,走出兩步,他倏然拉拽懷里,“席泠有沒有苛待你?倘或有,你告訴我,我拿他問罪。”

近近的,簫娘凝他的眼。里頭脈脈的綿長得像橫了一條大河。他們幾經波折,輾轉與誤會,重逢在太底下,從今往古,在彼此眼里,一直熠熠生輝——

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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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王實甫原作《西廂記》,明代崔時佩、李日華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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