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晨醒來的時候，已過巳時了。

觪早已進了王城。

我懶洋洋地在寺人衿的服侍下穿洗漱，又懶洋洋地去堂上用膳。觪沒回來之前，我除了這屋子和院子，哪也去不了。

下午，觪回來了。

我欣喜地迎上去，觪看到我，笑著對我說：「姮明日將與為兄一道宮。」

「宮？」我愕然，「為何？」

觪一邊和我往裡走，一邊說：「王姒隨天子同臨周，今日覲見天子后，王姒召見為兄。聞知你也在，便讓為兄明日攜你宮見。」

原來是這樣。王姒是王的王后，當今天子釗的生母。當周還是商朝方國的時候，姒氏便是周國的貴族，文王的王后就出自姒氏，後來王又娶於姒氏。周朝建立后，姒氏以同宗為名努力地拉攏父親，杞國薄弱，父親也樂於倚靠他們。當王姒還是王后的時候，我們每年都會得到從王畿送來的賞賜，父親每次回朝述職，也會去拜見。不過，我覺得同姓未必同宗，就像戎狄也有姓姬的一樣，如果要周天子承認和戎狄同宗他肯定不幹。

「……姮？」

我回神，觪正看著我：「明日隨為兄宮？」

我趕笑笑，答道：「諾。」

第二天，我早早被寺人衿喚起。

紅纓束起總角，穿上素紗襯裡和重重禮，上掛上全佩，下繫上組佩，一個標準的的盛裝貴族出現在鏡中。人們總說典雅莊重，是的，永遠不要懷疑人民的話，這服看上去相當典雅，也真的很重。

人駕著翟車往王城馳去。寺人衿跟著，無法看外面，我只能保持著公的儀態干坐。只聽見車外傳來遠集市的喧囂，中途停了一次，像是城，之後暢行無阻。

翟車慢慢停了下來。停穩后，寺人衿扶我下車。我們正站在一道宮門前，腳下鋪著石板。一名宮的寺人過來向我們行禮，引我和觪穿過宮門，來到中庭。只見中庭的那一邊，一座高大的殿堂赫然屹立。殿頂雙廡重檐，上面竟全鋪著紅的筒瓦。我暗嘆真是有錢人啊，要知道在杞宮，也只有父親的宮室上有些板瓦。兩名世婦恭立在庭相迎，見禮過後，領我們登賓階上堂。

只見堂中華幔重重，主位上，一名中年貴婦端坐在畫扆前，邊擺放著一隻漆幾。

「拜見太后。」觪領我向叩拜行禮。

「免。」上方一個和氣的聲音緩緩說到，我們謝禮起，在堂下依次席。

我向王姒，只見著素服，依然漆黑的頭髮一不茍地在頭上挽作髻，只飾以三支玉簪。柳葉眉丹眼，圓潤的臉上幾乎看不到歲月的痕跡，鬢腳修得整整齊齊，平和而不失威嚴，樸素卻不失緻。

看見我，眼中微亮，似有掠過。面帶笑容的問觪：「這便是太子之妹，東婁公季？」

觪恭聲回答：「然也。」

王姒點點頭，對我說：「上前來，吾細觀之。」

我應諾起，走到王姒面前。笑地拉起我的手，對我上下左右地細細打量。我面帶微笑，被看得有些尷尬。

看了一陣后，王姒讓我在挨著坐下，仍執著我的手，對觪嘆道：「昔年吾聞東婁公得，使人往賀。后又聞此生得貌，公甚之，為之起名曰『姮』。不想今日得見，竟是長如此人。」說著，又看向我，笑眼中似有所思。

我心中總覺得自己像菜場里擺在案上的一樣被人打量，覺得不爽，狀似怯的低下頭。

王姒雍容地輕笑，又跟觪拉起杞國的家常。

過沒多久，一名寺人稟報，說天子巳時將至。

觪忙起施禮道：「臣等叨擾多時，就此向太后請辭。」

王姒笑道：「太子不必如此匆忙，吾邀天子今日同進大食，現下時辰未到，爾等再與老婦多敘些話，待天子到來，再走不遲。」

觪聽這麼說，不好再提，只得稱諾重新坐下。

王姒又笑瞇瞇地轉向我，問我有何好，學過什麼，母親如何之類的問題。我一一詳細回答，心中卻疑，王姒明知我們今天會來，為什麼又這麼巧地約來周王？觪要請辭，合合理，王姒卻將我們留下等候周王到來……我看著慈祥可親的笑容，一頭霧水。

正說話間，寺人傳報天子駕到。王姒起迎接，我趕到堂下和觪一起伏跪在地上。

一陣腳步聲從前面響過，只聽見一個沉穩的聲音說道：「拜見母親。」

王姒含笑的聲音答道：「吾王免禮。」

停了一下，又聽周王說；「杞太子也在？」

觪向周王應拜，周王吩咐所有人起。

我站在觪後，頭微垂。覺一到陌生的目投過來，在我臉上微微停留。

王姒開口道：「此名姮，乃東婁公季，與太子同系嫡夫人所出。此二子純孝，於周事畢后，代母前往衛國探外祖母病軀。」

「哦？」周王緩緩說道：「此年而孝，誠可嘉也。」

王姒點點頭，說：「季姒，且上前來。」

我？愣了一下，我走上前去。心裡有些張，那旁邊的可是周天子，天下之主，在史書上千古留名的人……

向他們施過一禮，我稍抬頭，微微打量了一下眼前。太姒旁邊，周王著一常服，相當年輕，方正的臉上，一雙承自王姒的丹眼深沉無波，卻讓我到一不怒自威的氣勢迎面來。心頭一跳，趕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好。

王姒笑地讓寺人拿來一支小木匣，打開，只見裡面躺著一支的雲形翠玉笄。拉過我的手，滿面笑容地說：「吾與汝今日初見，甚是欣喜，特賜汝此，待日後及笄可用。」

我雙手接過匣子，下階而拜。

隨後，王姒吩咐上膳，觪和我連忙告辭。周王應允后，我們退出了殿堂。

坐到翟車上后，我輕輕地吁了一口氣。今天過得真是不輕鬆，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如此小心應付。不過，我見到周天子，雖然沒印象他什麼王，但一想到歷史學家們連在土裡挖到一件周王的銅都能爭論半天，如今我可是見到活人了，心裡不由志得意滿起來。

回到賓館，觪看著匣子里的翠玉笄，笑道：「王姒雖將此賜予姮，卻不知姮何時才能許嫁及笄？」

我笑笑，並不答他，岔話問道：「阿兄明日何事？」

觪說：「明日伯牟父城，將告廟祭社。」

「哦……」我失地答道，原想他會說明日無事，然後我說阿兄攜姮往周街市觀之如何……看來明天也是哪都去不了了。

觪看出我的心思，說：「唔，姮若寂寞，明日可隨為兄同往觀禮。」

我猛然抬頭看他，心中一陣驚喜：「當真？」觪同學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他笑道：「自是當真，不過，姮要裝隨從模樣。」

我點點頭，拉著他袖子興地說：「自然自然！姮都聽阿兄的！」說著，趕去找寺人衿準備明天的裝扮。

我的量不足，寺人衿給我找的那些武士的裝束全都太大，穿在上長手長腳的，比當年小寧穿著那套不幸分到的大號軍訓服還要難看。一看就穿幫，我氣惱地把服下，扔在榻上。

見我臉不豫，寺人衿吞吞口水，說：「君主或可扮作寺人……」

寺人？我看向寺人衿，對啊，可以扮寺人！觪邊的寺人不也有幾個材矮小的嗎？再說，諸侯邊跟著寺人也不是沒有啊！我馬上跑去找觪……

喜滋滋地看著銅鏡中寺人打扮的自己，我滿意的轉了轉。

「君主，這形佩……」寺人衿手裡拿著形佩，為難的看著我。

走之前，母親一再待我，形佩是神，可庇護，無論上哪都要帶著。在太室山遇虎后，我懷疑起母親的話，觪卻對我說，姮不是沒事？心想也對，我還健在，說不定真的是神，於是還天天帶著。

形佩一看就是珍品，這寺人打扮是絕對不能掛出來的。我從寺人衿手裡接過它，在箱櫃里拿出一隻裝小梳子的錦囊。清出裡面的東西，把玉佩放進去，再收到袖子里。得意地想，這下總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