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駿馬威武地拉著夏篆服車，五綵線紋如織錦般鮮艷，鑾鈴清脆地「叮叮」響了一路，觪宇軒昂地立於車上，路上絡繹的行人無不投來欽羨的目。

有對比才有突出。

一頭公牛悠然自得地拉著役車，慢條斯理地跟在觪後面，老舊的木「咯吱咯吱」地響了一路，我幽怨地坐在車上，旁邊坐著材矮小的的寺人充。

誰讓我現在是寺人呢。觪說只帶我一個寺人未免突兀，為小心起見，找來寺人充和我一起，也方便照顧我。原本寺人要和侍衛一起步行的，觪當然不會讓我步行，就讓賓館司里找來輛役車，讓我和寺人充坐上去。

周分王城和大郭兩部分。王城在周的西邊，設天子宮殿和署；大郭是居民區和周八師的駐紮地，其中建有宗廟社稷，還有瀍水穿城而過。周建至今不過三十年，街道寬敞，房屋整齊，行人如織。遠遠地看到大社的土臺高高地聳立，君主般威嚴。

到了城中的宗廟前，只見當先一塊影壁擋在口前。這裏已經聚集了不的諸侯貴族和公卿大夫，袞服博袍，冠楚楚。觪見到他們，溫文爾雅地上前一一見禮。

這些人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明顯和觪有代，只是拘禮地說些客套話；也有一些年輕的，見到觪，面喜，過來和他說話。看到觪後的我，他們流出驚異的眼神，絡些的還笑著對觪說太子邊竟有如此俊俏的小臣，聽得觪一頭黑線。

過了不久，廟一陣鼓聲隆隆響起。人人斂聲正容，陸續穿過前院，從兩側登階廟。

我跟在觪的後，來到一迴廊上。只見這是一個兩側建有迴廊廂房的小廣場。方才廟外的影壁後面，一條寬闊的的石板廟道直通周廟的大殿前。那大殿坐北朝南，氣勢雄偉肅穆，和昨天看到的太後殿一樣重廡紅瓦，卻在上面多出了一個穹廬似的圓頂。

只見殿前的廟道兩旁黑的，我去，其中一邊，一不地跪著幾十個蓬頭垢面的人，看不出表，全髒得不樣子，雙手反縛在後。

「那些人是戰俘？」我問觪，他點點頭。

那另一邊呢？我仔細看，只見一個個黑乎乎圓球狀的東西，分好幾行整齊地排放，地上凝結了一層黑的……！

我大驚，猛地拽住觪的袖：「阿兄！那是？」

「馘。」觪答道。他回頭看見我驚恐的表，忙握住我的手安道：「姮莫怕，只是些戰場上得來的首級，莫怕啊。」

我說不出話，瞪著前方，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不骨悚然。

從人不能走近，只能站在迴廊下看。觪叮囑我幾句，讓寺人充看好我，然後就走進諸侯的行列中，站到殿前。我看到觪就站在那些人頭的不遠，心裏一陣不自在。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我朝遠方的大社眺。

我對社並不陌生，在杞國，每年仲春元日父親都會前往社壇主持祭社。不過杞國的社主是一巨大的松木，而周的社主卻是一個高大的夯土臺。

沒過多久，周王到了，所有人都伏地跪拜。禮畢起，我向殿上去，只見周王服希冕，玄纁裳，與昨日相比，又多出幾分帝君的威嚴。他穩步走到殿堂正中，沉聲宣佈典禮開始。

鐘鼓齊鳴，一隊著甲胄的軍士從影壁那頭沿廟道整齊地走來。為首一人著鮮紅甲，掮著幾面白旗。待他們走近，只見那人三四十歲的年紀，黝黑的臉上虎目炯炯，他就是主帥王孫牟，母親的弟弟嗎？我猜測著，向他掮著的白旗，心跳突然窒住——上面竟也掛著幾顆面猙獰的人頭！

我忙低頭不敢繼續看。

他們從我前方經過，鼻端飄來若有若無的腥味。等他們過去以後，我深呼吸，驅趕心中的恐懼。

紅人掮著白旗一直進到殿堂中，將白旗獻在祭臺上，祭司抑揚頓挫地唱祝起祭文。

這時，幾名甲士執鉞走到廟道上，在縛跪於地的俘虜們面前停住。

他們要幹什麼？我瞪大眼睛，只見他們上前，拽住一名俘虜的頭，出脖子，那俘虜眼睛睜得大大的，甲士舉起手中的鉞，往那俘虜頸上砍去……我猛閉上眼，忍住頭的尖。

一陣嘶啞的哭聲響起，我睜眼，那地上已經慘不忍睹，一個看起來還是年的人又被拉起，他絕地嘶掙扎，兩名甲士將他按住。他趴在地上，依然抖不止，一人高高地舉起鉞……

我再也不敢睜眼看，腹中升起一嘔吐的慾。咬忍住，這個世界第一次讓我到如此腥。

這些事的存在，我其實是明白的。以前的歷史課本上會提起上古社會殺人獻祭的容，我在木牘上有時也會看到「獻馘」、「用俘」等字樣，但總覺得這些事離自己很遙遠。杞國地中原腹地，從來沒有戰爭，也就不會有這樣的獻俘禮，在杞國，祭祀不過是殺牛宰羊罷了。平時觪他們跟我說起哪裏哪裏打仗，大周又怎麼怎麼勝了，我都當故事一樣聽，而如今在這周廟前，方才嗅到這「流漂杵」的味道。

「君主？」

我回頭，寺人充擔心地看著我，想必我現在臉很難看吧。

「無事。」我有些虛弱地說。

我看看四周的人，他們的表或敬畏，或興，或平靜……似乎只有我覺得殘酷和不可思議。一種強烈的孤獨充斥在周圍，我的觀念與他們有著巨大的鴻，無論生活了多久，這個世界和我始終還是存在著距離啊。

我心如麻，憋悶得慌，很想逃離這個地方，心裏不住抱怨這祭禮怎麼著麼長。

渾渾噩噩中，儀式終於結束，我看到觪向我走來，旁邊似乎還有一人。

「姮！」觪看起來很高興，「為兄遇著了恩人。」說著，興高采烈地看向他旁邊那人。

我抬眼看去，正是太室山上救我們的姬輿。他疑地看著我，突然，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我勉強地對他扯扯角，行一禮。

「姮臉為何如此蒼白？」觪吃驚地問，又看向我旁邊的寺人充，寺人充答不上來，慌張地看我。

我安他道：「無事，阿兄，姮想先回去。」

觪道：「回去？可稍後將舞《大武》，姮不是一直想看？」

我心裏煩躁，有些生地說：「如今不想看了，姮只想走。」看到觪驚異的表，我將語氣放，說：「阿兄，姮不適……」

觪遲疑地點點頭：「姮好好歇息。」

我向他和表莫辨的姬輿行了一禮，轉快步往外走去。

出到廟門，寺人充追了上來：「君主，太子命小臣跟著君主。」

我看了他一眼，找到來時乘的役車，問他：「你可懂車？」

寺人充答道：「懂。」

我看看拉車的牛，指著觪的夏篆對他說：「去解匹馬替下這牛。」

寺人充大驚：「君主，那可是……」看到我不善的目，他把話吞回去，乖乖地去解馬。

換上馬後，我上車，寺人充坐在者的位子上，問我：「君主可要回賓館？」

我看著天空，只想散散心，說：「不回，你將車一直趕。」

寺人充疑地問：「往何方？」

何方？

我隨口說：「東。」

寺人充揚鞭一響，馬拉著役車往東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