蒐田結束了，凌晨時，我和觪隨著浩浩的隊伍返回周，又在周廟行過廟見之禮后，終於回到了賓館。

今天還有一件人生大事要辦，必須養好神，我爬到榻上倒頭便睡。

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我被人喚醒。睜眼，見是寺人衿，之前曾吩咐正午將我起。寺人衿端來水盆，我起洗把臉后，神清氣爽地準備約會。

現在離赴約還有大概五個小時，除去吃飯洗澡，三個小時也足夠我用苛刻的審好好打扮自己了。

方案我昨天就已經想得差不多了。髮型絕對不能梳傻傻的總角，而是要梳溫婉俏麗的雙鬟；日落時線黯淡，用點腮紅可以讓臉明亮起來……只是，穿什麼服我一直沒想好。

我將箱裏所有的服都翻了出來，攤得到都是，卻對著它們不住地犯愁。當初我預想到了幾乎所有可能出現的場合——見禮、祭禮、赴宴、家居、遊玩……卻獨獨了約會。也不能怪我啊，我怎麼知道會桃花運呢？

翻到最後，我決定穿一套淡紅的深。這個時代，貴族穿的仍然上下裳，而後世為上層社會打扮的深還只是一種下層民眾的服裝，這套深就是我特地為了方便溜出街市做的，布料很普通，卻很可。

讓寺人采來大把的香花放浴桶中，我整個人浸水下，閉氣片刻又探出頭來，舒服地嘆氣。寺人衿為我細細地用米凈頭髮，又用浸著香花的清水沖凈。

我打扮好，髮間花香縈繞，站在鏡前，只見裏邊的孩，雙鬟間星星點點地綴著淡的丁香，與素紗紅相映，襯得如玉的臉龐彩人。

寺人衿嘖嘖讚歎：「君主打扮起來，世間子都比將下去了！」

我微笑，要是燮也這麼想就好了，想到約會，心裏除了興，還有些張。

觪今天去姬輿回訪，剛派人回來說要留在那裏用大食。先不回來也好，免得他唧唧歪歪。

我用了點粥食，告訴寺人衿我去的地方，免得觪擔心；又找到寺人充，讓他趕車帶我到上次去的河邊。

寺人充哭喪著臉，說：「君主，上回外出，太子已是大怒，此次又去，小臣恐命不保。」

我笑道：「你不必擔心，太子雖嚴厲，卻也是非分明，一切均是我的主意，與你無關，但去無妨。」

他還是支支吾吾不敢，我板起臉：「汝竟敢不從上命乎？」

寺人充這才極不願地讓我上車，自己坐到馬後，揚鞭駕車出了賓館。

雒水仍在眼前靜靜流淌，拂面而來的風卻似有微熏的氣息，吹在臉上，有些的溫熱。天空不如那日晴朗，寶藍的天邊卻多了圈絢麗的雲彩。

到了河邊，遠遠地見老榆樹下那抹著素服的影，我的心狂跳。下車，讓寺人充留在野道上等候，自己整整裳，朝那邊走去。

紙片般的月亮微缺，在落日的輝映中淺淺地掛著。他也見了我，臉上似乎有淺淺的笑意。在我眼中，此時的燮比日月更耀眼，天地為之失。

深呼吸早已不管用了，我任由著心像要撞出口一樣地蹦，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他迷人的雙眸，並不行禮，也無多客套，微笑著說：「燮。」

他低頭看著我，微微一愣，如月華般皎潔的臉上帶著一抹驚艷的讚歎，含笑道：「姮。」他的聲音總是那麼好聽，我著他，竟有些迷離。

燮對我笑笑，問我：「姮邀我出來，所為何事？」

我愣住，燮莫非現在還不明白我約他出來是什麼意思？真的假的？我有些沮喪地看看地上比他短了一大截影子，心想，要是我再長大些，他或許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四周，我勉強笑道：「此地景緻甚，燮可願意同姮一道散步？」

理由雖爛，也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了。

燮也放眼去，對我頷首道：「便如姮所願。」

我莞爾，和他一起沿著雒水走去。

兩人皆沉默不語，我著雒水寬闊的河面，河風輕輕拂起鬢邊的幾髮，的。我將它們別到腦後，對燮說：「姮長於深宮，未曾見過雒水這般壯，幾日前來到，深其湯湯之勢，留連忘返。」

燮笑道：「天下大水何止於此，我國中有晉水，日夜洶湧奔流，其勢更壯，姮若見到，必更加喜。」

「哦？」我看向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若得時機，姮必前往觀之，彼時燮可要接待。」

燮微笑：「定當接待。」

我的臉微紅，這話是否可以理解燮希我去晉國？我眼看他，只見他神態自如，並無局促之，又有些失，或許他也只是跟我贊贊晉水罷了。

又是一陣沉默，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悶悶地找不到話題。

燮突然問道：「姮上次所失的白玉形佩，可是天子所賜？」

我點點頭，說：「確是天子所賜。武王賜與父親，父親又轉贈與姮。」向他腰間，只見龍形佩掛在腰帶上輕輕搖。

燮見我盯著龍形佩，笑笑，道：「姮可覺得眼？此乃我時王所賜，我甚喜之，多年不曾去。」說著，將它解下，遞給我。

我接過龍形佩，又解下自己上的形佩，放在一起細細觀看。兩塊玉皆晶瑩剔，白膩無暇，雖然分開多年，卻無論質上還是澤上都分毫不差，渾然一。把它們重疊，兩塊玉佩的形狀一一樣，龍首右向，首左向，看上去竟像是一對人在深對視。

我讚歎地看著它們，雕刻它們的人必定是懷著對的熱切嚮往，才能在作品上注這芬芳雋永的生命。

注目良久，我不舍地把這對分開，將龍形佩遞還給燮。

燮拿著龍形佩，說：「此二佩乃一鬼方匠人為紀念亡婦，於昆崙山中採得玉，歷經十年而得，其絕倫，嘗名揚天下，鬼方奉為神，為歷代族長所有。商王伐鬼方，將此二掠回，后又為大周所得，分離近四十載。」他看著我，笑道：「直至傳你我之手，竟得重逢，何其幸也！」

的確很幸運！

我抬頭，著他俊逸的臉龐，一字一頓地問：「燮可信緣？」

燮訝異地問：「緣為何？」

我啞然，笨啊，緣是佛家的說法，燮怎麼會知道。我看著燮，微笑道：「便是兩人，原本天各一方，互不相識，卻終有一日於茫茫人海中得遇，兩相牽絆，似在冥冥中早有安排，這就是緣。」

燮想想，看著我，忽而笑道：「便如你我二人，本不相識，卻因此雙佩得遇？」

這男人真聰明，一點就通。

「然也。」我點頭，盯著他，問：「燮可信？」

燮沒有答話，停下腳步，清亮的雙眸卻如水晶般通，深深地我的眼睛裏，彷彿連那顆狂跳的心也被他攝了去。

良久，他緩緩開口：「姮年齡幾何？」

聽他問及此事，我到心中一陣無力。「彼年已二十，戎狄初定，依為兄之見，婚必不遠矣。姮此時卻只得十二歲，即便你二人相，燮父可等得三年？」觪的話在耳邊響起。

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我黯然低下頭說：「今年十二，快十三了……不過，」我抬起頭，看著他急急地說：「我會很快長大，過不了多久……」

「姮，」燮打斷我的話，看著我，聲音有力地說：「我曾於周廟立誓，戎狄不定無室家。」

我心中酸，低聲說：「我知道。」

他向遠方，繼續說道：「今戎狄雖大不如前，卻依然猖獗，頻擾邊境，然假以時日，不久定當平復。」

我低頭不語。

「姮。」燮的溫熱的手指上我的臉，輕輕地抬起我的頭，微風拂過，我的眼眶涼涼的。

「三年，」燮定定地看著我，雙眼熠熠生輝：「三年我平定戎狄之患，彼時姮之心若依然如故，燮定當迎娶。」

時間似乎停止了，四周的一切歸於無聲，只剩下他的話在晚風中飄著餘音。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著他，他的雙噙笑，目清澈而真摯。

確定這不是做夢，我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涌了出來，心卻快活得似要飛上九天雲霄，我又哭又笑。

燮見狀懵然，有些不知所措，忙用袖子拭去我的眼淚，問我：「如何哭了？」

我泣著，抓著他的手掌，將臉埋在裏面，哽咽著說：「此乃喜極而泣……」

燮停住，低低地笑，任由我發泄。

過了不久，激漸漸平復，我從燮的手中抬起頭，轉過去，把臉上的狼藉凈。回頭不好意思地看他，臉燙燙的，剛才一定很失態。

燮也注視著我，神溫。

我仰頭著迷地著他，道：「燮是喜歡姮的吧？」

他一愣，臉突然染上一抹可疑的紅。

我卻不放過，追問道：「燮是喜歡姮的吧？」

燮的表開始不自然起來，臉更紅了。他深深地看我，目灼灼，溫和卻堅定地說：「然也，燮喜歡姮。」

聽到這句期盼已久的話，我反而不像預想中的那樣雀躍歡呼或者難當，只是幸福地與他對視，覺他的話像清泉般淌在心間，的甜像棉花糖一樣把心房塞得滿滿的。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看，原來燮也會臉紅！求婚那麼淡定，示卻那麼窘迫？不由開心地笑起來。他被我笑得尷尬，但始終板不起臉來，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笑過後，我想了想，對燮說：「你閉上眼。」

燮問：「為何？」

我笑道：「先閉上。」

他溫地看我，緩緩垂下眼瞼。

我踮起腳尖，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在他線條優雅的上印下一吻。

燮猛睜開眼，吃驚地看著我，臉紅到了脖子。

我也好不到哪去，整個頭都在燒。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燮的話，姮記住了，以吻為證。從此，燮只可姮一人，不許喜歡齊姜或者別的子。」

燮哭笑不得：「齊姜是何人？」

我說：「姮也不知，反正燮不能喜歡。」

燮失笑，說：「好。」

我滿足地漾開笑，環住他的腰，他寬闊的懷抱。燮輕輕地回摟著我，手指溫地上我的髮。聽著他腔里沉穩的心跳，一淡淡的麝香充盈在口鼻間，夾雜著我上的花香，令人迷醉。

雒水在夕下泛著和的金，我和燮的影子合在一起，在地上拖得老長，消失在岸邊的層層微瀾中……

日暮時分，天越來越暗，再不回去觪又該生氣了。我不捨地跟燮告別，他堅持要把我送回賓館，讓人駕著車我後面跟著。

在賓館門口，我遇到了剛回來的觪，旁邊還有姬輿。觪認出是我后，眼睛睜得大大的，姬輿也是一臉驚奇，隨後，他們看到燮，表更是莫名。

觪上前跟燮行禮，燮溫文回禮，隨後，又與姬輿見禮。他們並沒有多說什麼，客套幾句后，燮告辭。

我向他做個手勢，提醒他要寫信，他向我瞭然一笑，乘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