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褪盡,東方慢慢放明,殘留的寒氣和照撞在一起,將浩瀚的沙海籠在一片朦朧的之中。
號角再次吹響,軍士早已整裝完畢,站在各自的戰馬旁待命了。
「上馬!」一名校尉騎馬奔過,大聲傳令。
眾人紛紛騎到馬上,號角再次吹響,數萬馬蹄踏在沙上,發出悶雷滾般的聲音。
「那是何人?」馬上,餘慶著不遠騎著駱駝的溫栩,向馥之問道。
馥之將目掃掃那邊,道:「昨日遭遇的商旅。」說。
「哦……」餘慶想了想:「昨日毒倒曹校尉的茹茹就是那商旅中人?」
馥之頷首。
「那還許他騎駱駝?」餘慶咬牙:「將軍為何不將他剮了……」話未說完,後腦突然被田文抬手一個栗。
「妄議什麼?」田文瞪他:「要你多話!」
馥之看著他們說話,心中想的卻是別的事。
方才在帳篷里,剛為找到了叔父的一點下落而慶幸,溫栩卻又告訴他們另一件事——羯人半月前已經佔了氐盧。
「栩聞得羯人占氐盧后,對來往商旅課以重稅,路人苦不堪言。栩再三思索,方領商隊眾人繞行百里而至此。」溫栩道。
這話出口,帳中眾人皆吃驚不已。馥之更是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心中剛湧起的喜悅瞬間煙消雲散。
「如今氐盧城中如何?」顧昀問。
溫栩答道:「栩只聽聞城主已被羯人所殺。」……
想到這些,馥之覺得一陣煩悶。顧昀問過這些話之後,便教侍從帶馥之出去,他們再說什麼,自己卻不知道了。
不過,當年隨叔父游氐盧山的時候,叔父曾告訴過一些氐盧山的事。
氐盧山地沙漠與草原的相之,地勢險要,卻有綠洲水草,一直是商旅在中原與西域之間往來的休養補給之地。數十年前,一個鮮卑遠支遷至此,依山築起了氐盧城,依託氐盧山險,既為來往客商提供便利,又坐東西往來之惠,其繁華遠近聞名。
叔父還說,氐盧城建城雖短,卻是一寶地,將來必招多方爭奪。現在看來,這話是一點也不錯。
可照那溫栩所言,叔父確是到了氐盧山,不知現下怎樣?馥之心中忐忑不已,自己白費功夫實不打,只希叔父在羯人攻佔之前便已經離開了氐盧……想著,抬眼向前方,心中漸漸拿穩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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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堅野心不小,先佔烏延山,如今又佔了氐盧山,草原大漠皆其所制。」前頭,曹讓沉聲道。
「氐盧。」顧昀冷笑,聲音低沉而緩慢:「口邊之臠耳。」
氐盧地東西通之要道,垂涎的豈止羯人。據顧昀所知,朝中建議在氐盧設都護的奏章每年都有,不過礙於路途遙遠,又有鮮卑諸胡夾在其間,便一直擱置未議。過去,氐盧每年向鮮卑貢大筆歲賦,又向中原商旅提供便利,方得以安然保存。現在,鮮卑為羯人所敗,中原又遠在千里,羯人自然乘虛搶先。
曹讓聽顧昀這般話,明白其意所指,略一頷首。遲疑片刻,卻道:「將軍信得過那溫栩?」
顧昀看看他,再向面前廣袤的沙漠,淡聲道:「用人不疑。」
晨時在帳中,顧昀對溫栩說,可以將他商隊中的所有人都放歸,所攜駝馬貨也可以全數奉還。不過有個條件,溫栩須領他們扮作商隊再往氐盧。溫栩此人果然明白,知道此事由不得選擇,很快便答應了。
顧昀知道曹讓在顧忌什麼。
溫栩畢竟是個外人,又曾與大軍衝撞,將這般大事托與他,實教人難放心。
商賈麼?顧昀邊冷笑。
上黨溫氏,與東海溫氏一樣,乃前朝皇族之後。
百餘年前,王氏于軍閥中崛起,其稱制之前,溫氏尚國,而高祖王芾兼丞相和大司馬於一。在群臣上表苦勸之下,末帝溫元將皇位禪讓於王芾,至此,天下歸於王氏。
立國后,王芾將溫氏一族遷往東海郡,尊末帝溫元為東海公,子孫世襲其號。新朝延續至今已有五世,東海公亦五世。
不過,自第二世的文皇帝起,朝廷於開國時封下的諸侯日益壯大,便在諸侯之中下手推行削藩之策。
東海公也不例外。到武皇帝登基的時候,東海公只得食本郡賦稅;而武皇帝在位之時,又頒下詔令,將漁鹽冶金收歸朝廷。至此,東海公食邑所得已寥寥無幾,雖朝廷每年所補糧米錢財亦是不菲,但族中人丁眾多,子弟生活日漸困頓起來。後來,一些旁支族人開始自行謀劃出路。他們將東海產販往地牟取暴利,雖每年須上繳重稅,卻也收穫頗。
一來二往,經商在溫氏族人之中蔚然風,名聲漸大,甚至皇帝也知道了。一次,東海公到京中述職,昭皇帝召見他時,曾指著腰間玉帶上的一顆東珠笑道:「朕聞此珠乃府在貴子弟手中得來,不知確否?」東海公聞言赧然。
不過,溫氏畢竟是前朝皇族,經商之風雖盛,東海公嫡支卻從不參與。
這形持續了很久,直到十五年前,被現任東海公家中發生的一件大事改變了。
東海公先娶妻劉氏,早死,留下一子;后又娶妻孫氏,又育一子。立嗣之事有長之序,按理,當立劉氏子為世子。然而,劉氏母家單薄,而孫氏出豪族,對此事多有阻撓。後來,劉氏子不堪繼母苛待,攜妻子離家遠走上黨,隨族中叔伯習經商謀生。東海公雖心疼兒子,卻拿孫氏無法,又幸好康健,立嗣之事便絕口不提。
此事在京中貴胄間早已不是聞,顧昀也曾聽人提起一二。
東海公畢竟是前朝余脈,朝廷多有監視。顧昀為皇帝近臣,曾聞廷尉奏報東海公之子通商西域,故而方才聽到溫栩自稱上黨人士,又見他氣度不凡,便忽然想起這些事來。
不出所料,顧昀提到東海公的時候,便從溫栩的臉上看到了答案。
那一刻,他也知道溫栩必全力以赴。
聽說東海公去年染疾之後就一病不起,立嗣迫在眉睫。此時獲得一份朝廷的封賞,於溫栩父親這一脈而言有何意味,溫栩自然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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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升上了天空,照在烏延山的秋草上,卻讓人覺得帶上了一曾詭異地紅。
張騰用劍挑開地上一塊羯人的殘甲,朝正倚在一塊大石邊上歇息的王瓚走去。
「又想京中哪家子?」張騰笑著拍拍他的肩,在旁邊另挑一坐了下來。
王瓚瞟他一眼,沒說話。
張騰看看王瓚,只見他一鎧甲,頭盔放在一旁,正理著袖。半夜混戰,他的服已經刮破了幾,頭上的束起的頭髮也有些散了。不過,這人的臉上倒仍乾淨,還是一派神清氣定的模樣。
「聽說王主簿手刃了五人?」張騰悠悠地說:「雖不及軍司馬我,卻也算功勞了。」
王瓚「嘁」了聲,沒有抬眼,卻學著他的語氣:「軍司馬莫不記得了,今朝奇襲之計乃王主簿我進言定下的。」
張騰不理會,卻也手解下頭盔,繼續道:「都督也是,竟讓帳下主簿出戰。不知由的還以為都督無將了。」說著,他從腰上的食囊理拿出一塊糗糧,掰開,遞給王瓚一半。
王瓚搖搖頭,笑而不語。
大軍出征千里,以武功論賞,他王瓚豈是甘願空耗在一個文職上的碌碌之輩。都督曾父親恩惠,知他心意,也並無阻攔。
烏延山隘口狹長,無樹木蔭蔽,山上石嶙峋,易守難攻。大軍到達后,大將軍遣前軍稍加試探,果然,羯人已在此設下了重兵。他立刻命令大軍後撤五里紮營,設下拒馬,與羯人兩相對峙。
王瓚仔細觀察烏延山地形,發現烏延山雖險,卻並非銅牆鐵壁。他看到山樑余脈在山前出一座小山坡,並無多高,卻離隘口甚近,又有巨石為護,正好駐弩兵。
眾將在帳中商議之時,王瓚出列,向大將軍進言。
大將軍果然採納,與眾將商議,決定遣勇士五百人攻佔此山。
經過兩日準備,一場廝殺在太升起前展開。羯人很快發現他們,吹響了號角,卻被早已攻上了山頂的弩兵擊退,隘口前留下幾百首。王瓚握著刀,里是從未有過的,看到羯人打扮的便上前揮去。他到現在仍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割斷別人的嚨時,那個羯兵臉上驚恐的神……
王瓚挽好袖子,不再看上面仍可見的跡,向山坡下。軍士們已經排著長長的隊列,豎起了盾陣,擺好弩機。而對面,羯人亦已集結,不斷有冷箭打在頭頂的石頭和盾牌上。
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他邊揚起一抹淺笑,這般簡單的戰法,考慮到的當然不止王瓚一人,可在帳中他是最早說出的一個,便是佔了先機……
「仲珩。」頃,張騰忽然了他的字。
「嗯?」王瓚轉頭。
只見他吃著糗糧,臉上的玩笑之已經收起,雙眉微蹙:「我覺得大將軍在賭。」
王瓚一怔,心緒沉了沉。
停留的這兩日來,左右翼均發現了羯人,前方就像一個口袋,在等著他們往裡面鑽去。大將軍卻是不慍不火,除了今晨的進攻,再無作。
王瓚向山下秋草茫茫的草原,深吸口氣:「確是在賭。」
「等左將軍?」張騰問。
王瓚苦笑:「天知道。」
張騰沉不語。突然,他嘆口氣:「可惜沒了姚扁鵲。」
王瓚愕然。
張騰看著手中發乾的糗糧,一臉惋惜:「若姚扁鵲在,軍司馬我便有蘑菇糰子吃了。」
王瓚想起那日溪邊的事,白他一眼。
妖。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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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脈山巒橫亙在大地的盡頭,頂上白白的,似覆著冰雪。
日頭曬在頂上,腳下黃沙仍灼熱,駐步歇息的軍士們見此景,皆嘖嘖稱奇。營地的一角,十數匹駱駝已經備好,挑選出的二十軍士也已經裝作平民打扮。
顧昀將眾人查看一遍,又細細檢查駝隊中的品,最後,走向邊上的溫栩。
「備好了?」他問。
溫栩收拾過一番,儼然換了個人。他的頭髮束在冠,出年輕周正的相貌,寬袍闊袖,以皮氅加,竟有一派殷實士人之氣。
他頷首,看著顧昀:「願將軍勿忘先前所言。」
「必踐諾。」顧昀淡淡一笑,又看向不遠。
一頭駱駝前,茹茹人正教馥之如何讓駱駝聽話。馥之一錦新裝,頭髮梳作了婦人樣式。
往西域的商旅必攜滿了中原貨,可是溫栩的商隊已經回程,除了些樣式不為西域人所喜的帛和裝,其餘的,全是些運回中原販賣的西域特產。
顧昀正為此事思考,晌午歇息的時候,馥之卻來找他,說願意隨商隊氐盧。
再次被說中意圖,顧昀倒並未出太多的驚訝。坦白了說,他也正有此意。西域多有中原人雜居之所,現下形,若扮作嫁娶隊伍倒是一條可行之路。
兩人並無多話,顧昀找來溫栩商議,很快便定下了。
「扁鵲為何不等事畢再氐盧?」那時,顧昀曾問。
馥之微笑,答道:「只怕今夜之後,氐盧再無活口。」
一陣歡呼聲忽然傳來。
顧昀去,只見駱駝在馥之的縱下,駱駝支起前,緩緩地站了起來,茹茹人拍手大笑。
馥之雙手扳著駝峰,臉上亦出開心的笑容,雙眸清亮。
顧昀忽然覺得那日頭扎眼,轉過臉去。
日頭漸漸沒在了氐盧山高聳的雪頂之後,天邊嵌著半紅半紫的霞,瑰麗無匹。
馥之騎在駱駝上,大山青黛的漸漸填滿視野,與多年前所見別無二致。回頭去,後的路上除了他們,再無一人。沙漠仍然被日照耀,在遠燦燦的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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