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臻笑笑，並不覺意外。「阿狐」是時馥之給自己起的小名，幾年不見，仍以此稱呼自己。

「馥之，」謝臻邊彎起，緩緩道：「我已有字，稱元德。」

馥之頷首：「如此。」

謝臻抬頭，看看頭頂開得爛漫的藤花，悠然道：「馥之仍四閑逛呢。」

馥之看著他，被這話勾起些回憶，笑了笑。

兩人相視，各不言語。看著謝臻面上的笑意，馥之覺得以前的悉漸漸回來了，消弭了心中的那點埋怨。

剛才在園中，二人一直不曾說上話，現在兩相面對，自己忽然也覺得他們的確許久不見了。上次見面，還是一年前，那時，謝臻還是總角，以致方才在園外遇到這冠楚楚的男子，馥之竟差點未認出是他。

頃，謝臻忽然回頭來路，莞爾：「虔叔亦還是那般風采翩翩。」

馥之也笑，著他，片刻，道：「伯父伯母別無恙否？」

謝臻點頭：「甚好。」說著，向前方的小路，緩緩移步走去。

馥之停頓片刻，跟上。

林苑中蔥綠幽靜，鳥鳴伴著清風陣陣傳來。路邊青蘿拂過兩人袂，搖曳姿，留下一片水漬跡。

「你為何來京中？」行走間，馥之問。

謝臻側頭看，雙眸流轉從容，目落在肩頭的一瓣紫的落花上，未回答，卻淡笑問道：「你又為何來京中？」

馥之正待說話，卻忽然聽到又一陣腳步聲自後響起。兩人止步，詫異回頭，未幾，卻見一名僮僕打扮的年氣吁吁地出現在來路上。

「阿姊！」看到馥之，年忙奔至跟前，雙目明亮。

馥之愣住，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那竟是阿四。

「阿姊！」阿四鼻子一酸，張開雙臂，激地直往懷中撲去。不料，剛至馥之前，他頸后領卻突然被揪住，手停在了空中。阿四怒而抬頭，卻忽然對上一雙攝人的點漆深眸，一怔。

「這是何人？」謝臻高高地睨著這個一汗氣的年，語氣緩緩地問，似笑非笑。

馥之回過神，忙對謝臻道：「是相識之人。」

謝臻一訝。

他的手還未鬆開，阿四就使勁掙扎出來，口中怒道：「我自是阿姊親人！」說完，向馥之，鼻子再一酸：「阿姊！」他帶哭腔地上前拉著的手：「我方才在園中見到阿姊，要去見你，卻被宮侍拘住，好不容易才得！」

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馥之無奈，看了謝臻一眼，忙對阿四勸幾句，又忍不住滿心疑，問他：「你怎在此？」

不問便罷，話音剛落，只見阿四眼圈一紅，委屈地說：「都是那王瓚……」

「哦？如何？」阿四正要說下去，卻冷不防地聽一個聲音拖著長長的聲調從後傳來，上猛地一冷。馥之和謝臻去，卻見一個纁影立在不遠。

王瓚手中著一細的柳枝，閑閑輕轉，一雙眸冷冷地瞅著他們，邊含笑。

阿四忙躲到馥之後。

「阿四，」王瓚看向他，臉上微微一沉：「還不快過來，勿忘了你是我家僕役！」

僕役？馥之聞言一愣，看向阿四。

阿四卻漲紅了臉，瞪向王瓚，理直氣壯：「我才不是！那是你訛我的！」

王瓚冷笑。

「怎麼回事？」馥之皺眉問阿四。

阿四眼圈又是一紅，把他從塗邑逃出來又被王瓚拐騙到京城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又不識字，豈知那是契書！」他惱怒地說。

馥之明白了大概，看向王瓚：「不知足下有何話說。」

王瓚莞爾，言語大方：「無差。」

馥之看著他，冷笑：「既如此，我現下帶走阿四，足下當無異議。」

王瓚笑意盈盈，聲音徐徐：「自然可以，不過當初契上的是一萬錢，扁鵲帶走阿四，付我十萬錢即可。」

此言一出，馥之和阿四皆變了臉，阿四眉豎起，正要開口，卻聽一旁的謝臻話道：「。」

眾人驚訝去，謝臻面上神澹然，對王瓚道：「明日，我遣人將十萬錢送至貴府，煩君侯將契書予。」

王瓚意外至極，笑意僵住，眼睛盯著他。

契書上雖寫著一萬錢，阿四卻不曾得過一錢。如今他口便要十萬，乃是料定此言無賴至極，姚馥之斷然不肯接。如此，便正中王瓚下懷，他可盡奚落出氣了。

謝臻卻看著他，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瓚臉上晴不定，頃，「哼」了一聲，昂起頭，冷冷地對謝臻道：「如此，有勞足下。」說罷一禮，拂袖而去。

「君侯。」王瓚沒走兩步，卻聽謝臻高聲喚道。

他回頭。謝臻笑笑，指指阿四：「此人如今還歸君侯，當帶走才是。」

阿四聞言一驚，瞪向謝臻。

王瓚瞥瞥阿四，臉上卻已經恢復冷靜，漠然道：「爾等歡喜，留著便是。」說罷，將手中柳枝往旁邊一扔。轉頭向前走去。

夜晚，月皎潔，庭中一片脈脈銀。

姚虔倚在榻上，看著馥之為他把脈，眉間憂不減。今日在宜春亭會上，他詩會友，談笑遊，回到家中，已是十分疲倦，覺得渾不適。

「脈象虛浮，只怕是金丹毒。」好一會，馥之緩緩道。

「老了。」姚虔笑笑，在榻上躺下，嘆口氣。

馥之看著他，心中不知滋味。

去年隨溫栩商隊回中原，剛到平郡便與他們告辭了。原本打算再往別看看，卻在約定聯絡的驛館里接到了白石散人的信，說姚虔正在太行山，要速歸。馥之又驚又喜，待趕回太行山，卻看到了病榻上的姚虔。

白石散人告訴馥之，半月前被友人送來時，他面灰拜，形槁瘦，指甲發黑，正是服食金丹后的中毒之象。幸而他醫超群，姚虔這才救了過來。馥之當時又驚又懼，守在姚虔旁仔細照料，夜以繼日，不解帶。

姚虔調養了一個寒冬，才漸漸恢復，但損，卻回不到當初了。令馥之無奈的是，他仍醉心方。他說所服金丹乃是道行高深的方士所煉，堅信此次事故乃由於自己是服食不當。

這般理論甚是執拗，馥之拿他無法。不過，亦不願他再去雲遊，接那些方士。因此，當他們回到家中，聽說皇帝下詔拜姚虔為博士，馥之便站到了祖母的一邊，戮力贊，而姚虔問是否願意同往，也毫不思索地答應了……

「仙人之事馥之不知，只是叔父服丹之後，日益虛困，豈是仙之道？」如今見餘毒再起，馥之再忍不住，皺眉道。

姚虔知又是這些言語，搖頭淺笑：「孺子，道生於無形，變化萬端，豈可妄論。」

馥之卻不理會他的話，從席上起，走向不遠的一隻矮櫃，打開，裏面一格一格，全是藥材。「我現下煎藥，叔父服下再睡。」一邊配藥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姚虔躺在榻上看著，沒有說話。

他想起上月，自己帶著馥之從太行山回到家中，母親蕭夫人與自己的談話。

「朝廷拜你為博士的詔書已至，你仍是不願去？」兩鬢斑白的蕭夫人坐在榻上，緩聲問道。

姚虔伏，向叩首一禮：「愧啟阿母，兒閑散已久，學問荒蕪，恐之有損家聲。」

蕭夫人沒有出聲，好一會，姚虔聽到一聲低嘆傳來。

「你仍忘不了，是麼？」

姚虔驚異抬頭。

只見蕭夫人看著他，目明亮，似恨似悲。頃，忽而冷笑：「你可記得當初領養馥之時，在你兄嫂靈前的誓言？你口口聲聲說定要將馥之照料周全，如今又做到了多？」

姚虔及心事，怔然。馥之漸長，的婚事也一直是姚虔所慮。他名下產業雖不算厚，卻沒有妻子，馥之的嫁妝並無困難。只是他唯恐草率對不住故人，一心要為馥之尋個上佳的夫婿，目便難免挑剔。是以至今，馥之的婚事仍懸而未決。

只聽蕭夫人話語緩慢：「馥之已年近十七，族長年初已提及此事，為孤兒，你既不為其持婚姻，族長便可主之，到時，嫁何門何戶皆由不得你。」

姚虔心中一沉，著，道：「阿母放心，兒定不負兄嫂所託。」

蕭夫人面上無波，片刻，卻嘆口氣，道：「敬，這許多年來，你肯不娶妻不立業，一心雲遊問道，阿母何曾阻止半句？姚氏如今狀況你不是不知，朝廷主求賢，你怎可不應？阿母亦不他求，你奉詔京，一兩年後，你仍去過你的逍遙日子，阿母再不過問。」

的語氣中威嚴不減，卻帶著幾分懇求。

姚虔默然，垂眸不語……

他著榻邊搖曳明滅的燭火，心中思緒湧起，輕輕咳了兩聲。

今日參加宜春亭會，他也是存著讓馥之面的心思。

不期然，他們遇到了謝臻。

謝氏與姚氏向來好，謝臻的父親在當年與姚陵亦是好友，便是姚陵去世之後，他家逢年過節也總會送禮來，謝臻此人，他不是不曾考慮過的。只是，謝臻自便名聲遠揚，這樣的人，優則優矣，卻難免風流，於子而言並非良人。

不過，當看到馥之和謝臻站在一起的時候，堪如璧人，姚虔心中卻有些。而回程之時，兩人言笑晏晏，卻更教他一時躊躇了。

姚虔閉閉眼睛，目前來看，謝臻此人倒是穩重的，只是他仍不放心……他轉頭，馥之仍在葯櫃前忙碌，燭將的影映得纖細。心中長嘆，若非自己耽擱，馥之如今也有了依靠的人了。

「馥之，你可怨叔父？」頃，姚虔道，語聲緩緩。

馥之訝然回頭，見叔父靜靜地看著自己。馥之覺得他這話問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心中明白過來。

笑笑，輕聲道：「叔父安心服藥，病好了，馥之便不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