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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 羃離

濃雲將下晝的日頭遮得照淡淡,似將有雨。東市的大街上卻熱鬧不減,商賈們都趕著在收市前將手裡的貨易出去,愈加賣力地與人還價。

馬車走過集市,未幾,在街邊停了下來,外面的家人請謝臻下車。

阿四首先開簾子,跳了下去。他站在車旁,只見這裡離東市並不遠,街道兩旁的屋面都店鋪,行人亦不。而馬車停著的地方,也正是一間可作商鋪的屋子面前,門敞開著,裡面卻空的,什麼也沒有。

這時,謝臻也已從車上下來,抬頭看看那屋子,神恬淡。

「阿姊在何?」阿四問他。

謝臻卻不答話,瞥他一眼,讓家人留在外面,輕拂廣袖,徑自邁步屋。阿四見他又不搭理自己,撇撇,跟在後面。

屋子裡有些暗,進到去,卻並不狹窄,地上鋪著一層簡陋的草席,在謝臻眼裡勉強算得上整潔。怎麼看也是商賈的所,馥之看這樣的屋宅做甚?他心裡亦不。前面,天自一道竹簾垂蔽的小門之後來,謝臻腳步不停,一直走過去。

一陣說話聲約傳來,謝臻掀開竹簾,只見院中站著兩個人。馥之一裝,手裡還拿著羃離,卻正與一個中年布男子說話,神愉悅。察覺靜,二人齊齊來。馥之看到謝臻,眉間一展,面上浮起笑意。

張了張,卻略一停頓,稍傾,微笑改口:「元德。」

「馥之。」謝臻含笑上前。

「阿姊!」阿四高興地跑到馥之旁。

看到他跟著謝臻來此,馥之並不意外,微微莞爾,向謝臻。只見他面上帶著一貫的從容淡笑,眼睛卻瞟向那名布男子。

「元德,」馥之看看那男子,向謝臻微笑道:「這是我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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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臻訝然。

男子一臉和善的笑意,向謝臻一禮:「河間盧嵩,幸會公子。」

師兄?他瞅一眼馥之,想起曾聽人說清修之正是太行山。可再面前的人裝束卻全不似方士,心中不由疑霧再起。

謝臻面上卻神不改,含笑還禮:「原來是盧兄,臻幸會。」

馥之知他心思,對謝臻道:「師兄學得一湛醫,今年出師來到京中,在此間開一藥鋪。」

謝臻更是詫異。

馥之正再說,這時,不遠過來一個人,似乎是屋主,向他們一禮,說後院屋舍已清理乾淨,請盧嵩前去看看。盧嵩答應,向謝臻和馥之告禮一聲,隨那人走開了。

阿四見馥之顧著與他們說話,所談的事同自己也全無關係,覺得無趣。想到方才在門外看到有小販在賣餳糖,又想到懷裡帶著的幾枚銅錢,心中早覺得。此時,便也見機向馥之說他去一趟門口。

馥之答應,阿四帶蹦地跑了出去。

院中只剩下馥之和謝臻兩人。

「馥之何時有一個醫湛的師兄?」頃,只聽謝臻緩緩開口。

馥之抬眼,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早知他有此問,馥之角彎彎,道:「他與我同師,自然醫湛。」

「哦?」謝臻眉頭微揚:「你師從何人?」

「白石散人。」馥之坦誠地說,面帶淺笑,補充:「自名陳勰。」

謝臻怔了怔。陳勰是何人他當然知道,聞名天下的扁鵲,卻在十年前退,不知去向了。沒想到,傳言說馥之拜在門下清修的方士,就是他?謝臻看著馥之,片刻,忽而一笑,看著,嗓音自間低低傳來:「如此。馥之今日邀我來,卻是為何?」

天邊鉛雲的隙里出斜桔紅的,大街上的人流還未散去,仍有賣餳糖的小販背著竹筥守在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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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齣門就朝最近的一人跑去,小販見來了顧客,笑逐開,忙將筥放下來,掀開上面的布。阿四看看裡面的糖,拈起一點碎塊嘗了嘗,覺得不錯,便向小販問價。

「一錢一兩。」小販道。

阿四想了想,道:「一錢二兩。」

小販笑笑:「小郎君,勿說我這餳糖是最好的春餳,便是次些的,一錢二兩也沒買去。」

阿四皺皺眉頭,心裡嗤了一聲。京城就是訛人,在塗邑,這般的餳糖一錢三兩他都嫌貴,只是那時沒錢買罷了。他不再看,向四周,走向另外一

見阿四離開,小販卻急了,忙沖他道:「小郎君,二錢三兩如何?可不能再……」話音未落,只聽「嘩」一聲,幾枚銅錢落筥中,一個豪氣的聲音道:「七錢,來十兩。」

阿四聞言頓住腳步,回頭,看到那人,面上一喜:「都尉!」

張騰騎在馬上,見阿四得甜,亦出得意的笑容。

阿四跑上前去,只見張騰大汗淋漓,上穿著單,卻髒兮兮的,還留著幾泥印。阿四認出那是蹴鞠蹭下的印子,羨慕地說:「都尉今日去蹴鞠了?」

張騰笑呵呵地說:「正是。我方才在街上路過,遠遠便看到你,仲珩還說我認錯!」

仲珩?阿四一愣,眼睛隨即向他去。果不其然,張騰後不遠,青雲驄背上一人神淡淡地瞥著他,正是王瓚;旁邊一匹棗紅白顛駿馬,上面的武威侯顧昀亦看著他,面無波。

阿四臉忽而難看。

張騰讓手下僕役從小販手中接過用荷葉包好的餳糖,遞給阿四,問他:「你如何在此?」

阿四猛然想起阿姊也在這裡的事,口裡支吾:「我……嗯,自己走走。」說著,不自然地瞥了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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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的王瓚卻沒放過這眼神,順著看去,見了對面街邊停放著的馬車和家人,心中忽而瞭然。他冷笑,緩緩開口:「哦?莫不是姚扁鵲要行那商賈之事?」

顧昀亦看到了對街,沒有說話,只將目在那房子上打量。

阿四聽出了王瓚口中的諷刺,登時雙眉一豎:「才不是!我阿姊十五生辰,那是謝公子買下送的屋宅!」

「叔父說你近來在京中結甚廣?」院中,馥之著謝臻,微微莞爾,片刻,不答卻問。

謝臻揚揚眉頭,邊不置可否地勾起。

馥之笑意盈盈,繼續道:「阿狐,你相識的人中若有誰得了病,可提提我師兄。」

「嗯?」謝臻愣了愣,隨後,啼笑皆非。

他原先見盧嵩一樸素打扮,以為資財缺乏,馥之找他來是為幫盧嵩借錢,不料,卻是要他做牽線拉客的人。謝臻看著馥之,心中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堂堂世家貴,如今竟要拉他混市井。

「既是陳扁鵲門下,報上其號便不愁病人,何須用我?」謝臻道。

馥之苦笑:「自然如此,可吾師不許。」

謝臻眼睛微微瞇起,沒有說話。

看著他,馥之心中亦是一陣打鼓。

若說治病,其實廟宮裡便有醫藥,百姓平日里得些小病,多是往廟宮裡。可裡面巫祝對於醫畢竟只是略懂一二,神鬼之事飄忽不定,稍微遇到些疑難,便是難辦了。於是,自前朝開始,市中有了醫家的醫坊,宮裡的太醫署百姓不得,卻可以去醫坊求醫,醫坊便也漸漸興起。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醫坊中接的多是市井之人和小戶人家,自然低微了些。

馥之明白謝臻出高門大戶,無端要他給一間醫坊幫忙自然不妥。不過據所知,京中貴人富家多,也並非人人請得起太醫署的醫,大多也還是要到醫坊請醫的。盧嵩是陳勰弟子,醫不在話下,待日後名聲壯大,醫坊前途不可言喻。馥之和盧嵩商量過,早已準備好了拿利錢分來加以遊說,正要開口,這時,只聽一陣腳步聲在背後響起,卻是盧嵩回來了。

「嵩瑣事耽擱,怠慢了來客。」盧嵩歉然地向謝臻行禮笑道。

謝臻微笑,看看盧嵩,又將目在周圍屋舍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馥之言又止的臉上。

「足下在此開設醫坊?」謝臻移開視線,向盧嵩道。

「正是。」盧嵩頷首。

「京中醫坊雖不,但以足下之能,必可獨秀於林。」不等盧嵩再說,謝臻已開口,聲音緩而清晰:「東市人多而廣,足下初來京中,此間可以為始;然,東市流於市井,足下若圖大計,將來起之後,還須另謀他。」

聞得此言,馥之著謝臻,眼睛忽而明亮。

謝臻卻看著盧嵩:「不知足下可明白謝某之意?」

盧嵩怔住,隨即,面上喜浮現,忙向謝臻一揖:「多謝公子指點!」

謝臻略略頷首,不再言語。

盧嵩還想說什麼,這時,東屋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屋主正領著人抬些東西。

馥之見盧嵩回首相顧,笑笑,道:「師兄但去,我等自便是。

盧嵩笑而點頭,又向謝臻揖了兩揖,口中告禮,再次轉走開了。

謝臻看著那邊眾人忙碌的影,神靜靜。

頃,他回頭,卻忽而到馥之的目正盯著自己,明眸中盛滿驚訝和笑意。

「阿狐如今竟也是樂善好施之人。」馥之笑道。

謝臻揚揚角,深吸口氣,卻轉朝門外走去。

馥之怔了怔,跟上去。

「你要回去?」問。

「嗯。」謝臻淡淡答道,抬手掀起門上的竹簾,走前屋。

他高高的後腦對著馥之,遮去了那張臉上的表,馥之心裡忽而起了些小心。著謝臻的背影,片刻,臉上浮起笑容:「阿狐,我昨日做了甜糕,用的是新頡的帶海棠。」

「嗯。」謝臻仍是在前面走。

馥之咽咽嚨,繼續道:「你若想吃,稍後……」

話沒說完,卻見謝臻突然停下,轉過來。

馥之忙止步。

寬敞的屋裡倏而無聲。

照淡淡,謝臻臉與馥之離得很近,俊廓上,深眸如墨,似乎約可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中。

馥之著他,正想張,忽然,手上一,羃離被謝臻拿了起來,片刻,蓋在了馥之的頭上。

馥之怔住,過了會,下意識地抬起手。

謝臻卻沒有讓開,繼續將手移到腮下,將羃離的系帶綁上。

子出門在外,時刻都要戴著羃離,可須記住。」他的嗓音在上方低低響起。指間的溫熱到皮上,帶起些不可捉的意味。

馥之一地站著,看著他的手腕和袖口,只覺一陌生的氣息拂在鼻間,藏著些似蘭似的味道,卻極是恬淡。

未幾,羅紗在眼前覆下,將上方的目和呼吸隔去。

「知曉了?」謝臻的手收回,再問道。

馥之猶自發愣,片刻,點點頭。臉上蒸熱,薄紗下,只見他的邊笑意深深,下的線條流暢而優……

已是初夏時節,夜晚的庭中蟲鳴陣陣,傳到室中,愈加顯得靜謐。

馥之坐在妝臺前,看著銅鏡,手裡的篦子梳著髮作緩慢。

心裡仍想著白天在那屋子裡的形,卻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堵在中,臉上赧然。

時,大人們曾取笑他們是小夫妻。謝臻以前也曾幫戴過羃離,甚至還幫穿過服,的確親。可馥之卻從不認為他們是男

馥之沒有兄弟,卻與謝臻自玩在一,於而言,謝臻是個如兄長如摯友般的存在。他們相互知,相互了解,即便分開許多年,當再次見面,兩人的關係依舊如故……

可如今,同樣的事卻攪得心不安起來。

是有了男之防麼?馥之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無疑地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太懵,那時,若非阿四拿著一包餳糖闖將進來,幾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想著,門上響起「吱」的聲音,馥之的保姆戚氏捧著一疊收好的服進來了。

戚氏是除姚虔之外,馥之最親近的人。自馥之三歲的時候起,戚氏便一直做的保姆,即便後來姚陵夫婦雙雙仙去,也還是留在馥之邊,一直跟到了姚虔家中。如今馥之隨姚虔來京中,戚氏亦是跟來的為數不多的家人之一。

「叔父可睡了?」馥之問。

「還未曾。」戚氏道,走到箱前坐下。

馥之停下手中的篦子,向戚氏:「為何?」

戚氏笑笑,道:「還不是閱那些策論。」

馥之聞言,頷首不語。叔父甚讀書,每每坐下來,必先閱上一卷。只是,如今他不比從前,到該歇息之時,無論他做什麼馥之也必定出面阻止……

「說來,也有一件趣事。」這時,戚氏忽然道。

馥之

戚氏問:「君可記得那日主公提起的延壽宮筵?」

馥之頷首:「記得。」

延壽宮也在承苑,為三十六宮之一,為太后所有。每年,太后總要在此宴請一回群臣及家眷,以示親和恩慈。

戚氏笑道:「主公下晝接到宮中來帖,今年延壽宮筵改在本月,可巧,就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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