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鍾固言陪著宣旨之人去側廳喝茶時,玉嫵仍跪在地上,震驚而迷茫。
跟淮王素未謀面,怎會被忽然賜婚?
而且,據說他病得快撐不住了。
跪在地上的膝蓋冰涼得有些發麻,手腕卻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牽住,玉嫵茫然抬頭,對上鍾夫人韓氏慈的目。賜婚來得太過突然,韓氏顯然也措手不及,那張臉上不見半點跟皇家結親的喜,反而籠了憂慮。
玉嫵抿了抿,攙著母親起。
母倆都想不通這天賜的婚事怎會落到玉嫵的頭上,但韓氏既是婦,尋常又跟信國公府和時家有往來,消息不算太閉塞。
那位淮王雖說戰功赫赫,年輕英武,這回卻病得極重,聽說王府的侍衛屬都被撤換,邊親信沒剩幾個,只靠湯藥吊著命了。
這般男子,便是再金尊玉貴,又如何嫁得?
分明是想讓玉嫵去沖喜。
而一旦淮王撐不住,撒手西歸,玉嫵該如何自,韓氏想都不敢想。
母倆滿心惶,退到裏頭廂房,兩雙眼睛只管盯著外頭的側廳。
瞧見宣旨之人終於在喝茶後由鍾固言陪著起離去,兩顆心也漸漸吊向嗓子眼,等鍾固言送客歸來,忙圍上去道:「怎麼說?究竟為何忽然賜婚?」
鍾固言眉目沉毅,擺手命僕婦退盡。
而後攜妻進了廂房,掩上門窗放落簾帳,兩隻手死死攥著,若不是怕嚇到玉嫵,恐怕能一拳砸翻旁的細腰海棠桌。他的目掃過滿面焦灼的妻子,落在乖巧的兒上,聲音滯,「都是為父的錯,為一己義憤,連累你婚事連連挫。」
玉嫵臉微微泛白,「是陸家在暗中做的手腳?」
鍾固言頷首,鐵青的臉上極力制怒氣。
「來宣旨的張大人跟敬國公府好,據他所知,這事是皇后暗裏促的。」
竟然是喬皇后!
玉嫵子輕晃了晃,扶著桌案站穩。
信國公府與喬家好,陸夫人潘氏跟喬皇后往來切,人盡皆知。
鍾家縱得罪了喬國舅,這種無足輕重的兒家也不足以驚中宮皇后,必定是潘氏記恨先前陸凝為忤逆長輩,故意促此事。
嫁王府皇室,原本是無數高門貴戶夢寐以求的事。
但淮王府的這樁親事顯然是例外。
畢竟,這回太子怒聖上,被廢為庶人,算得上天翻地覆的事。兄弟倆的生母故去多年,外祖戚氏一族亦早已敗落,這回宮斗落敗被喬家徹底踩下去,恐怕是再無翻之日。
而淮王那般英武矯健之人,忽然重病不起臥床等死,背後必定有宮廷貴人授意。
如此境地,幾乎萬劫不復。
玉嫵嫁過去,非但半點都不到皇家的尊榮富貴,反而要迎接喬氏未盡的怒氣。且一旦淮王撒手而去,就只有獨自面對殘局。皇室里的暗洶湧,便是出自公府的魏婉儀提起來都避之不及,又如何能應對?
到時候只會任人宰割。
潘氏真是將恨到了骨子裏。
玉嫵攥袖,萬萬沒想到信國公府竟還有這等惡毒的后招,一顆心幾乎跌進冰窖。
但再怎麼震驚沮喪,還是得面對的。
瞧著父親眼底的愧疚痛悔,竭力將角扯得稍了。
「淮王遭人誣陷,父親為言之副,仗義執言是分的事,何錯之有?此事都是信國公府心狹隘,落井下石,難道因他們手段卑劣,父親就該噤若寒蟬嗎?再來一回,父親該怎麼說,還是得照說不誤的。」
這般言辭出自年才及笄的兒口中,令鍾固言微愣。
誠然,再來一回,他仍會做他認為正確的事,而非畏於強權,坐視為國征戰殺伐之人橫遭構陷,蒙冤不白。
但直言進諫的後果,原該由他承擔,而不是落在年弱、不涉政事的兒上。
鍾固言躬扶住玉嫵的肩。
他的手沉穩有力,暖意傳來時,令玉嫵那顆如在風雨中飄搖的心稍覺安穩。
鍾家的權勢富貴不及信國公府萬中之一,但父親的秉品行,卻勝出信國公不止百倍。那是種無形卻堅毅的力量,如同時祖母曾教導過的那樣,令生出逆風而行、死不旋踵的勇氣。
玉嫵的目掃過雙親,猶豫了片刻,緩聲道:「事已至此,照旨辦事就是了。」
極輕的聲音,帶幾分輕。
韓氏眼裏強忍著的淚頓時滾了出來,一把將兒抱進懷裏,聲音都哽咽起來,「可那淮王是什麼人啊?都說他嗜狠,喜怒無常,如今又病得快死了,你嫁過去可怎麼活!」說話間愈發傷心,淚落如雨。
玉嫵眼底也籠起了霧氣。
淮王的那種晴不定的脾氣,確實害怕。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名將固然令人欽佩,卻也與期待中溫文爾雅的脾氣大相徑庭,相起來別說如沐春風,怕是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更別說王府外還有群狼環伺。
但又能怎樣呢?
父親已經得罪寵臣遭了貶斥,若敢稍有抗旨之舉,整個鐘家都得大禍臨頭。
玉嫵只能換個思路,低聲道:「其實淮王領兵殺敵時,面臨的兇險境地何止百倍於我,隨他殺伐的將士也都是拿著命去拼的。若不是他們在疆場上灑了,咱們未必能安穩過日子。如今他遭了難孤立無援,兒嫁過去,權當是敬他為國征戰的英勇大義。」
至於淮王戾嗜,反正他快死了,也不會把怎樣吧。
玉嫵不知這是幸或不幸,但也只能這樣鼓勵自己,寬雙親。
韓氏抱著兒,哭得愈發傷心。
*
賜婚後沒兩日,已出閣的鐘玉嬙匆匆趕來。
跟玉嫵是親姐妹,容貌也有幾分肖似,是個人胚子。
先前鍾玉嬙待字閨中時,曾有不人家來提親,最後是朱家抱得人歸。那朱逸之極有才華,曾與陸凝同窗讀書,又跟信國公府沾親帶故,當初誠心求娶,言行舉止皆令鍾玉嬙十分容,欣然嫁了過去。
婚的這一年裏,夫妻也頗和睦。
每每鍾玉嬙回府看雙親妹,朱逸之也時常陪伴,甚是。
這回卻是獨自來的。
因著玉嫵的婚事,韓氏近來憂愁難眠,心思都系在玉嫵上,瞧見長孤回家也不曾多想,只帶往玉嫵的畫樓里去看妹妹。
姐妹倆月余未見,而這短短時日間,原本令人稱羨的婚事卻忽然改了沖喜的火坑,鍾玉嬙豈會不心疼?
母三個圍榻而坐,卻無團聚的笑意。
木已舟,抗旨是不可能的。
鍾玉嬙即便萬分心疼妹妹的遭遇,到了這地步,寬鼓勵玉嫵之外,也幫著母親出了些主意。譬如該如何為玉嫵備嫁,讓哪些人陪嫁過去照顧玉嫵,可到哪些人跟前探探口風,免得玉嫵一腳踩進火坑,連個準備都沒有。
除了這些,還讓韓氏得空時帶玉嫵去趟敬國公府,跟魏婉儀母請教些王府禮儀。
——畢竟魏家出過皇后,與皇家來往更多。
韓氏挨個應著,玉嫵也覺很有道理。
只是總覺得今日的姐姐似乎不太對勁。
鍾固言雖被許多人罵作犟驢,實則待兒並不嚴苛,加之夫妻和睦,也養得鍾玉嬙溫開朗,跟玉嫵一樣笑。先前每回來家中時,也與朱逸之有說有笑,氣極佳。
但今日明顯不太對勁。即便心緒欠佳是因家中禍事,又怎會滿臉憔悴?
正月底見面時還臉頰微的人,這會兒卻瘦了許多。
玉嫵留了意,待說罷賜婚的事,便問近來過得如何。
鍾玉嬙起初還有所瞞不肯說,被玉嫵追問了兩句,韓氏又反應過來催問后,才低聲道:「因著父親獲罪的事,朱家有些微詞,後來玉嫵跟信國公府退親,滿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他們也就……」
言辭未盡,韓氏卻猜了出來,「他們欺負你了?」
「就是些冷言冷語,夾槍帶棒的。」
鍾玉嬙神微黯,握住妹妹的手,「其實先前傳出退親的事時我就想來瞧瞧,只是婆母不許,一會兒說頭疼腦熱,一會兒說食不知味,總是故意為難拖延。我想著息事寧人,忍耐到如今,聽見這事兒才出來的。」
見韓氏面焦急,忙又道:「母親放心,婚這麼久,這點事我應付得過來。不過是見風使舵罷了,從前不知他家是這般風氣,如今瞧出來,也未必是壞事。倒是玉嫵,先前跟祖母住在佛寺里與世無爭的,咱們得多留意,別吃了虧。」
玉嫵原想細問朱家到底做了什麼,見姐姐怕讓母親擔憂,有意扯開話題,只好咽回去。
這座京城裏,拜高踩低的人原就不。
朱家原就是信國公府的遠親,若真因退婚的事欺起鍾玉嬙,往後怕是還有的鬧。
這些時日裏鍾家似乎就沒見好事兒。
玉嫵想起那個淮王,愈發頭疼。
比起的擔憂躊躇,檀香卻頗為樂觀。
「傳言這東西原本就未必可信,你聽外頭說咱們姑娘的話,哪一句是真的?至於淮王的事,多半也是傳聞罷了。他那樣戰功赫赫的人,千上萬的大軍里都能全而退,哪會輕易被一場病拖垮?」
給玉嫵做夜宵的時候,跟蓮屏小聲閑聊。
蓮屏蹙著眉頭,「可我瞧姑娘和夫人的模樣,恐怕這事兒是真的。」
「咱們姑娘向來運氣好,哪次不是有驚無險走過來的?」檀香將一盤糕點放蒸屜,靠在灶臺上,「我擔心的反倒是往後。雖說給個孺人之位對咱們這般人家已算是恩寵了,到底不是正妻。等淮王好起來,風風娶了高門做王妃,姑娘豈不是要吃虧?」
「那也不一定,他要是真能好轉,咱們姑娘這樣好看,定能讓他五迷三道的。回頭出了分,再生個孩子出來,沒準兒就王妃了。先前不就有過這般例子麼,先娶兩房孺人,誰先生了兒子,誰當王妃。」
蓮屏對這事兒倒沒那麼擔心。
兩人正盤算著,佛寶走了進來。
最清楚玉嫵的子,知道姑娘最怕的就是淮王那種晴不定、難以相的人,瞧著母倆近來的愁容,對淮王早已憋了滿肚子不快。
聽見這話,仗著沒外人,佛寶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就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能不能站起來都難說,還能指跟他生孩子?」
到時候姑娘孤苦無依,總得想條後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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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曜:???
說一下這個孺人哈
本文的背景部分參考(只是參考)唐,份上,親王>嗣王>郡王,周曜是親王。王府里,王妃>孺人>媵>妾,孺人在唐朝是正五品,本文私設為正四品,比太子妃底下的太子良娣低一級,在外命婦里是比較高的品級了。
直觀點的話,之前有部劇《大唐榮耀》裏的主沈珍珠就是孺人,同時嫁進去的另一個孺人是楊貴妃的外甥,娘親是國夫人,由此可以看出孺人的分量。
所以,別拿這個側室跟普通人家的妾比,要不是淮王名聲不太好而且政斗落敗快死了(霧),這種事其實不到咱們小玉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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