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里竹叢掩映，清風徐徐。

時輕咬紅，打量著年的背影。

他的姿修長如竹，穿著讀書人慣用的天青長衫，坐在圈椅里直悅目。他看得很認真，緩緩翻書頁，不時擰眉思索，似乎半點都沒被巷外遙遙傳來的街市吵嚷打擾，只心無旁騖地讀書。

時探看他的臉，眉清目秀。

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人吧。

醞釀了下緒，因巷中有風吹過，還特地逆著風瞪大眼睛，直到眼裡被風吹出潤的淚花，才示意紅豆輕拍了拍年的肩，低聲道：「這位公子，打攪了。」聲音也得頗低，神間難過。

年回頭，便對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是個正當妙齡的，生得眉目如畫，憨可人。看的氣質穿著，分明是出自高門貴戶，就連邊的丫鬟都穿著綾羅錦緞，環繞在側。

他愣了下，見紅豆朝屈膝施禮，便也起回了一禮，道：「不知姑娘為何喚我？」

「公子是在等八珍膾的牌子吧？」

明知故問的事，年點了點頭。

時眨了眨眼睛，方才被風吹出的淚花凝水珠，垂於眼睫。站起，攥著手中綉帕，低聲道：「是這樣的。家姐隔日便要出閣，離京之前，想嘗嘗這八珍膾的味道，權當紀念。我專程趕來，便是為求個牌子，可惜終是晚了一步，不知公子……」

「不方便。」年斷然拒絕。

意圖被猜出，且剛開口就遭了閉門羹，時卻並未氣餒。

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得更，「我也知道，凡是提前幾個時辰來此排隊求八珍膾的，定是各有緣故。我這般請求確實強人所難。只是，」垂首噎了下，似強忍難過，頓了一瞬才道：「家姐遠嫁邊塞，這輩子都未必能回來，臨行前只想嘗嘗這味道。」

「公子是讀書人，想必知道那種地方是極為苦寒的。」

的聲音越說越低，甚至夾雜了哭音。

年反倒有點手足無措，知是方才拒絕得太武斷，又不好唐突，只勸道：「你別哭呀。」

時果然停了泣，只剩肩膀輕。

年將手裡書卷擱在椅中，顯然是聽進去了，問道：「隔日就離京嗎？」

「是呀，婚事催得很。」

見年仍自遲疑，時再接再厲，低聲道：「家姐子自弱，嫁的又是個莽夫，到了那種苦寒地方，定會吃許多苦頭。京城裡的東西不好帶，唯有這些吃食的味道能留個念想。姑娘家的婚事向來不由己，這也是唯一能奢求的。」

說著話，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年。

年被瞧著，心中微震。

不止為的目容，更為的言語。

他姓鍾名，是玉嫵的堂兄。

先前玉嫵出閣時，他奉父母之命自揚州上京添妝，而後便留在了鍾家，由鍾固言引薦到書院讀書。今日來這裡排隊，是因玉嫵即將回門，鍾夫人知貪，想求一頓八珍膾來討兒歡心。

鍾知道后，早早就來排隊了。

坐著的大半個時辰里，已有二十餘撥人來過，見隊伍已滿，俱失而去。也有跟他商量的，皆被鍾斷然拒絕。

方才時一張口，他不用聽下文便知對方打算，下意識便回絕了。

誰知會說出這番話？

姑娘家的婚事不由己，那可憐的堂妹不就是麼？

心底的似被中。

鍾瞧著，心裡遲疑掙扎。

誠然，他是很想給堂妹求得這頓八珍膾，作為回門兼生辰之禮的，否則也不會大清早就跑來這裡排隊。須知前面那四撥雖來得早，卻都是高門僕從，為討主子歡心，天沒亮就來蹲著了。除去這些，就屬他來得最早。

鍾也對那牌子志在必得。

可眼前這……

遠嫁邊塞苦寒之地是何等形，不用想都知道，這輩子既難回京，便不可能再嘗到這味道。而玉嫵雖也可憐，畢竟還在京城裡，他既有心，改日再來排隊，多試幾次，縱能為求得一頓。

至於生辰賀禮，另外用心準備似也無妨。

想來以伯母和堂妹的，得知這姐姐的遭遇，也願意人之。

鍾思量定了，終是頷首。

時見狀，頓時破涕為笑，眼睫仍蒙著潤霧氣，角卻已勾起，忙道：「多謝公子！公子這般寬和善，定能長命百歲，闔家諸事順遂，福壽綿延！不知公子家住何，改日必定登門拜謝！」

鍾笑了笑，擺手道：「不必，願令姐順遂。」

說罷，自管攜書飄然而去。

時站在屋檐下，目送他背影遠去，輕輕屈膝為禮。

由頭是假，但謝意卻是真的。

時並非驕橫之人，知道來這裡求牌子的都是各有緣故，方才這般假哭言辭，也只是儘力而試——若對方當真有絕不退讓的理由，也不會強行迫，但若對方有周旋的餘地，自是很想為玉嫵求得禮，再重重的答謝對方。

沒想到對方竟真的答應了。

時原就生於書香門第，對讀書人有著天然的好，瞧著他的背影，更覺親切拔。不過對方既無意謝禮，也沒派人去追問打擾，便就著年坐過的圈椅坐下來排隊等候。

從小到大，還沒這般苦等過。

但願能令玉嫵展。

*

鍾離了桃源閣，便直奔鍾府。

到得那邊，同韓氏說了事的經過，歉然道：「伯母囑託的事，侄兒沒能辦好。只是那子實在可憐，祖母常教導說要行善積德，侄兒便先全了。等下回放牌子時，侄兒再去排隊，定為玉嫵求來一頓。」

「無妨，無妨。」韓氏拍了拍他肩膀。

鍾過意不去，仍覺歉然。

韓氏便又道：「我雖早早離了揚州，跟母親相得，卻沒聽玉嫵念叨。所謂緣法原就是玄妙的事，住在京城裡，那八珍膾何時吃不得？你也無需多費時，還是該以學業為重。能回府，定已極為歡喜了，錦上的花不添也無妨。」

說著話，帶他去鍾固言的書房，順道考問課業。

淮王府里，玉嫵確實極為歡喜。

來到京城之後，從未離開家這麼久過。

出閣前籠罩在鍾家頭頂的霾道如今都記憶猶新，這陣子沒傳回去半點消息，父母定是極為擔心的。還有時和魏婉儀，倆都是心的命，必定也沒為擔憂。這次回家相見，多能令親友寬。

——畢竟，如今這境比預想的要好很多。

玉嫵迫不及待，每天掰著指頭等日落。

終於等到四月十九這日，玉嫵起了個大早，用完飯換好裳，將葯膳的事跟孫嬤嬤代妥當后，便由徐司閨陪著，回府。

因淮王病著，徐司閨安排得也沒太張揚，只將府里那架寬敞的華蓋香車備好，稍選幾名儀衛，免得太張揚惹眼。

而玉嫵則帶了蓮屏同行。

幾人出了清漪院往垂花門走，才到中途，忽見小嘉一蹦一跳地走了過來。見著玉嫵，小姑娘極乖巧地福了一禮，聲道：「嘉拜見孺人殿下。」說話間仰起腦袋，笑瞇瞇地道：「殿下今日打扮得真漂亮！」

玉嫵莞爾，蹲扶起來。

雖從未踏足月樓，但畢竟暫時擔了主母的份，對江家姑侄的起居習慣多有些了解。將門出的子，上承襲了武將的自律，江月雖不習武，但每日清晨都會牽著小嘉在園中散步，既是氣，也可活筋骨。

不過今日，小嘉卻是丫鬟陪著。

既沒看到江月，也不見瓊樓的蹤影。

玉嫵暫且駐足，握住的小手，笑問道：「嘉今日怎麼獨自散步呀，姑姑呢？」

「姑姑生病了，這些天都沒出門。」

玉嫵聞言，詫然瞧向徐司閨。

雖說跟江月之間得不算多和睦，但那畢竟是客居在王府的眷，江老將軍臨終時託付給淮王的人。客人生病，這邊卻毫不知，更無半點寬探視和照拂，算起來是有些失禮的。

徐司閨顯然也不知，忙躬道：「是卑職失察，請殿下恕罪。」

說著，向那丫鬟道：「江姑娘怎麼病了？」

「其實也不算生病，只是江姑娘不慎摔了一跤。怕惹殿下和司閨、嬤嬤擔憂，便只臥床靜養，不許我去通稟打攪，請脈的太醫已開了藥膏，說是並無大礙。」那丫鬟仍是跪地行禮的姿態，被徐司閨責問後有些害怕，趕將原委稟明。

原來前日天晴，江月閑坐無趣，便到後院賞花。

正逢初夏，牡丹盛開，艷麗奪目。

在花叢間徜徉，興許是走神沒留意，竟被腳底下的枯枝絆倒，摔了一跤。摔得其實也不重，除了膝蓋稍有些淤青，並無旁的病，只不過運氣欠佳，摔倒時撲到了牡丹花叢中。

那裡頭有去歲未除盡的枯枝茬，竟在臉上劃了道口子。

「那傷口劃得也不深，太醫說敷藥后好生調養，月余便可恢復如初，江姑娘便沒張揚。奴婢想著是不願讓人看到傷，也沒去稟報，還請殿下和司閨恕罪。」小丫鬟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徐司閨暗自鬆了口氣，道：「既如此，請孫嬤嬤去瞧瞧吧，殿下覺得如何？」

「是該瞧瞧，別怠慢了客人。」

玉嫵聲音平和，心底里卻早已翻起了風浪。

瞥向佛寶時，也有點瞠目結舌。

其實那日說破點兒相的話，多摻雜了點玩鬧的分，畢竟玉嫵雖偶爾說話靈驗，卻並非真的能事事說中，予人禍福。當時一番閑言排解苦悶，沒想到真就應在了江月的上。由此看來，指使瓊樓追蹤的事是確鑿無疑了？

江月如此遭遇，想必真是對懷有敵意。

玉嫵頭疼地蹙了蹙眉。

旁邊佛寶卻想不到那麼遠，只覺得算計自家姑娘的人遭了現世報，著實是該！

心裡氣兒順了，腳步便愈發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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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寶：以後王爺要是敢欺負我家姑娘，就讓姑娘發神力量，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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