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曹寬的心裏一驚，怕自己所言也惹惱了馬車裏的人，但隨即又反應過來，應了一聲之後馬上離開。

姜寶鸞還跪在地上，自小就沒跪過什麼人，本是極為屈辱的舉，此時卻再也無心顧及，只擔心這些人不肯救自己。

看見方才前去稟報的人又回了過來，於是子也跟著直了直，往臉上一把抹去雨水，想努力看清楚馬上之人的神，想以此來判斷自己會不會獲救。

曹寬到了前面，深深地看了姜寶鸞一眼，下一刻卻是一揮馬鞭，姜寶鸞立刻被人拖走，扔到了那些流民的面前。

那些流民早就按捺不住，一看姜寶鸞被扔過來便桀桀怪笑，一邊笑著，一邊去撕的服。

徐太后親手給姜寶鸞穿上的布一下子就被他們撕了開來，姜寶鸞白皙的暴在了傾盆的大雨中，旋即便沾染上了地上的泥濘，如同一塊落泥淖中的羊脂白玉。

姜寶鸞已經分不清臉上是雨還是淚水，當然想過他們會見死不救，但還是忍不住心存希，更沒想過見死不救也罷了，還將扔到那中間去。

罷了，當日逃出來就應該明白再難回去了。

連最後小心保管著的銀票也隨之一起落了泥地，甚至連流民們也沒有發現。

姜寶鸞手往地上一抓，想抓住那張銀票，可卻抓起來了一把爛泥，而抬頭一張滿黃牙賊眉鼠目的臉已經湊了上來。

姜寶鸞閉眼，等著即將來到的□□，卻只聽見一道鞭子破皮的聲音。

被再度帶到了馬車前面。

姜寶鸞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些流民已經一個接一個倒下，染了一地，很快被暴雨沖淡。

曹寬拱手對著馬車道：「公子，人帶過來了。」

姜寶鸞怕得連氣兒都不敢出，難道真的得救了？可明明要救，為何又要把扔回去？

這一回不敢再有什麼期，怕再橫生什麼枝節。

直到馬車裏的人說：「進來。」

邊的人慾扶姜寶鸞上馬車，可姜寶鸞卻只來得及攏了一下破敗的衫，待要抬腳卻是渾力氣都被空一般，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謝珩靠坐在暖榻上，手上正持著一卷書讀著，大概是了傷，謝珩看了一會兒便放下書卷休息，目終於放到了另一邊的人上。

正蜷在一側小榻上，雙目閉，眉心蹙，彷彿夢中都在經歷什麼可怕的事。臉上還沾染著泥點子，卻難掩天姿國，上的進來時只略可蔽，謝珩隨手扔了一件白狐皮大氅給，倒襯得的更加雪白。

察覺到自己看的時間已經不，謝珩便轉過眼去，不再看。

半月前收到羯人一路南下要攻長安的消息，謝珩便奉父親的命令前往朔方運送糧草，誰知在路上遭到伏擊，重傷。

謝珩略養了養傷，眼下已在回范的途中，其他倒好辦，只是邊沒有合意的人服侍，也是件麻煩事，運送糧草自然不會將婢子帶在邊，沿路也看了不，皆都鄙不堪用。

眼前的樣貌倒可眼，又主求來了面前，謝珩恐與那些流民是一夥的，謀財倒還罷了，就怕是別有所圖，畢竟想刺探范的人不，便有意試探一番真假。

若是假的，他們見謝珩不信，便會知難而退，另尋他法。

若是真的，他們見到被丟過來的只會更加大發。

就在即將要被玷污的時候，他救下了，又命人殺了那些流民，有這些人在，只會令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

這時馬車顛簸了一下，不慎牽了謝珩的傷，謝珩忍不住輕咳了幾下，卻吵醒了姜寶鸞。

姜寶鸞其實沒有睡得很沉，只是這一路上太累了，想醒卻醒不過來，一直迷迷糊糊的。

睜眼看到車頂，下意識便又去攏上的服，到了一塊厚厚的皮，這才低頭看見上蓋著的狐皮大氅。

姜寶鸞眼睛，慢慢坐起來，看見那邊也有人把目放過來。

那人神清骨秀，一雙瑞眼狹長上翹，玉質金相，俊無儔。

姜寶鸞心裏一，學著別人那樣稱呼，了一聲：「公子。」

謝珩點點頭，表示認可這個法，轉而問：「什麼？」

姜寶鸞答道：「阿鸞，鸞鳥的鸞。」

「你識字？」

姜寶鸞沒想到他那麼心細如髮，又回道：「認識，不過只認識幾個。」

他又問：「會侍奉人嗎？」

姜寶鸞愣了愣，很快便連聲應道：「會的，會一點……」

當然從沒伺候過人，只有在父皇病重時侍奉過湯藥，但沒吃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嗎，可以學著別人伺候的樣子再伺候別人。

謝珩看了一眼纖細細的手指，不置可否。

「怎麼來的這裏？」他又問。

謝珩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極溫又極有耐，姜寶鸞一路上又驚又懼，眼下也慢慢安心起來。

「打仗，家裏遭難了，」拿出想好的說辭，「我和姑姑一起逃出來，路上姑姑死了，錢也丟了……」

說著便抹起了眼淚，半真半假。

謝珩淺笑了一下，側開了頭。

姜寶鸞鼻子，小聲問：「有服嗎？」

過了一陣，謝珩才啟輕聲道：「沒有。」

姜寶鸞的臉紅了紅，大氅裏面是什麼樣子自己清楚，總不能一直這樣，他要伺候，這樣可怎麼伺候呢？

於是姜寶鸞艱難地開口道：「公子，你有沒有……」

「沒有。」謝珩打斷了，「等到了河南府，自會買了給你穿。」

說完便立刻垂下眼去，眸中是不悅，他的裳從不借人穿，便是舊了也是理掉，絕不落到別人手裏去，這個阿鸞在想什麼，竟想到問他要服穿，雖不知者不罪，卻也有些冒犯到了他。

謝珩的眼風掃過姜寶鸞上垂下來的白狐大氅邊角，一時皺起眉。

若不是實在不能讓不蔽，他絕不會把自己的給。

姜寶鸞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看出謝珩好像有點不開心，便不敢再多說什麼，安安靜靜坐在一邊。

坐著坐著，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后和弟弟妹妹，還有陪伴的宮人們，忍不住想哭，但又不能哭，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

馬車又行了一段路，然後停了下來。

姜寶鸞捂著大氅不敢，片刻后便有人輕輕敲擊了一下馬車壁，先還不知何意，等看見謝珩這才回過神，躊躇了一下便開門下了馬車。

外面漆黑一片，原來已經從黃昏到了深夜，雨也已經停了，有幾隻寒掠過樹梢，咕呱咕呱地著遠去。

曹寬正等在車邊，見下來，上只掩了一件大氅，裏面約約還是先前被弄破的服，便有些尷尬地撇過頭去。

他說：「我們晚上就在這裏休整，一會兒我把熱水拿給你，你就給公子去梳洗。」

姜寶鸞點了點頭，又在外邊站了一陣子，曹寬很快就把水端來給。

姜寶鸞接過後轉就要走，端著一臉盆水還是有點吃力，上又不方便，曹寬卻又住。

「你不先試試水溫？」

果然這水太燙，加了些涼水之後，姜寶鸞這才小心翼翼端著水，回去了馬車裏面。

剩下曹寬看著的背影搖了搖頭。

謝珩在裏面已經等了一會兒，見進來，便好整以暇地等著。

姜寶鸞先把水放到矮幾上，回頭看了謝珩一眼，才又把綢巾往水裏漂了幾下，絞乾之後遞給謝珩。

謝珩沒有手，而是皺起眉頭。

姜寶鸞一頭霧水，只好問：「公子，怎麼了？」

謝珩指了指自己上的服。

姜寶鸞的臉再度紅了，原來他是要給他把裳了。

可是……這輩子從出生到現在，從來都沒有給人過裳，更何況還是個男子。

一時沒有，謝珩也沒有，亦沒有出聲，靜靜地等著。

到底今時不同往日，姜寶鸞還是明白人要識時務的道理的，不能和他這麼犟著，便重新把擰好的綢巾放回水裏，然後抬起手，索著給謝珩解起裳。

謝珩的材勻稱，理分明，此回傷在背部，很深很長的一道口子，姜寶鸞沒見過這樣的傷口，更加不敢看，卻又不得不手忙腳地給他拭子。

這樣的活其實姜寶鸞本不會幹，難免不小心到謝珩的傷口，謝珩不太好，但也沒什麼表示，神依舊淡淡，彷彿待人很是寬和。

平心而論，姜寶鸞一雙手若無骨，得不像是手，這倒比普通婢子還要用。

姜寶鸞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生怕謝珩發怒，更加心急，小巧玲瓏的鼻尖都沁出了細汗，行間上的大氅又一開一合，出一些沒被破布遮著的細白來。

兩個人離得這樣近，謝珩不可能沒有看見，姜寶鸞窘迫得都快要哭出來，又不敢敷衍了事，怕被趕下馬車去，想到那些流民乞丐，簡直不寒而慄。

好在謝珩上本就整潔，姜寶鸞很快就給他收拾完，再敷上了葯，換上了乾淨的。

把換下來的遞出去給了曹寬，然後就重新回了側邊的小榻上，手死死地拽著大氅邊，垂著腦袋悶聲不響。

謝珩本來都打算睡了，躺在暖榻上又不小心看見了，於是便輕聲一笑，沖扔過去了一塊乾淨的帕子。

姜寶鸞怔怔地抬頭，拿著帕子不知所措，他又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