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寶鸞到了楚國公府之後,夜裏連著颳了好幾夜的北風,范正式了冬。
范比長安要北邊一些,不僅冷得早,也更冷一些。
姜寶鸞怕冷,往年在宮裏,定是早早燒起了炭盆和地龍,不會讓姜寶鸞凍著,但今年不一樣了,只是楚國公府裏面一個小小的婢。
姜寶鸞以為冬天會很難過,結果發現退思堂這邊早早就給仆婢們分發了炭,和蕊娘沛橘一個屋子,三個人加起來的炭已經足夠用了。
蕊娘先前幾天還對姜寶鸞怪氣地帶有敵意,但是過後發現姜寶鸞果然聽的話沒有往謝珩邊去湊,便也對姜寶鸞稍微和緩了一些。
當然,姜寶鸞本就不會和蕊娘去計較,互不侵犯是最好的,是公主,淪落到如今姓埋名做別人的婢子已是不堪,又何苦再自己輕賤自己呢。
再加上退思堂的活計雖然不多也不重,但對於姜寶鸞來說已經很吃力了,也沒有力對付其他的。
倒是有心想打聽外面的事,比如說皇帝和太后回長安了沒有,只是問過一次蕊娘幾個都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還說:「你關心這個做什麼?左右咱們國公府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了,你且好好待著,福罷。外頭兵荒馬的,聽就可怕,陛下和太后都避去江南了,還有什麼用呢?」
如此這般,姜寶鸞也不再問了,實是一點都問不出來。
來的這小半個月里,亦沒再見過謝珩。
謝珩的傷勢不輕,這些日子一直在休養,李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即便謝珩已經弱冠,其他管不到,但是兒子的子卻由不得李夫人不重視。
因為不用去服侍謝珩,姜寶鸞還能多些清閑。
十月底的時候,范下了一場雪,這是今年范的第一場雪,也是姜寶鸞來范之後看見的第一場。
姜寶鸞掃完自己房門口的積雪,連忙著自己的手放到炭盆上去烘烤,一雙手被凍得又紫又紅。
一邊坐在炭盆邊烘手,又一邊抬頭去看外面的雪,這會兒的雪已經小了很多,但還是紛紛揚揚的,過不了一會兒又會積上雪,就和蕊娘沛橘們換著掃。
從前在宮裏,最喜歡的就是雪天。
雪天總比平時要安靜許多,倘或是人也不出門了,整個宮裏靜悄悄的,素日看膩了宮闕,裹上了一層銀白,看在眼中也漂亮很多。
徐太后總是拘著姜寶鸞,不讓在雪天跑到外面去,又怕著涼,又怕眼睛盯著雪被傷到,宮人們就想出辦法,把雪鏟到盆里,再端到姜寶鸞面前。
姜寶鸞就立在自己寢殿外的檐下,看著一塵不染的雪被宮人們一盆一盆端過來,然後再也按捺不住,把自己蠢蠢的雙手埋雪中。雪冰得心,姜寶鸞卻「咯咯」地笑著,彷彿得了極大的便宜一般,但也總不過片刻,掌事姑姑就會把的雙手從雪中抓出來,乾淨然後捂上手爐。
有時容殊明會來,不過那是小一些的時候了,姜寶鸞每每都是一看見他從宮門外頭走來,就忙不迭地一個雪球去砸他,容殊明從來不會生氣,但到了跟前,也總是會笑著也捧起雪來砸。
後來再大一點,徐太後有了想把兒說給容殊明的意思,容殊明為了避嫌,慢慢也就不來了。
姜寶鸞逃出來的時候,容殊明尚且還留在長安善後,一時沒有和南下的隊伍的匯合。
不知他在前往匯合的途中,得知朝廷要送公主和貴給羯人,又會是什麼。
「阿鸞,」蕊娘的聲音打斷了姜寶鸞紛雜的思緒,「眼看這雪稍微小一點了,你趕去書齋那邊掃一掃,免得待會兒又下大了不好掃。」
蕊娘說著,自己便進了房裏躺著,一副累極了什麼都不想乾的樣子。
姜寶鸞沒辦法,若不去,書齋那裏積雪多了,蕊娘肯定又會把責任推到的上,還不如早去早回,也免了舌。
後邊離書齋有不路,路上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姜寶鸞提著掃把,凍得手生疼,一到便趕掃起來。
書齋臨水有一扇窗子半開著,姜寶鸞沒注意,這裏的雪已經積得有些深了,力氣小掃不太,便下了狠勁地去掃,掃帚「嘩啦嘩啦」地一下又一下,在地上劃著。
結果掃到窗子底下的時候,窗子忽然全部被推開,差點把低頭幹活的姜寶鸞掀翻。
姜寶鸞心有餘悸一手抓著掃帚,一手著已經被磕到的額頭,抬頭便看見謝珩的頭從窗子裏探出來。
謝珩今日是自回府以來第一次來書齋,想著過來坐坐舒展舒展筋骨。
他是被掃地的聲音吵到的,沒料到開窗的時候小丫頭正在窗邊,一看是姜寶鸞,倒是愣了愣。
他自己帶回來的婢,自己還是有印象的。
姜寶鸞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大概是打擾到謝珩了,本就沒想到謝珩會在書齋,否則會掃得文雅一點、小聲一點,不過若知道是謝珩在,蕊娘就不會把這差事丟給了。
姜寶鸞連忙道:「公子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裏看書,我掃完馬上就走。」
一時張,又忘了蕊娘說的話,還是把「世子」了「公子」,自己都沒發現。
謝珩看著被自己撞得有點發紅的額頭,倒是想起了什麼,對說:「進來。」
外面冷得像冰窖一樣,還要幹活,謝珩進去,姜寶鸞自然是不得的,於是把掃帚往牆邊一靠,便繞到了前面去。
書齋裏面沒姜寶鸞想像中的那麼暖和,姜寶鸞看了看謝珩,他穿得也並不多,不過一石青錦袍。
謝珩正站在案前寫字,姜寶鸞乖覺,故意不靠前去,怕他寫的什麼是自己不能看的,反而招來麻煩。
果然謝珩寫了幾筆之後抬眼問:「我記得你識字。」
姜寶鸞點點頭:「是,認得幾個。」
「過來看看上面寫的什麼。」
姜寶鸞這才過去,紙上墨跡未乾,正是謝珩方才寫的字。
「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①
姜寶鸞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
謝珩微一頷首,又問:「知道什麼意思嗎?」
姜寶鸞愣了愣,沒有馬上說話,在謝珩看來倒是未能解答。
其實當然懂。
難道謝珩認為自己是哪裏有錯的嗎?那麼他會像古時的君子那樣改正,還是替自己文過飾非?
再聯繫這篇文章前半部分的典故,姜寶鸞一時失神,心有些惶惶不安。
姜寶鸞垂下眸子,沒有再想下去。
落在謝珩眼裏,姜寶鸞的默然和失神,卻是不解其意。
謝珩道:「只識字也罷,往後你白天來書齋這裏伺候。」
若明白得太多,他反而不要。
這丫頭靈秀機敏,又是一路上使喚過的,他邊剛好缺個人平日裏伺候筆墨,正合適,省得母親那裏大張旗鼓挑人。
姜寶鸞沒想到謝珩會讓來書齋幹活,這明顯比現在乾的要輕省許多,便又雀躍起來。
趕福下子道:「多謝公子。」
「謝?」謝珩失笑,「這有什麼好謝的。」
這倒問得讓姜寶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是高高在上的楚國公世子,又如何會知曉底下人的苦楚呢?
就像以前也一直以為那些陪自己玩耍胡鬧的宮人們每天都很開心。
姜寶鸞想了想,還是道:「這對奴婢來說是個好差事,即便不是,公子發了話那也得謝恩。」
說完,姜寶鸞才意識到自己今日見到謝珩好像一直沒對過他,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於是便亡羊補牢:「是世子發了話。」
謝珩笑了笑,卻說:「就公子吧,以後每日辰時過來,今日你先回去。」
姜寶鸞提著掃帚回去了,到底心裏還是高興的,在謝珩邊待著,哪怕聽一耳朵消息都方便。
回去之後,蕊娘只當姜寶鸞掃完了雪,也沒問什麼,姜寶鸞便也不說以後要去書齋當差的事。
夜裏睡覺,姜寶鸞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問道:「前些日子我在路上見到過二公子的那位通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沛橘躺在床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一時沒有說話,蕊娘正在梳頭髮,聞言手頓了頓,往姜寶鸞這邊看過來。
經過一段時日的相,姜寶鸞也漸漸看出來了,蕊娘雖然不好相與,但卻不太能藏住話。
「這些話我說了,你可別上外頭說去。」蕊娘哼了一聲。
姜寶鸞道:「我也沒可說。」
「自小就聰明伶俐,原也比我們這些笨的長得漂亮,我們是一同來退思堂伺候的,世子那時還很小,卻不要留人在邊,夫人好說歹說才讓他把惜娘留下,因為惜娘是夫人那裏調/教出來的,不留下夫人不放心。」
「咱們幾個都來了這裏,平時就做些普通的活計,這你也看見了,世子邊獨一個,夫人便更加看重。」蕊娘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眼看著世子也大了,尋常人家的公子郎君們,這個年紀都有妻有妾了,只是老爺沒發話,世子的親事暫時被擱置下,夫人就想著要先給他放個房裏人。」
「就是惜娘?」姜寶鸞問。
蕊娘點頭:「世子邊要放個婢子都不容易,房裏人更是難如登天,惜娘又是用慣了的,自然是了。」
「可是惜娘,」蕊娘眼中閃過一憤憤,「最後卻背叛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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