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示意起來，皺眉輕蔑地看了姜寶鸞的肚子一眼，朝後揮了揮手，有一僕婦立刻端了個食盒過來。

姚姑姑小心翼翼打開食盒，不出所料，裡面是一碗葯。

姜寶鸞倒是輕輕舒出一口氣。

總要有這麼一天的，刀子砍到頭上也比懸在頭頂要好，蕊娘方才還說要請大夫，這不就一了百了了。

也不用李夫人和姚姑姑多言，自己就要上前去，姚姑姑卻攔了攔：「夫人還有話說。」

李夫人撇了姜寶鸞一眼，語氣倒不見得很厭惡，慢悠悠地道：「這事是你委屈了，珩兒和我心裡都明白，葉家小姐進門也就是這半年不到的功夫，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到時自然不會虧待你，等一進門，我就做主抬你做姨娘。」

說話的樣子不自覺中帶了些高高在上，畢竟對於姜寶鸞一個來歷不明的婢子來說，這確實是天大的好事。

姨娘？

姜寶鸞一口銀牙死死咬著，心裡不住地冷笑。

有孕之人心緒到底不穩，即便一直迫使自己冷靜，依舊難以自持。

何曾連姨娘的名分都要人施捨？

曾經全天下的男子都任挑選，如今卻低三下四地窩在一間廂房裡，承著的傷害，自尊的□□，還要搖尾乞憐？

李夫人見姜寶鸞不說話，便繼續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留不下來的，這是規矩，向來如此。」

想起當初自己初嫁謝道昇時，溫姨娘盛寵又和前後腳有孕，那時是多麼難堪，便看著姜寶鸞又有幾分不順眼起來。

「婢子就是婢子，你要懂得自己的本分，讓你落下這胎也不必心存怨恨，這都是命，日後更要對主母敬重，好好伺候世子和世子夫人，讓他們恩和諧，不可作挑撥之舉，嫉妒態。」

李夫人說完，這才示意姜寶鸞喝葯。

姜寶鸞走上前去，姚姑姑正要把葯端給，姜寶鸞卻手一抬，葯碗應聲而落，摔碎在地上。

姚姑姑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變故，眼都直了。

姜寶鸞自里出幾個字，對著李夫人冷冷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對我說話？」

李夫人剛想斥罵，聞言也登時呆住，姜寶鸞比先前瘦了許多，可此時立在面前，卻是從未有過的氣勢，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李夫人噎住，氣得臉發青，「怎麼有你這麼不識好歹的丫頭？」

回過頭，那個拿著食盒的僕婦打開了食盒的第二屜，裡面還有一碗葯。

「我就知道你沒那麼聽話，果然是不肯喝葯！我還打量你了委屈，好臉好話給你說，既是如此，你不喝也得喝，葯我備足了，打了這碗自然有下一碗！」

姚姑姑也連忙勸道：「阿鸞你別胡鬧，乖乖把葯喝了，自己喝還舒坦一些，否則們手腳沒個輕重！」

姜寶鸞只一不站著。

立刻便有李夫人帶來的僕婦過來，一左一右架住姜寶鸞，把狠狠到地上。

李夫人氣得直口：「先賞兩掌，讓知道知道厲害。」

另有一僕婦上來，左右開弓對著姜寶鸞就是兩下，姜寶鸞被打得耳邊嗡嗡作響，髮髻也散落下來。

蕊娘又哭起來，不敢幫姜寶鸞，只能在背後撐住，讓不至於被旁邊兩個人拉扯。

這裡一片嘈雜，姜寶鸞眼看著僕婦拿著葯朝自己走來，只覺得屈辱不已，掙扎了兩下，腹中已有鈍痛傳來。

一掙扎，那些僕婦手上用的力便更重，像是活生生要把碾碎。

姜寶鸞撇過頭咬著牙就是不肯張，倒也不是不願喝葯，只是不願意被李夫人以這樣的方式強灌下去。

忽然，廂房的門一下子被打開。

李夫人聽到靜先回頭，卻見謝珩一臉沉地走來。

李夫人面一變，忙問：「珩兒，這會兒你不是該在外面嗎，怎麼回來了？」

謝珩沒有理會母親，徑直過去對著那兩個抓著姜寶鸞的僕婦道：「放開。」

僕婦們不敢不聽，只是剛放開便被謝珩一腳踹倒在地。

「珩兒，你這是做什麼？」李夫人急了，「母親上次就說了，讓你好好理這件事，眼下也是見你遲遲沒有作，這才幫你解決了……」

「我的事從來不用母親多管。」謝珩打斷。

「葉家小姐就要進門了，看見這婢子大著肚子，你讓的面子往哪兒放？楚國公府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

「我的規矩才是規矩，要嫁便嫁。」

謝珩對著李夫人一字一句道：「我就要這個孩子，希母親不要再自作主張。」

李夫人眼睛往上一翻，差點被兒子氣得厥過去。

謝珩卻已轉看著仍舊跌坐在地上的姜寶鸞。

姜寶鸞低低地垂著頭，好像一直沒怎麼來看他，頭髮也散著，整個人很是狼狽，只有蕊娘在旁邊一邊哭一邊小聲安。

他的心倏地一，竟手就扶起。

姜寶鸞在接到謝珩的時候，子卻是輕輕一震。

等謝珩扶著到了榻上，又問：「可有事？」

姜寶鸞腹中痛更劇，但想起謝珩方才的話，卻是搖了搖頭，他想要，不想。

撐過這一會兒，就讓孩子這麼去了罷，也是冤孽，免得生下來像如今一樣被人蔑視侮辱。

但天不遂人願，蕊娘忽然看見了姜寶鸞的擺，失聲喊了出來：「阿鸞，你流了！」

謝珩聞言心裡一，看向姜寶鸞的目卻又是冰冷莫測。

大夫很快就被請來，幸而請得及時，姜寶鸞和孩子沒什麼大礙，只是需要臥床靜養。

李夫人早在大夫還沒來的時候就已經被謝珩氣得回了鶴汀苑，眼下廂房裡的人也不多，姚姑姑在旁幫忙，蕊娘跟著大夫去拿葯。

姜寶鸞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杏紅的帳頂。

早知就不該逞一時之快，早早喝了葯也算塵埃落定。

謝珩還在旁邊，他早已經看出姜寶鸞那個搖頭是說謊。

所以不想要這個孩子？

謝珩覺得不可思議。

但無論怎麼想，他已經做的決定就決不允許被改變。

謝珩冷冷開口道：「日後大夫每隔一日會過來診脈，你有什麼花招都且收著。」

姜寶鸞疲倦地閉了閉眼。

隔了一會兒，小聲地泣起來：「公子，你讓我走吧。」

「走？」謝珩挑了挑眉，不由失笑道，「你懷著我的種，想走到哪裡去？還是要打掉孩子再走？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

他說這話的眉目凌厲殘忍，和他一貫的清雅溫潤全然不同。

謝珩轉過頭來姚姑姑：「等好些了就把遷去退思堂旁邊的院裡面，不許踏出院門半步，也不許閑雜人等，特別是夫人等。」

姜寶鸞一雙眼睛兔子似的紅，死死地盯著謝珩。

謝珩從容地在邊坐下，替拂去被淚水沾在臉頰邊的青，又拿出乾淨的綢帕了手，扔在地上。

「如果敢跑，我就把你的打斷了。」

姜寶鸞絕地閉上雙目，渾不住地抖起來。

如果可以，恨不得自己當時沒有向謝珩求救，可是當時由不得自己選，如今亦由不得自己。

子一旦流落，只能如無浮萍一般，生死都難由自己。

*

胎兒穩定下來的時候，姜寶鸞被遷去了退思堂隔壁的東院，與退思堂有一個角門相連，來往極為方便，然而角門從沒有開過，也無人從那裡進出。

院的院門被鎖了起來，外面有人日夜守著，不讓姜寶鸞出去，只每日定時讓下人通行。

蕊娘也被趕過來伺候姜寶鸞，除之外還有一個年級稍長的嬤嬤，姚姑姑偶爾也會過來看看況。

姜寶鸞的肚子一日大過一日，卻一點也沒有為人母的喜悅，幾乎每日都是在榻上懨懨地坐著，到了點就用飯，一夜就歇下。

姚姑姑有時來了會陪著說一會兒話，開解開解，讓多走走，姜寶鸞上應著，可是私下還是老樣子。

這院只這麼一點大，院子四四方方的，又能走到哪裡去呢？一出去看見那個同樣四四方方的天，彷彿下一刻就要下來把死，就覺得抑又害怕。

夜裡蕊娘歇在外間，睡在室，表面上是睡得安安穩穩的，實則隔了簾帳，親近如蕊娘也不知道整宿整宿地睡不著，以為白天沒神只是有孕之人嗜睡。

黑暗中一切緒都會被無限放大，包括姜寶鸞日積月累的恐懼，恐懼於楚國公府，恐懼於謝珩，恐懼於自己被關在這裡，恐懼於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什麼時候能回家，更恐懼於自己隆起的肚子。

自己為什麼會變這個樣子？

然後在恐懼中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重複和前一天一模一樣的日子。

蕊娘為了打發時間，還找了一些布料和線過來，說是要給姜寶鸞肚子里的孩子做服。

的手藝尚可，東西做出來巧可，姜寶鸞有神時也會跟著綉幾針，但做得不好。

蕊娘就笑：「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笨手笨腳，連針線活都做不利索？」

姜寶鸞低頭替理著線，這會兒心裡倒是舒服一點。

「我在家時不做活，」輕輕地說，「所以我做不好。」

蕊娘放下手中的活計，說：「你做不好，我做這麼會子也累了，這樣吧，我們出去走走？」

姜寶鸞點頭應了，蕊娘就扶著到外面，正是夏末黃昏，晚風吹過有一清爽的涼意，很是舒適。

姜寶鸞走到院子中間，看院中兩株石榴樹的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忽然覺得有些不過氣來，只想回去坐著。

照顧的嬤嬤也過來勸：「姑娘多走走才是，生產的時候也些罪。」

們的目都不約而同擔心地看著姜寶鸞的肚子，但姜寶鸞視若無睹，仍是執意回去。

晚些的時候，嬤嬤請了姚姑姑過來，姚姑姑看過姜寶鸞之後便出去，與嬤嬤就立在檐下說話。

院靜謐，姜寶鸞又坐在開了兒氣的窗邊，們說的話一字不地進了姜寶鸞耳朵里。

「姚姑姑，你倒是看看這樣下去不，眼見著肚子越來越大，也不肯多走——這院子就這麼點大小，走也走不到哪裡去，可怎麼辦呢？」

「我知道，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世子的吩咐，讓在這裡不許出去，」姚姑姑嘆口氣，繼續道，「出去走走還能散散心，在這裡豈不是越走越悶？也難為。」

「人都瘦什麼樣了，只剩個肚子，到時候萬一……這要我們怎麼擔得起呢？」

姚姑姑沒有說話。

姜寶鸞輕輕闔上窗戶，靠在榻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