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謝珩來了。

他是從角門那兒過來的，姜寶鸞一聽見響便睜開了眼，猜著這會兒能從角門進來的也只有謝珩，果然沒一會兒，他就進來了。

蕊娘要給姜寶鸞換服，謝珩只示意下去。

姜寶鸞從床上坐起來，獃獃地看著他。

蕊娘走得急，連室的蠟燭都沒點，只剩外面燭臺上的一截新換的蠟燭幽幽地燃著，著重重帷帳連人臉都看不太分明。

謝珩朝著床邊走來，姜寶鸞蓋在錦被下的腳趾蜷了蜷，好在他看不見。

已經很久沒見到過他了。

也不太想見他。

謝珩今日神稍緩，周遭氣氛不像先前幾次見面時那樣劍拔弩張，又見姜寶鸞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布娃娃一般，也不由心裡了。

他在床沿邊坐下，低聲問道：「這幾日還好嗎？」

姜寶鸞低下頭，細長卷翹的睫了，哪是這幾日，他們明明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面了。

他也從沒來過問過，至沒親自來過。

但是很快就回答道：「回公子的話，很好。」

怕一遲疑了，又會被謝珩懷疑什麼，多一事不如一事，真的怕了。

哪怕早先只是來楚國公府做一個小小婢，與的世天壤之別，那時也沒有如此沮喪過，還是滿懷期待地希日子能好起來，或者等著等著徐太后他們就回長安了。

聞言，謝珩輕輕地「嗯」了一聲，本也不辨真假，卻忽然看到尖尖小小的下。

比以前更瘦了。

謝珩便抬起的臉來看看，說：「果然瘦了。」

昨日姚姑姑來找他，告訴他姜寶鸞的如今的況不大對，姚姑姑經的事多了，等閑是不會來對他開這個口的，謝珩心裡便有了數。

懷著孕，還是過來看看比較妥當。

只是最近事多，他無法立刻過來，便拖到了今日。

謝珩皺眉：「是送過來的飲食不好？」

姜寶鸞立刻搖頭：「不是，是奴婢吃得。」

「吃得？」

「也不是，」姜寶鸞咬咬牙，「如今吃得多起來了，只是先前害喜所以才吃不多。」

謝珩沒有說話，轉而把目轉到了隆起的肚子上。

幾個月前的時候，那裡還是幾乎看不出弧度的，如今已然長這麼大了。

再過不多久他就會見到他的第一個孩子。

給他生的孩子。

他倒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先有一個庶子，還是一個份來歷不明的子所生的。

謝珩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了的肚子，然後把整隻手掌放了上去。

他不敢用力上去，只是拇指微微地挲了一下，隔著錦被不到什麼。

但是姜寶鸞看見了他的作，心多跳了幾下，想不到卻驚了肚子里正安寢的孩子。

孩子重重踹了姜寶鸞一腳，恰好踢到了謝珩的手掌之下。

謝珩也察覺了，只是一愣，到底覺有些不可思議。

他繼而訕訕地拿開了手，問：「它怎麼還不睡？」

姜寶鸞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扯了扯角，了肚子幾下當做安。

「許是白日睡多了吧。」隨口胡扯。

謝珩點點頭，一向冷然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點恍然大悟，但是旋即又恢復正常。

姜寶鸞又道：「夜深了，公子也回去歇了吧。」

謝珩想了想，道：「不回去了，我今夜睡在這兒。」

他這樣一講，姜寶鸞後背一涼，但是又不能拒絕。

謝珩自己去了裳，姜寶鸞這才想起自己還靠坐在床榻里側，照理一直是自己睡外面，謝珩睡裡面，夜裡或者早起都方便服侍。

掀開被子就要起先讓謝珩睡進去，謝珩見狀按住的肩膀，指了指的肚子，說：「躺下。」然後自己直接躺到了外側。

兩個人時隔多月後再度睡在了一起。

姜寶鸞知道方才話還沒講完，不會這麼容易就能睡了，果然謝珩躺下之後又道：「最近事多，倒沒顧上你這裡。」

「奴婢這裡樣樣都好，蕊娘們也盡心，公子不用記掛。」

謝珩不置可否，又說：「姚姑姑說你天天悶在屋子裡頭。」

「是奴婢子犯懶，天氣又熱，這幾日涼快了就好了。」

謝珩察覺出話里的小心翼翼，卻沒有放在心上。

「有什麼缺的就和姚姑姑說，讓蕊娘去一趟便是。」

姜寶鸞應了是，又問：「公子什麼時候娶葉家的那位姑娘？」

謝珩淡淡道：「下個月。」

姜寶鸞掐指算了算，說是八月初，眼下已經七月里了，可不就是下個月嗎，自己過日子都過糊塗了。

一時二人無話，許久之後姜寶鸞聽見謝珩的呼吸聲清淺，知道他已經了睡。

這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又同往常夜裡睡時看著帳頂那般，但今日不知為何，看著看著很快竟有了睡意，眼皮一垂也沉沉睡去。

如此便是安穩地睡了一夜，夜裡歇得好，早晨也醒得早，才剛有灰濛濛一亮從窗紗里進來，姜寶鸞便醒了。

轉過頭便發現邊的謝珩，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謝珩昨夜是歇在這裡的。

謝珩還睡著，姜寶鸞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睡倒是了一些清冷，又多添了幾分和。

姜寶鸞撐起子想起來，可因為昨夜謝珩睡在外面，出去就不方便，只能無奈地再度躺下。

不想謝珩睡覺警醒，這一下便將他吵醒了。

他一大早被吵醒倒不生氣，只是了額頭，問：「幾時了？」

「還早，公子再睡一會兒。」姜寶鸞答道。

謝珩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閉上眼睛繼續睡，只是躺在那裡。

隔了片刻后，他說：「這幾日府上辦喜事，人多事雜，你自己小心著些。」

姜寶鸞垂下眼瞼，小聲地應了一下。

怎麼不小心呢？連這裡都出不去。

每日偶有人進出，很快便重新把門鎖上，連院門落鎖的聲音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我要離開范幾日，今日就，接著就是親，在孩子出生前，大概不會有時間再過來看你。」

姜寶鸞點點頭：「公子放心吧，這裡一切都妥當。」

不知為何心念忽然一，又問了一句：「公子是要去河東葉家準備迎親的事？」

謝珩笑了，他本不想答，但思及姜寶鸞眼下況到底怕多思，便道：「不是，和葉家沒關係，是羯人從長安撤離了。」

姜寶鸞呼吸一滯。

羯人走了？

那弟弟和母后他們是不是就能回長安了，也能回家了？

發自心地想笑出來，可是角卻怎麼都扯不開，好像僵住了一般，繼而又是格外酸楚。

姜寶鸞的眼神亮起來，狀似無意地繼續問：「聖駕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過幾日就要啟程。」

「怎麼這麼突然？」

謝珩無奈地笑了一聲，似是在嘲笑的無知。

「朔方節度使被羯人殺了之後才給他們長驅直的機會，如今河西節度使接管了朔方一帶，整頓兵馬之後趕走了羯人，迎回陛下和太后。」

他只說到這裡，多的就沒有再說了，反正姜寶鸞一個婢也聽不懂。

河西節度使吞併朔方一帶，驅逐羯人，並且讓朝廷回來，若河西再度勢大，對范的勢力也會有所影響。

他原本想著索就讓這天下繼續下去，然後再收拾河山，不想卻讓人捷足先登，壞了一盤棋。

眼下也只能暫時先對朝廷虛與委蛇，俯首稱臣，先代父親前去聖駕回京的路上請罪，當時運送糧草以及救駕不利，導致朝廷南遷多日，即便那時傷是有人故意為之，加上後來他查出來謝琮在他臨行前在他飲食中下了毒，才使他敵不利，這一遭也是必須走的。

范勢大，就算不去請罪，朝廷也不敢把他們如何，如今只不過是不想給河西可乘之機，維持表面的君臣之道。

想到此，謝珩不由皺了皺眉。

而姜寶鸞卻已經側過頭去，死死地咬住下，努力沒讓眼淚流出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就是不知道母后他們什麼時候到長安，什麼時候來找。

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既然要走，就要走得乾乾脆脆。

不過短短一年都沒到，若是母后看見自己大了肚子回去，站到面前，會有多難過？

姜寶鸞不想這副樣子面對母親和弟弟。

謝珩待如棄履，可卻是父母捧在手裡的珍寶。

是大魏的定國長公主，不是楚國公府的婢子，更不是謝珩的通房，要清清白白地回去，回去那個屬於的地方，從此與這裡一刀兩斷，再不相干。

離生產還有一段時日，如今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忽然邊一，原來是謝珩起了，姜寶鸞強行按捺住臉上又是喜又是悲的神，也跟著起服侍。

的子沉，作便慢了一些，謝珩已按住：「你再睡一會兒，不用急著起。」

姜寶鸞愣了愣，等想回答時，謝珩已經出了床帳。

定定地看著還在飄的床帳，然後悠悠地嘆了口氣。

*

因著謝珩和葉宜採的婚事，整個楚國公府愈發熱鬧起來，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步履輕盈，就怕在這大好日子裡頭了霉頭。

高高的院牆將院與外界隔絕開來，但那些喧囂的聲音偶爾也會約約傳到姜寶鸞這裡來，並且與日俱增。

姜寶鸞現在有時會去石榴樹下站站，可每每聽到一牆之隔的退思堂有什麼響，蕊娘都會謹慎地看看姜寶鸞，而後很快便提議進去。

姜寶鸞卻一點都不以為意。

他們一個娶一個嫁，同有什麼關係？

謝珩是楚國公世子，葉宜采是河東刺史的嫡，二人出背景相當，姜寶鸞見過葉宜采，為人溫婉嫻雅，又端麗清秀，與謝珩極為相配，這門親事天作之合。

而早晚都要離開楚國公府的，首先還是要保養好自己的子，先前是心鬱郁沒有在意，如今倒是看著肚子害怕，姚姑姑們的擔心不無道理，日困著不走，難產了怎麼辦。

但的肚子還是在繼續大起來，又不能出去散步，每日也只能在這院子里稍微走幾步，聊勝於無。

有許多時候姜寶鸞都覺得要熬不下去了，這裡的一切都得不過氣，但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正在的磋磨也便會好過一些，只等來日春暖花開，煙消雲散。

只有撐下去，才能見到親人。

原本姜寶鸞倒以為隨著婚期的臨近，很快就又會被挪到遠一點的院子去，省得打擾衝撞了新婦，但院這邊還是安安靜靜的，沒有讓搬走的意思。

謝珩不讓出去，也不讓李夫人謝嬈等進來，就讓一直待在這裡。

姜寶鸞幾乎懷疑府上都快忘了這裡住著人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

這日天高氣清，惠風和暢。

良辰吉日，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