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炙人,爍玉流金。

七月的天烤得人都要化一灘巖漿，連最膽大的人也不敢在晌午時往日頭底下去走一遭。

昭宮卻涼爽舒適如秋日一般。

殿中放著幾個碩大的黃花梨冰鑒，其中的冰塊一刻不停地散發著涼意,與外面的炎熱截然不同。

姜寶鸞正閉目躺在人榻上小憩,母何氏正在一旁輕輕地用一把細絹羅扇給扇著風,極小心的，生怕風太大吹傷了。

隔了大約半柱香,姜寶鸞眼皮子依舊閉著，上卻道：「靜徽那裏怎麼樣了？」

「明福公主還是不肯吃東西。」何氏說，「公主管做甚,嬤嬤給你做了冰雪元子，這會子想不想吃？」

姜寶鸞立刻睜開雙眼，何氏會意,笑著端了碗來喂。

涼涼的冰雪元子放在玉碗之中,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姜寶鸞吃了小半碗冰雪元子又嫌膩了，嚷著要喝酸梅湯，何氏怕吃多了傷胃,勸了幾句沒辦法,只能給喝了三兩口。

「日待著也怪沒意思的,」姜寶鸞吃了東西怕積食，便坐起來,「一會兒日頭下去了,我去看看靜徽,嬤嬤幫我再準備一碗冰雪元子並雪山酪吧！」

何氏搖搖頭,看向的目中儘是憐：「我們小公主就是心善良，闔宮裏誰不知道呢，明福公主這是擺臉給您看,但是誰把當回事？」

三年前，朝廷奉公主貴給侵長安的羯人，明福公主姜靜徽也在此列中，行至中途，卻被追上來的容殊明所救，免去一難。

容殊明與姜寶鸞自親近，與姜靜徽幾乎沒怎麼見過面，但此回他救了姜靜徽，姜靜徽卻對其種下了，子剛烈，原本是打算在路上一死了之的，不想遇到容殊明救於水火，便認定了這一人，也不加掩飾。

姜靜徽這幾年倒看姜寶鸞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雖不敢很放在表面上，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最鬱悶姜寶鸞後來回來了。

用了晚膳，姜寶鸞出了昭宮，往姜靜徽的芳儀宮而去。

下了轎輦，一道道通傳進去，也沒見姜靜徽出來相迎。

姜寶鸞是徐太后所出嫡長，一出生就被先帝封為定國長公主，足見珍貴重，宮裏的人除了皇帝和徐太后，誰都沒有尊貴，便是皇后見了也要對這個長姐禮讓三分。

姜寶鸞心明了姜靜徽的態度，角卻是向上一揚，笑著進殿。

三年過去姜靜徽都沒清醒過來，今日就是要讓死了這條心。

見到姜靜徽，姜寶鸞也不拐彎抹角，搖著團扇只問：「這是大暑天的沒胃口還是自顧自生悶氣？」

姜靜徽看到姜寶鸞那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便覺得難，轉過臉去。

何氏把食盒放到面前：「長公主殿下知道殿下不肯吃東西，特意讓我們拿過來的。」

何氏是姜寶鸞自小時起的母，除了對姜寶鸞之外為人不茍言笑，又在徐太后和長公主面前說得上話，所以宮人們很是懼怕，就連姜靜徽也不例外。

一聽何氏說話，就知道自己對長姐的態度過了，便只能轉回子來，只是仍是犟著，死板地在那兒。姜寶鸞忍不住拿團扇輕輕打了一下的額頭，笑道：「你吶？」

姜靜徽的宮人連忙盛了一碗雪山酪捧給姜靜徽，誰知又被姜寶鸞訓斥：「糊塗東西，好幾日不思飲食，這乍然給吃如此寒涼的東西，若是一會兒請了太醫，本宮看你們一個個如何擔待得起？」

姜靜徽咬咬，這般要強的人終於抵不住姜寶鸞的兼施，帶著些委屈道：「長姐，你到底要怎麼樣？」

「為了個男人就不吃東西了，說出去你還要不要臉？」姜寶鸞面上仍舊是笑著，極是輕蔑的，「你是大魏的公主，怎麼倒用這種法子來拿喬？」

「你……」姜靜徽被噎得沒說出話，幾乎要把肺給氣炸了。

姜寶鸞讓宮人給自己倒了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慢慢喝著，夏日天氣實在太熱，灼得人渾上下難，貪涼就喝這個。

「我怎麼不吃東西了？長姐行事素來霸道，難道連我暗自難過一下也不肯，也要我說出來嗎？」姜靜徽一向好強，被姜寶鸞激了幾句便忍不住了，「我又不是要著長姐把他讓出來，我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底氣！」

何氏皺眉：「明福公主。」

姜寶鸞攔了何氏，對姜靜徽說道：「大魏只容殊明一個男子了？」

「自然不是。」

「那天下的男兒便任你去挑，何苦憋在芳儀宮中茶不思飯不想呢？子是自己的，壞了可就回不來了。」

姜靜徽臉一紅，強辯道：「我便是自己想想都不了嗎？」

「當然可以，不過那也得看他需不需要你想。」姜寶鸞又扇了幾下扇子，「我們是金枝玉葉，大魏最尊貴的子，姐妹相爭也太丟人了些。」

聞言，姜靜徽心思一，毫不示弱道：「你連想都不讓我想，卻說不要姐妹相爭，你為何不能讓呢？」

姜寶鸞莞爾一笑：「因為他本來就是我的。」

饒是要強如姜靜徽，兒家心思被姜寶鸞毫不留地破，一點臉面都不留，此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姜寶鸞和容殊明原本就有婚約，只是當年還未來得及定下，長安便生變。人人心裏都清楚，當初容殊明去救的也是姜寶鸞，但他未與太后等面，不知姜寶鸞已逃離，反而錯差救了姜靜徽回來。

那時徐太后看見容殊明帶回來姜靜徽，立時就哭得肝腸寸斷，追悔不已，若沒有讓姜寶鸞逃走，容殊明帶回來的便會是姜寶鸞了。

姜靜徽是深知個中因由的，又仰慕容殊明天降神明一般把救走，自是看姜寶鸞和徐太後母厭煩，只是卻無法表現出來。

今日姜寶鸞的話雖蠻橫，但卻也不是沒有道理，姜靜徽拿這位長姐沒有辦法，也只能耐了子，把那點埋於更深的心中，若等來日惹得徐太后不快，那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姜寶鸞看出把話聽進去了，於是便挑了挑眉，襯得額間花鈿活生香，悠悠對著姜靜徽道：「我明日便去郊外行宮避暑，你去不去？」

「不去，」姜靜徽立刻否決，只要姜寶鸞出了宮玩，容殊明是一定會跟著的，去又做什麼，「馬上就要到太後娘娘千秋，長姐不在宮裏留著嗎？」

「我倒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母后恤我苦夏，讓我先出去鬆快一陣子，反正來回才一日工夫罷了。」姜寶鸞道。

姜靜徽斜覷了一眼，不敢再說話。

同為公主，定國長公主和明福公主還是全然不同的。

姜寶鸞不想看妹妹那副全天下都欠了的樣子，稍坐了片刻，看著姜靜徽吃了東西之後便從芳儀宮出來了。

此刻日頭稍斜，不是那麼毒辣了，間或還有些微風吹來，姜寶鸞便朝著壽康宮去向徐太后請安，再加上辭行。

徐太后正在逗一隻鸚鵡玩兒，見姜寶鸞來了，連忙把拉到懷裏，像孩子一般著的鬢髮。

「大熱天兒的，你來這兒做什麼？小心中了暑氣，回頭難了可怎麼好？」徐太后笑道。

年約四十左右，之卻如三十許人，風姿綽約，儀容華。

姜寶鸞往懷中蹭了蹭，撒道：「我想來看看母后都不行嗎？母后我出去玩兒，明日一走，可得有陣子見不到呢！」

「瞧瞧，又哀家的不是了？」徐太后摟著兒，一雙眉眼笑得彎彎，「天兒這麼熱，枯坐在宮裏有什麼好的，你們年紀輕，就該出去逛逛。」

姜寶鸞三年前回來之後，先前一直子不好，近一年多來好不容易養好了，徐太后便只希康健開懷，其餘什麼都不重要。

有些話徐太后沒有說，姜寶鸞這三年來雖面上還和從前一樣，但是作為母親，到底還是能看出些不同的，回來時陳姑姑已經不在了，也不知經歷過什麼，姜寶鸞自己不說，也沒人敢問。

姜寶鸞掰著指頭算了算，說：「一個月之後是母后四十歲的千秋，我便提前半月回來陪母后。」

「我的兒，什麼要，你且先顧著你自己，跑來跑去的回頭中暑，掐著日子回來便是。」徐太后道，「你子也大好了，等哀家的千秋一過，便要開始商議你和昭寧侯的婚事了。」

姜寶鸞的臉蛋紅了紅，嘟噥著道：「母后就這麼急著把我打發出去？」

「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和孩子一般？你看看你弟弟，皇子都快有三歲了，你倒是不心急。」徐太后嗔怪著點了點兒的鼻子。

「弟弟是皇帝，他可是在做太子時就早早地大婚了，我怎麼能和他比呢？」姜寶鸞笑笑，但到底將笑意又收斂了一些進去，問道，「說起來妙容的病如何了？可好些了？」

徐太后擺擺手，嘆了口氣說道：「哀家看的子就那樣了，本來就弱，當年回長安時正逢懷有孕，路上了顛簸傷到了本，一年裏頭不躺在床榻上的日子都，便是連六宮嬪妃請安的那會兒工夫都撐不住。」

姜寶鸞沉默片刻，道：「那一會兒我去看看。」

「你別去，自己都三災八病的，去了皇后那裏別過了病氣給你。」徐太后搖頭，長是的心頭，兒媳沒了可以再娶，兒要是病了那就是剜的心了。

一時到了傳晚膳的時間，徐太后留了姜寶鸞在壽康宮用膳，又讓人把皇長子領了來。

姜寶鸞的弟弟姜昀膝下單薄，統共就只有這麼一個中宮所出的皇子，皇后盛妙容常年臥病在床，難以教養皇子，徐太后憐其孤弱便常抱來壽康宮養著。

皇長子一見到姜寶鸞也在，便順理章地爬到了膝蓋上，上說著：「我要姑母抱。」

姜寶鸞笑著抱住他的小子：「行舟，姑母明日要出去玩兒，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還沒等姜行舟說要，徐太后便說：「他去做什麼？你同殊明兩人好好玩才是，別讓其他人擾了。」

姜行舟原本眼睛都亮了，但是聽到祖母這麼說，他也僅僅只是扁了扁，沒有鬧騰，看在姜寶鸞眼裏，便愈發對他憐起來，又是給他夾菜，又是喂他吃。

看著兒已不再稚的眉眼，徐太後幾次話都到了邊，卻又咽下，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

有些話三年都沒有問，便也沒了問的意義，就這麼稀里糊塗著罷。

晚膳過後，徐太后又叮囑了姜寶鸞幾句，最後說：「最近嶺南那裏發了旱災，民心不穩，明日你前去行宮時不要忘了施濟百姓，雖說遠水解不了近，但也算是穩固人心了。」

姜寶鸞連忙應是，徐太后壽誕在即，嶺南又熱多雨，沒想到竟出了旱災這樣的事，聽著到底不好，是大魏的定國長公主，自然是要百姓的。

想了想又道：「長安百姓雖說富足，但也不乏困苦之人，眼下時氣又炎熱，不若開了粥棚施粥與綠豆湯，只是急了些。」

「很是，」徐太後點點頭，「粥棚的事哀家會讓人籌辦，你且先去行宮快活著，明日施濟的金銀哀家已經讓人準備好了，你略留一留便趕走，這天兒太熱了。」

出了壽康宮，撲面而來就是一蒸騰而上的熱風，姜寶鸞皺了皺眉，何氏連忙上前來親自給打扇子。

姜寶鸞忽然覺得口無比憋悶，整個人也慌得很，下意識用手按了按，這才好些。

遠方傳來轟隆隆的悶響，怕是過不多久就會有一場傾盆大雨，將炎熱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