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寶鸞一行人直到黃昏時分才抵達行宮,這正是一日裏暑氣消退的時候，姜寶鸞卻沒有遊園的興緻，了住之後也沒有再出來。

一向都住在雲映晴雪,這裏視野開闊,地勢又高,正對著遠方的群山，一到天氣晴朗,天高雲闊的時候，碧空遠山點翠，若是天氣寒冷時,還可以看見山頂的積雪，映著熠熠生輝，或是正好下雨,遠青煙黛,裊裊更如仙境一般。

因著這裏的景緻是行宮裏數一數二別出心裁的，先帝一早就把這裏賜給了姜寶鸞居住，也分外喜眺遠山景雲影,但今日卻是一直未出去走。

才用了晚膳,姜寶鸞就嚷著累了,說要歇下，何氏連忙喚來太醫為診脈,太醫看后說是無事,只是路途勞累又中了點暑氣,何氏這才放心,但也仍是將邊伺候的人教訓了一番。

殿點了安神香，姜寶鸞自己有心事要想，也不要他們在跟前一窩蜂地忙前忙后,只說要清凈點歇著，便打發人都出去了，何氏在姜寶鸞邊陪了好一會兒，一直等到姜寶鸞睡沉了，這才悄悄出去，指了敏春和一個小太監在外殿值夜。

何氏前腳才踏出殿外，姜寶鸞已經睜開了眼睛，且瞪得大大的。

從上午見到謝珩開始，便心神不寧了一日，直到這會兒才慢慢平息下來。

不過才是那轉瞬之間的一瞥，或是看錯了也未可知。

節度使及其親眷無詔不得長安，謝珩眼下該是好好地在范待著，做他的楚國公世子，並暗地裏籌謀著些什麼，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長安呢？還是長安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姜寶鸞把頭往手上枕了枕，那人的眼神實在是太像謝珩了，這幾年過去，有時做夢還是會夢見，那種溫和如一池靜水下，卻是骨的寒冷，今日更是不加掩飾。

抿了抿，一彎柳眉輕輕蹙起，愁緒縈繞於翦水秋瞳之中。

可是即便是他又能如何？

回到了宮中，在母后的邊，弟弟是天子，還有容殊明經常陪著，邊亦有數不清的宮人和侍衛，誰又能近的呢？

還能再讓回去不？

想是只這一面，日後便再也沒有再見面的時候了。

怕是這短短一眼，謝珩自己都會心存懷疑。

心事不能與人訴說，姜寶鸞只能不斷地在心裏安開解著自己，想到種種，也便漸漸不怕了。

這一日旅途疲憊又勞心，姜寶鸞在安神香的熏染之下，也漸漸沉了夢鄉。

到了三更天的時候，姜寶鸞忽然從夢中驚醒。

許是白日裏被嚇到了，在夢裏又見到了謝珩，謝珩把捉到自己面前，然後當著的面摔死了的兒子，又打斷了的。

姜寶鸞滿頭是汗地醒來，一顆心還撲騰撲騰直跳得厲害。

好在夢都是反的，想來和謝珩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正想繼續睡，轉了個，卻忽而覺得哪裏不太對。

坐起，一時卻並沒有人，只是抱著雙膝，側耳靜靜聽著。

方才好像有人低低地笑了一聲。

但是再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的心像是被一雙手攢著，鬼怪不怕，只怕心裏的那個鬼。

忽然，帷帳前的燭火一暗，彷彿被什麼東西打到，襯著天水碧的帳縵微微晃著，很是可怖。

姜寶鸞聽到了兩聲腳步聲，好像有人向這裏走了幾步，卻又停住。

這腳步聲……

姜寶鸞後背一陣陣發涼，只覺得下一刻那人就要掀開床榻四周的帳縵，直接出現在面前。

「謝珩……」姜寶鸞著聲音輕輕了一聲。

無人回應。

而帳外燭火也只那麼一下，再去看時已然好端端地燃燒著。

難道一切都只是的錯覺嗎？

姜寶鸞死死地抓著被褥，終於忍不住了外面上夜的宮人們進來。

不一會兒，何氏也被驚了，殿查看。

姜寶鸞面蒼白地靠在引枕上，玉畫端來香薷湯餵給喝，又有宮人忙著去請太醫。

何氏覺出不對，忙坐到姜寶鸞邊輕聲問道：「殿下怎麼了？可是剛出了宮認床？」

這模樣倒有些像姜寶鸞剛回來那會兒，但何氏在心底沒說出來。

姜寶鸞搖搖頭，不肯說什麼，只說是做了噩夢。

何氏到底只是母，不敢著問，便只好乾等著讓太醫過來診了脈，仍舊是傍晚時那個說法，也是沒了辦法。

這時敏春忽然彎腰從床榻邊撿起了一樣東西，拿起一看卻是一塊月白的四方帕，上面還沾著什麼東西。

敏春讓宮拿來燭臺仔細一看，便說：「上面似乎是糖漬。」

玉畫看了道：「這不是公主的東西。」

何氏道：「大半夜的你們胡沁什麼，外面守衛森嚴，裏面又有上夜的人，憑空出現什麼帕子呢？倒拿來嚇著公主！準是哪個小宮人貪吃糖，把這東西落下在這裏，這會子卻又不敢認了，等明日一早我再找你們算賬！」

饒是這樣說著，何氏又給旁邊的掌事太監黃公公使了眼，黃公公示意，連忙悄悄出去吩咐再撥一波侍衛過來守著雲映晴雪。

姜寶鸞見到敏春讓宮人拿了那塊帕下去，便怕得再也忍不住，渾開始打冷，不斷地抖著，連何氏都慌了手腳，不知要怎樣哄才好。

「把容殊明來！」啞著嗓子說道，「你們快些把殊明哥哥來，讓他來行宮陪我！」

「好好好，嬤嬤這就讓他們去人，殿下別怕……」

姜寶鸞在嚨里哽咽了一聲，然後便臥倒在床上，把頭埋被褥之中。

「公主……」

「……我的好殿下，這到底是怎麼了？」

雲映晴雪的寢殿中燈影幢幢，一片忙。

謝珩藏在花木蔭蔽的死角，看著裏面，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真是。

姜寶鸞。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名字。

若說先前還心存疑，那麼方才他潛殿中時的那一聲「謝珩」，便將暴得徹徹底底。

就算的殿外調來再多的侍衛，照樣別想困住他。

他先前是懷疑過冒認長公主，但眼下景謝珩早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定國長公主不是後來才認回來的公主，自小就在宮裏長大，若是失散也必定就是長安淪陷的那一年時間裏，正好和阿鸞在楚國公府的時間對上。

太后和皇帝不是傻子，把帶回去的容殊明更不是傻子，怎麼會認不出假貨呢？

更何況他找人查來定國長公主的閨名，阿鸞正是出自姜寶鸞這個名字，若是之後才去冒認，怎麼能當時就想到用阿鸞這個名字？

天下不可能有人長相一模一樣，名字還相似。

怪不得如此決然地要走，原來只是把他當一個暫時的避風，利用楚國公府來庇護自己。

的親人一回長安，就毫沒有留地走了，甚至連兒子都可以拋下不要。

他算什麼？他們的兒子又算什麼？

當時謝謹才剛剛出生，雖然旁邊伺候的人不缺，可乍然沒了母親的陪護，謝謹幾乎天天晚上都要哭得歇斯底里，直到疲力盡才肯睡。

甚至都沒想過要名正言順嫁給他。

謝珩的手握住劍柄，瑞眼通紅一片，直直地盯著不遠那道殿門，彷彿下一刻就要拔劍將其劈開。

新添的守衛們很快開始四搜查雲映晴雪，謝珩雖尚可與他們周旋，但再久留也是沒有意義，便先行出了這裏。

一出雲映晴雪，謝珩的暗衛們就迎上來，見謝珩面格外鬱，一時都不敢出聲。

到了守衛稍鬆懈之，曹寬便低聲向謝珩彙報：「自從陛下回了長安之後，朝廷上下人心浮很為嚴重，有不人都只為了中飽私囊，整個大魏竟如篩子一般，只是……」

謝珩心不佳，只瞥了他一眼，曹寬便趕繼續道：「昭寧侯執掌的軍十六衛卻是鐵桶一般，一時半會兒無法將人安進去。」

軍拱衛皇城，戍守長安，是這裏最重要的兵力，思及三年前就是容殊明將姜寶鸞帶離范的，謝珩的眼神便愈發沉下去。

「還有呢？」他問。

「嶺南的旱沒有毫緩解，朝廷國庫空虛，但還是撥了大量的錢款前往嶺南一帶，一共五百萬兩，其中有一半未出長安便進了戶部尚書的口袋裏，陛下未曾察覺。」

謝珩輕蔑地笑了一聲，抬頭往雲映晴雪的方向了，不過很快便收回目。

曹寬又問：「世子，是否要讓我們的人把戶部尚書的事揭發出來，然後再將其位置替換下來？」

「不必，」謝珩立刻否決，「這些不急於一時，你只要安幾個人去嶺南的難民裏面。還有，暗中再運送一些糧食前往嶺南，那裏的百姓眼下最需要的不是銀兩，這事要，你親自去。」

大魏已是強弩之末，五百萬兩銀子未出長安便能一半，一路到了嶺南之後只會更，他如今便只需等著嶺南起來，大魏這個千瘡百孔的空架子想來不久之後便會轟然倒塌。

他想了想，又對暗衛們道：「我這幾日要時常往來行宮，長安那邊你們盯些，特別是那個容殊明還有他手下的十六衛。」

一月後便是徐太后的千秋，他原是要進京為太后祝壽的，便藉此機會提前潛長安，查探各況，沒想到卻誤打誤撞到了姜寶鸞。

先前姜寶鸞杳無音信倒也罷了，如今既然被他發現了，他就不會輕而易舉地放過。

是公主又如何？他的東西，絕不允許離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