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寺，長空卷雪。

盛長翼立於亭中，看見撐著他的傘，一步一步走在漫天花白之中。冬日明明枯寂，他卻看著的影，想到了春***漫。

應是此間春。

在這一刻，他與冬雪皆過客，攬春映山河。

盛長翼心泛起了漣漪，目追隨一人一傘而去——突然，停了下來。

他微微垂下的眸子便不自的抬起，睜大，不遠迎風雪撐傘而立的盈盈影清楚倒映在他的眼裏。

剎那間，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萬於是寂靜，獨留的聲音。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溫婉的面容帶著些清冷，從他的傘下了出來，茫然的問他，「在雲州城郊外莊子之前，咱們是不是見過。」

盛長翼就輕輕笑起來。

「你記起來了嗎？」

折夕嵐搖搖頭，「我不記得何時見過，但我見過你方才的——」

方才的什麼呢？

方才的眼眸，方才的神嗎？

斟酌片刻，卻又問不出口。

盛長翼卻接過話：「景耀十一年之前，我們確實見過，還見過好幾次。」

折夕嵐微微驚訝，「見過好幾次？」

皺眉，「但我不記得。」

盛長翼又笑了：「你當時還小……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景耀元年。」

景耀元年——折夕嵐也染上了笑意，「我是景耀元年臘月出生的。」

盛長翼：「對，那年，新帝繼位，我父親了雲州藩王，我隨父親去往雲州，路上遇見了你父親，便一同回去。」

「路過你家時，正是雨雪霏霏，你阿娘帶著你阿姐，抱著你出來接你父親，一家子團聚，歡笑聲晏晏。我記得……你阿爹剛用手了你一下，你便大哭起來，實在是大聲，我便沒忍住，瞧了一眼。」

折夕嵐從這些話里彷彿看見了十五年前的歡喜，恍然一陣，而後問：「我阿娘當時也會朝著阿爹笑嗎？」

盛長翼：「笑。」

笑得很好。

「你阿娘很歡喜，後來，我阿娘還給了一隻釵子。」

折夕嵐回憶起來：「是一隻桃花寶石簪嗎？」

盛長翼嗯了一句，「是。」

折夕嵐便道：「那隻桃花寶石簪換了一袋大米，我家吃了三月。」

輕輕搖頭，「我那時定然是記不得的。」

但卻不想問了。

景耀十一年在雲州郊外遇盛長翼時，也才十一歲，本記不住多事，更別提之前了。

折夕嵐頭靠在傘柄上，沒再問什麼時候見過，只問，「您還記得您之前的近衛周闌景嗎？」

盛長翼點頭，「記得。」

「我記得。」

他知道要問什麼，認真道，「他沒事。」

的傘上積上了一層厚厚的雪。他抬頭看天，烏愈發昏暗，便道：「你先回去，下回再說與你聽。」

折夕嵐便看他一眼，屈行禮，隨後轉而去。直到拐進了游廊，盛長翼才回眸。

他也沒有戴斗篷的帽子，直接冒著風雪回了齋舍。盛槊吃驚，大步過來給他取斗篷，「世子爺，您不是有傘麼？」

盛長翼：「借人了。」

他坐下喝茶，金蛋好奇湊過來，「這回您查清楚了嗎世子爺？折姑娘的長明燈上寫著誰的名字啊？」

盛長翼手頓了頓，茶也不喝了，直接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盛槊便立刻一掌拍在金蛋的腦袋上，「不該問的就別問，練你的刀去！」

金蛋被打得嗷嗷喚，盛槊連忙追過去堵住他的，銀蛋哼了一聲，也過去給盛槊下絆子。

一片打鬧聲中，盛長翼卻微微出神。

——宴鶴臨。

點他的長明燈做什麼？

……

這場雪一直下到晚上，們又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停了風雪，下山路上的雪被鏟完之後，五夫人便招呼人抬著班鳴岐下山回家。

這可耽誤不得。

於是一行人便收拾行囊，臨行之前，還見了親自來接傅家兄妹的傅夫人。

五夫人本不讓折夕嵐面，自己向前跟傅夫人打了一聲招呼，便帶著孩子們離去。

傅履眼的躺在馬車裏看著南陵侯府的車隊離去，唉聲嘆氣。傅夫人一掌拍在他臉上，「你真是要氣死我！如今你瞧見了，也無意於你，你不要再去糾纏。」

再看兒，只見萎靡不振，又是一頓氣，「你是不是又被打了？」

傅師師卻沒有說話。

低著頭靠著窗戶，寒風不進馬車，但是的心拔涼拔涼。

傅師師算不得聰明，昨日跟折夕嵐吵架過後，一路上恐懼又氣憤，晚間氣得飯都沒吃，但等到要睡覺時，卻輾轉難眠，耳邊現出折夕嵐的話。

——你以為你阿姐很快活麼？

——你們一家子，附在你阿姐的上啃骨吸……

睜著眼睛到天明，天大白之後才沉沉睡去。此時搖搖晃晃的馬車，讓心裏不得安寧，心也搖來搖去。

一時間覺得阿姐很好，有不盡的榮華富貴，一時間又斷斷續續的想起來，每次看見阿姐的時候，的眼裏都沒有在雲州的笑了。

阿姐快活嗎？

怔怔的問阿娘，「你們為什麼要把阿姐送去選秀呢？一個人在宮裏，多不快活啊。」

傅夫人聞言大怒，「你又從哪裏聽了什麼胡話！閉吧！」

傅師師閉，倒是傅履出些難過的神來，「都是那個道士的話。」

他們家之前很窮的，後來他爹接濟了一個道士，了好友。道士給他家算了風水，挪了祖墳，還給他們姐弟三個換了名字。

大姐姐取了無妄二字，他得了一個履，妹妹得了師字。

這三個名字都來自周易六十四卦。

做完這些之後，他家就開始發達了，他爹便很通道士，那道士離逝之前還給大姐算過卦，說是貴人命，不該在小地方活。

恰逢當年陛下選秀，阿姐便被阿爹阿娘送去了京都，果然開始大富大貴。這些年，阿爹還給道士修了道觀，年年拜祭。

他也有些埋怨，「咱們家小富小貴不是很好麼？如今這般，我都好久沒有見阿姐了。」

傅夫人便一人給了一掌，整個人被氣得發抖，「孽障，孽障，都不準再出門！」

上輩子不做人事，才生出這兩個孽障。

……

南陵侯府一眾人回了家，大夫人早出來接了，瞧見班鳴岐的哭出聲，「怎會如此，好端端的，竟然摔了。」

班鳴岐低著頭，對自己起的賊心很慚愧，又見表妹在一邊看著，連忙道：「母親，咱們快些進去吧。」

大夫人便帶著人回，跟五夫人道：「灼華，這次多謝你了，我先去看看他，明日有空再跟你說。」

五夫人點頭，「嫂嫂，你快些去吧，不要擔憂，大夫說過了，鳴岐沒事的。」

大夫人舒口氣，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住，轉頭對五夫人道：「今日從珍寶閣又採買了一批首飾，明蕊和夕嵐的已送去了五房，你記得讓兩人選。」

說完又急匆匆走，班明蕊好奇，「前陣子不是為了去英國公府壽宴做過頭面了麼，怎麼又採買了。」

五夫人沒好氣的看一眼，倒是折夕嵐道：「大夫人應當是為了我，怕我沒首飾穿戴，又怕單給我一人，我心裏多想，索就再給大家置辦一回。」

班明蕊笑起來，「嵐嵐，那就多虧了你我才能多些首飾。」

折夕嵐也鬆了一口氣。大夫人好相，心善，若是最後跟班鳴岐的事能，往後的日子便也好過一些。

等回到五房，又被五夫人拉到一邊去說悄悄話。

「鳴岐的事，你也不要著急，這事啊，得先鳴岐先被大嫂嫂看出來，我再去說才好。」

「你瞧著吧，就鳴岐那子，不過兩三天，便會藏不住。」

說到這裏笑一笑，「你知曉他為什麼藏不住麼？」

折夕嵐會意：「他是個正人君子，就連看我一眼都覺得愧。」

五夫人點頭，「是，所以我打賭他三天就要餡了，咱們就當不知曉吧。」

親這種事，方不好上趕著的。

道：「你放心，大嫂嫂是個好人，心地良善，一心為了鳴岐好，不會阻止。侯爺為了他的婚事也愁的不行，若是你願意，他會同意的。」

一片坦途。

但折夕嵐依舊沒有底，怕五夫人想太好，最後反而失，還是道：「姨母，先看看吧，您別太著急。」

兩人正在說話，卻見面春山進來猶豫的道：「夫人，雲王府送來了一匹馬，兩個大箱子。」

折夕嵐和五夫人對視一眼，便知曉是馬兒是雲王世子說要送的那匹，箱子應當是折松年要他轉的。

折夕嵐站起來，好奇道：「便先把馬兒牽到後院去，我待會去看。我現在得看看箱子——我爹寄什麼，能有兩箱子。」

春山讓人抬進來，「還重的。」

五夫人卻聽見折松年的名字就不耐煩，「我最是不喜你爹，他能送來些什麼東西，跟你阿娘親那年，他連個銀鐲子都送不起。」

折夕嵐哭笑不得：「我打開看看。」

結果一打開，便見裏面金閃閃，一溜兒的金頭面，寶石頭面，簪子釵子樣式俱全。

連忙關上，轉頭一看，旁邊的五夫人和春山已經嚇呆了。

好一會兒，五夫人才臉複雜的道：「嵐嵐——你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已經開始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