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冬日的撒進窗戶里，倒映在坐凳之上。星星點點，華奪目。

隨游隼卻不喜歡，他嫌照人眼睛疼。他的馬車裏面總要加一層厚厚的簾子，進來，他放下簾子，又把趕出去。

馬車裏面瞬間暗沉下來。

隨游隼閉著眼睛，子也隨著馬車搖晃，腦海裏面浮現出宴鶴臨方才說的話。

他說——你終將自食惡果。

這句話的意思，隨游隼沒怎麼懂。他微微蹙起眉頭，有些不高興。宴鶴臨就是這般，明明是個武將，卻做事說話跟朝堂上不說人話的老匹夫一般。

想不通便不想，他輕蔑的嘖了一句，睜開眼睛，將一方月白帕子從懷裏拿出來，細細的嗅了嗅。而後目定在帕子邊角，那上面有一點跡。

當初姑娘把這帕子給他的時候，他們正從刑場回去，手上還有鮮。洗乾淨了手，卻明顯不是個細心的人，指甲裏的鮮滴在了帕子上。

這滴還在，帕子也隨他回了京都，可姑娘卻不願意跟他回來。

就像……就像一匹乘風奔在戰場上的野馬。

是需要馴服的。但他實在是歡喜，放了自由。

如今，他後悔了。

他半撐著手臂，手腕微微彎曲，臉靠在手背之上，眼睛半睜半閉。突然輿一陣搖晃，馬車驟然停住，簾子一，進來，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沉下臉，「怎麼回事？」

馬夫駕著馬往後退了幾步，驚恐道：「爺，前頭有馬車攔住了我們的路。」

隨游隼開簾子，看見擋在他們前方的馬車上面寫了一個雲字。

——是雲王世子啊。

陛下最近尤為寵於他。

他於外人面前一向是個清貴有禮的公子，便擺了擺手，「王孫出行，咱們避開。」

而此時，盛槊也在罵金蛋。

「就趕個馬車罷了！竟還出子，傻蛋一個！」

金蛋委屈，「這邊太多人了。而且以前在雲州，咱們走哪裏還需要讓路麼？」

但京都權貴眾多，牽著骨頭連著筋，這也要束縛，那也要退讓，真是不爽。

盛槊見他還不服氣，又要大罵，盛長翼卻抬了抬手，「先下去看看是跟誰家的馬車撞上了。」

盛槊：「是。」

金蛋便委屈的退到一邊，看著前方槊哥跟人說話，沒一會回來，站在窗戶邊跟世子爺道：「是隨家的馬車，裏面坐著隨游隼。」

隨游隼，太子的表弟，年探花，如今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去年他去雲州辦差時兩人還見過。

盛長翼便嗯了一句，思及太子，眼神閃了閃，道：「給他讓路吧。」

但他還沒讓路之前，隨家的馬車卻已經讓開，退至一邊，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世子爺，還請先行。」

盛長翼卻沒有再往前去。旁邊的酒樓寫著醉仙居三字，他瞧了一眼，便下了馬車，讓金蛋去安置馬車，道：「我今日是來醉仙居見友人，已經到了，隨大人可先行。」

隨游隼的聲音沉默一瞬后才傳出來：「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游隼便先走了。」

等隨家的馬車走遠了，銀蛋這才好奇，低聲問：「咱們不是約在了什麼勞什子平樂居麼？怎麼突然改醉仙居了。」

盛槊不耐煩，「你別問，你別想，你就做。」

行吧！他去伺候馬去！

結果一轉頭，便見他家世子爺眉頭又皺起了。

他嘟囔一句，「自從來京都，就沒見舒展過。」

金蛋是個實誠人，「還是舒展過的，見折姑娘的時候就舒展過。」

兩人嘀嘀咕咕，盛槊聽見了，便又是一掌一個蛋，但打完了自己也愁。

世子爺這般忙，都沒時間去見折姑娘了。

兩府相隔，一個南，一個西，都沒地方可以見一見。難道又要去寺廟裏？

盛槊便琢磨著給自己死去的爹娘在明覺寺也點一盞長明燈。

等盛長翼派了人去跟友人說換了地方，見他一臉愁悶，倒是好奇，「你怎麼了？」

盛槊當然不能說實話，他委婉道：「只是突然想到明覺寺香火旺，小的想給父母也點一盞長明燈——京都的點法跟雲州未免不同，世子爺，您說，我問問折姑娘能行嗎？」

盛長翼腳步一頓，睨他一眼：「那你便去問。」

盛槊：「如何問？」

盛長翼：「咱們送了馬兒去，南陵侯府卻沒有馬場，哪日便請了南陵侯府和嚴府一眾人去跑馬，你便找著機會問問。」

盛槊心道好啊，原來您自己有招。不過……

「世子爺，為什麼還要請嚴府的人一塊？」

盛長翼便冷冷看過去，「自己想去。」

他進了雅間，盛槊被關在門外，了鼻子，而後一抬頭，便聽金蛋嘀咕了一句真笨。

盛槊：「你罵誰呢？」

金蛋大聲：「罵你。」

他這回很是信心十足，回道：「槊哥，你可真笨。為了折姑娘，咱們都把南陵侯府的老底查過一遍的，他家除了斷的班鳴岐在京都，哪裏還有適齡的男人過去騎馬？」

盛槊：「……」

他難掩驚訝：「金蛋，你不該有如此智慧。」

京都規矩嚴，必然要有男客在場才行，班鳴岐不能去，請嚴家也是一般的。

嚴家是折伯蒼如今讀書的地方，又是大夫人的娘家……確實合適。

金蛋便驕傲的點了點頭，「所以肯定要請其他人嘛。不然一群鶯鶯燕燕，哪裏能陪著世子爺騎馬，多不痛快啊，世子爺會憋屈死的。」

盛槊：「……雖有智慧，但不多。」

……

另外一邊，隨游隼沿著長街直走沒多久，便到了長安街上。這裏有一家歸客樓，專門做京菜，本地人不見得來，外地人倒是常來嘗鮮。

隨家的小廝跟著主子進了二樓雅間，連忙掏銀子讓掌柜的清出靠窗的雅間，「我家爺喜歡清凈，這銀子買下左右兩間雅間，今日之，你就不要帶人過來了。」

有銀子不賺是孫子，掌柜的喜笑開，「小爺，您放心，保證不會有人來。」

越是靠近過年，他們這酒樓就越是冷淡，外地客人都回去過年了，哪裏還上他們家來吃喝。

自然是滿口答應。隨後出去，殷勤的關上門，小廝滿意轉，卻見他家爺已經推開窗戶，歪在窗欞之上，頗有興趣的看著下面。

小廝不由得好奇，大街上來來往往行人，十幾年如一日，有什麼可看的。

……

臘月初一，宜拜師，宜吃酒肆。

大夫人特地挑了今日，先帶著折夕嵐和折伯蒼去了嚴府，將折伯蒼給先生之後，便又帶著去下館子。

道：「這家歸客居是我喜歡的，帶著你阿姐出來買東西，便總要去吃一頓。」

「他們那裏算不得紅火，客人不多，但不吵不鬧，雅間陳設清雅，東西也好吃，我是很滿意的。」

折夕嵐便笑著道：「那我就托伯母的福，做一回饕餮了。」

大夫人便覺得大方端莊，說話討人歡喜，心中十分。但是下一瞬間，卻又想起剛剛在嚴家時幾個外甥對摺夕嵐的態度，心中長長嘆氣一聲。

嚴家便是大夫人的娘家，百年來詩書傳家，雖然沒什麼人做，但素來有清流之名，請的西席也是桃李滿天下的齊先生。

折伯蒼能去嚴家讀書，還是大夫人親自回家求的緣故。

今日本打算讓班鳴岐送折伯蒼去的，但他傷了，不能下地，大夫人便拍板，索帶著折夕嵐一塊去，「你來京都，多認識幾個小姐妹也好，我娘家的姑娘不似你三姐姐四姐姐，是極為溫順的。」

折夕嵐自然要說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的好話，大夫人卻道：「你不用誇，你誇了我害臊。」

折夕嵐就笑起來，「三姐姐四姐姐該傷心了。」

倒是沒想著結小姐妹，能順利嫁進南陵侯府便好了。

真是越看大夫人越喜歡，便更加在意班鳴岐。

等到了嚴家，一瞧，嚴家的姑娘溫順是溫順，，但聽聞不懂詩書，便立刻沒了興趣，連話也不願意跟說了。

便笑笑，依舊不惱不卑，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般喝茶，——嚴家的茶真不錯，這種不懂茶的人都能知曉這是好茶，喝起來極為清冽。

大夫人極為不好意思，等把折伯蒼給齊先生，便帶著折夕嵐趕走人——之前誇下海口，結果像是撒謊一般，帶過去的人了輕慢，臉上也不好看。

回去坐在馬車裏，又是心虛又氣惱。平日裏瞧著們乖巧，怎麼今日如此高高在上。

折夕嵐倒是明白其中緣由。幾個嚴姑娘向來都是「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一個不懂詩書的人，在們眼裏便了目不識丁的癡兒。

世上有能包容你的人，也有不包容你的。

曾經盛長翼教過，就是，人間獨有，世間有，最是高格，只要認定了自己好，那便不用為了他人的目而局促。

深以為然。沒有平地，哪顯高山。

就笑著對大夫人說，「下回有武將家的姐姐妹妹，伯母定然要與我引薦引薦。今日嚴家姐姐說的詩詞我都不懂，為了不讓我打擊，們連話也不敢多說了，可見是我的罪過。」

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裏才好過一些。

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再次誇下海口：「我跟你姨母說了，咱們午膳不回去，便去歸客樓。那是地道的京菜，你定然是喜歡的。」

折夕嵐點頭，「我聽伯母的。」

這般乖順，卻又什麼事都通，有自己的主張，看著堅韌卻又和，大夫人便越看越喜歡。

握住折夕嵐的手，「你容生的極好，等回去我找找庫房，給你找一對金釵，你戴上肯定好看。」

折夕嵐笑著哎了一聲，心裏那種沒底的心緒漸漸消散了一點。

想，一定是否極泰來了，所以來京都后才如此坦途。

所以——來京都前，是拜了哪路神仙來著？

當時拜的有點多，已經快忘記了。

那就都拜一遍吧！

一路上好心，馬車慢慢的進了長安街，起簾子過隙看外面，便見人人，馬車著馬車。

歸客樓就在長安街中間，這裏酒肆極多，人多也尋常，大夫人笑著道：「慢慢過去吧。」

一路緩緩而行，等終於到時已經正午時分了，折夕嵐先下馬車，而後扶著大夫人下來，兩人相攜轉，剛要進酒肆，便聽後頭傳來馬蹄聲。

們側看過去，就見傅師師從另外一條道上騎馬而來，立在的前面，眼睛是通紅的，一臉怒氣和委屈的看著。

折夕嵐皺眉。

說句老實話，其實並不厭惡傅家兄妹，他們本不壞。見過窮兇極惡的強盜，見過暗滋生出來的嫉妒和惡意，相比這些，傅師師就像個炮仗一般，只要不點燃還能靠近。

但時不時就要炸一炸。

今天明顯又炸了。

看向傅師師，無奈道：「你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