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投壺用的是大肚壺和箭矢。傅師師小聲的跟說，「就是拿著箭矢往裡面丟，每次一人只丟一，箭矢丟進去了就算。一共有四支箭矢。」

折夕嵐點點頭。

傅師師旁邊的姑娘就笑起來，「師師，什麼丟的，那投。這位折家妹妹看起來就沒玩過投壺，你別把人家教壞了，我們當時教你的時候，可沒有如此敷衍。」

傅師師臉漲紅，但也沒敢反駁。

說話的這位是宮裡蘇妃的侄，兩人見過幾面，但是蘇府跟家不一樣，本就是世家。

如此被下了臉面，覺得在折夕嵐這裡抬不起頭，畢竟一見面就說阿姐和自己如何有權有勢的。

但在這聚集了權貴的英國公府里，雖然有名姓，也沒人明著欺負，可卻是耀武揚威不起來。

折夕嵐靜靜的站著，一直不出聲。本就是被連累的，如此來了，便投一投，得個規規矩矩的名次，再規規矩矩的回去。

至於康定長公主為什麼讓來投壺，覺得是閑的。一直在打哈欠，也沒對出什麼興趣的神。

折夕嵐估著是聽說了傅師師的事，想看看降服驚馬的長什麼樣子，所以只說真是好相貌，沒再說其他。

那應該也沒事。沒事就好。

想，最近如此倒霉，也該轉運了。

傅師師卻有些委屈，著嗓子道：「你怎麼也不幫幫我，你平日里不是能說的麼？」

折夕嵐輕聲懟，「連你都能欺負我，一口一句狐貍，***，我在這裡，能幫你罵誰？」

傅師師沉默片刻，而後道：「折二，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折夕嵐：「……」

便特意跟遠了幾步，「傅三，你瘋了？」

傅師師沒瘋。清楚的知道折夕嵐救了一命。想親自拜謝的，但是阿爹阿娘不準出門。

們也不準來謝。

阿娘說，這是折二的計，是的苦計。阿爹說，救命之恩以後再還吧，但是不能讓折二上，否則就甩不掉了。

他們都知道救了的命，但他們理所應當。只有阿兄憤怒難平，拖著斷要去找折二，可惜又被關了起來。

傅師師這幾天越想越不對，越想就越愧疚。低頭問折夕嵐，「我這般罵你，你做什麼要救我？」

折夕嵐：「就當是還你人了。」

傅師師猛然抬頭，懵懵的問：「什麼人？」

折夕嵐緩緩道：「景耀七年，我阿爹又是一月沒回，家裡糧絕。該借的地方都借了，米缸還是見了底，阿娘在院子里大哭，你從隔壁拋了一袋粟米過來。」

道：「傅師師，這恩還你了。」

折夕嵐的話淡淡的，語調也平，但是傅師師不知道怎麼回事，卻有些想哭。

低頭抹了一把臉，「對不起。」

折夕嵐沒理。

家於傅家而言是晦氣，如今傅家於而言也是晦氣。

並不欠傅家的。

投壺很快便開始了。

折夕嵐看那壺，大概頸長七寸，腹五寸，口徑二寸半，高一尺二寸。箭矢用的是三尺六寸之矢。

一個穿紅的姑娘上前，離壺大約二矢半，差不多九尺的模樣。

折夕嵐便大概知曉如何投壺了。

那紅姑娘應是厲害的，只輕輕一扔，直接就投了進去。

便有人鼓掌和喝彩，周圍人歡聲笑語。排在前頭的有七八個姑娘，有五個都進了。

到的時候，便也學著們一般，往上面輕輕一丟，進了。

這不算什麼，沒人覺得驚訝。

傅師師也進了。

沒進的姑娘笑嘻嘻的，也不惱，還道：「不行不行，是風吹了箭矢，可不是我本領不夠。」

眾人一陣大笑，有人道：「潑猴，還不快求求風，讓在你投壺的時候別再吹了。」

嬉笑之間，又是一。

折夕嵐再次投中了。

第三次，很自然的讓箭矢歪了歪，沒中。第四次，中了。

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投完之後，站在一側，依舊安安靜靜。

不過，能覺到，英國公老夫人從投壺之後便看了好幾眼。

折夕嵐沒有看過去，只當沒發現。想，老夫人可能是發現跟宴將軍的過去了，又或者沒發現，只是見過點長明燈，所以對關注了些，又或者，宴將軍這次回來，把他們的過往說了。

但……最後一個緣由不可能。

沒有的允許，他應當不會說，他會守住這個。

微微垂頭，覺得第二個緣由最有可能。那就沒事。

不過是一個被宴將軍救過的雲州百姓給他點了一盞長明燈而已，算不得什麼。

如此這般想，才安心一些。

姑娘們全中者已經去領了彩頭，折夕嵐雖然沒有全中，但也不錯，得了一塊玉佩。

瞧了一眼，便覺得應該能當百兩銀子以上。

珍重的收好了玉佩。

直到這時候轉，才發現南陵侯一家子人已經站在一側朝著笑，班明蕊還道：「嵐嵐，你真厲害啊。」

折夕嵐走過去，「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班明蕊：「剛剛，你可能太張了，沒瞧見。」

正在說話，就聽上頭康定長公主道：「剛才太過無趣，再來一局吧。」

英國公老夫人卻道：「康定，還是算了吧，下回再投著玩，我今日壽辰，還要看戲的。」

康定便笑起來，「您老人家今日說了準。」

英國公老夫人拍拍的手，「我們也有好久沒說話了，我正要跟你說說。」

兩人便相攜而去，戲檯子已經搭建好了，咿咿呀呀開始唱小曲。不過隨著老夫人和長公主而去的大多是夫人們，小輩們倒是依舊呆在庭院之中。但這也已經帶走了大半的人。

班明蕊就對摺夕嵐道：「英國公老夫人曾經做過康定長公主的先生，關係極好，長公主平日里不出門的，今日也來了。」

折夕嵐記在心裡。

傅師師走過來，遲疑的道：「折二，我還有話跟你說。」

折夕嵐：「我不想跟你說。」

傅師師都要哭了。

咬著，「那我，那我……」

正要說，一個過路的小丫頭卻突然將手裡的茶壺砸了折夕嵐的上。

傅師師瞪過去，「你沒長手啊！燙著怎麼辦！」

折夕嵐倒是沒覺得燙，但是傅師師這態度……著實是千古奇事。

小丫鬟慌忙道歉，「姑娘，奴婢帶您去換裳吧。」

折夕嵐拍裳的手就頓了頓。

又是換裳啊。這個路數，。

是宴將軍嗎？

不聲。大夫人就道：「咱們馬車上都是備了裳的，讓春螢去取，然後給你送過去。」

折夕嵐便發現，可能被弄髒了是常事了。沒見過大家族行事，今日春螢給多備一套裳在馬車上的時候還奇怪來著，現在看來，真是未雨綢繆。

折夕嵐便跟著小丫鬟一路而去。也不問，只跟著，但是手裡的匕首一直拿著，不敢放鬆。

待到了屋子裡，小丫鬟畢恭畢敬的守在門外，慢慢的開簾子，便見裡面果然坐著宴將軍。

他今日穿得極為華貴，周氣度跟戰場上也不一樣。他虛弱的坐在榻上，朝著笑了笑，「沒嚇著你吧？」

折夕嵐沉默著搖搖頭，「你之前說是壽辰后再說，我以為今日你忙，便不會見我……所以我沒把你的寶石匕首帶來。」

宴鶴臨心了，強自笑道：「匕首是給你的……你沒掉寶石賣了吧？」

折夕嵐再次搖搖頭。

宴鶴臨有些息。沒見之前有千千萬萬的話想說，見到之後，卻又說不出了。

倒是折夕嵐先道：「我對不起你的。第二年我就找了隨游隼。」

宴鶴臨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但沒事，這不是你的錯。」

他看著，輕聲道：「姑娘——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他知道，他都明白，但是他依舊喜歡。

不知所起，一往深。他沒見折夕嵐的時候不信，見了之後便舍不下了，只求神明保佑。

在崖底的無數日子裡，他先是崩潰，再是求神。

求神明保佑家人安康，保佑他能走出去，活下去，保佑……保佑姑娘不用再困在牢籠裡面了。

保佑有一個好夫婿。

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像一隻被困在牢籠裡面的鳥，不斷的想飛走。

但是沒有翅膀。

找到了他，把他看是翅膀，期待著他帶遠走高飛。可他卻自己折了翅。

他苦笑一聲，「如今，我不敢賭你會選我。」

折夕嵐張了張，又閉上，低頭，那種愧疚之又涌了上了心頭。

這個人很哭，但是此時此刻，聽了這句不敢賭你選我的話，的眼淚卻有些酸。

心頭莫名一陣悲戚，低聲道：「將軍，我沒有覺得你不好，不是將軍，不是英雄了。」

宴鶴臨看著，「我知道。」

「我沒有嫌棄你，我很激你。」

「我知道。」

「我也沒有覺得你有任何不好，我覺得你很好……」

「我知道。」

折夕嵐深呼吸一口氣，「將軍，我是個私自私立的人，我……我配不上你。」

宴鶴臨的心緩緩沉湖底，他搖頭，「不是你不好，是我沒福氣。」

他的眸子裡面沒了。

折夕嵐覺得自己虛偽的，知道他這般痛苦，但還是想把話說完，想把麻煩解決完了。

的手一直握著，越握越，道：「我來京時曾帶過來你的長明燈，供奉在了明覺寺天德殿，但那日去的時候，你祖母也在，看見了你的長明燈，還問了我。」

這事宴鶴臨知曉。

他連忙安，「不要的，今日也是祖母幫我，這才能見到你。我本也是打算壽辰之後跟你說的，但昨日祖母突然跟我說，見過你，我便求祖母讓我見你一面。」

無緣無故的，這般私下，為何要幫著他見一面？

折夕嵐獃獃一瞬，輕輕蹙眉，「你把我們的事，告訴你祖母了？」

宴鶴臨怕誤會，急忙解釋，「不是，不是的。是景耀十三年，是我們互換信之後，我就高興的寫信回家給祖母了，讓替我準備聘禮，我好向你提親。」

他說，「只是我沒回來，祖母卻是一直知曉的。我送你的匕首月刃，是祖母給我的護之……」

折夕嵐聞言，先是錯愕，而後呼吸聲越發重，幾近窒息。

隨後，握的拳頭越來越松，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如剛剛那般帶著冷靜的思考和只是拋出思考後的結果，而是再忍不住，淚如決堤，臉慘白，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

說：「將軍，是我沒心沒肺，是我沒良心。」

的語調一句一句加重，又帶著無盡的悲鳴。

「是我當初看上你的本事，如今又覺得你的境麻煩，是我從踏進英國公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就崩了神，覺得如此煩累，不如嫁給表兄安心。」

聲音帶著，站在那裡，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哭了一個淚人。

「是我啊，是我無無義，無時無刻帶著比較，又給自己找足了借口，是我，明明知道你的好，卻還要去質疑你的好。」

叩問心，卻不起推敲，努力給自己找借口，卻又被別人的好掀開醜陋。

著背，站得很直，輕輕道：「所以我確實該被倒霉的。」

直到剛剛他提及明覺寺之事，心裡還有他竟然將此事告訴祖母的質疑，的良心真是壞了。

宴鶴臨也了眼眶，搖頭道，「別這般說自己，你很好，我一點也沒有怪你，我只你好。」

他是希選他，他們可以一起踏過艱難，走過險阻，最後像話本裡面那般，有人白頭偕老。

但是不願意，他也願意放手。

比起白頭偕老，他更願意過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不過，話說的輕鬆，怎麼能甘願呢？他看見哭這般，卻還是沒有說出那句如你所願。

他就掏出帕子，輕的給淚。

「姑娘，我不你。你也不用擔心其他的，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

折夕嵐獃獃地任由他淚，最後搖了搖頭。

「這對你不公平。」

宴鶴臨卻道：「公平的。」

他笑起來，帕子輕輕的在臉上按了按，他的心隨著這一按，也麻一片。

他說，「若是你覺得不公平，那就……那就給我一個機會吧，讓我等等你。」

「我努力一些，讓你活得更鬆快一些，讓你沒什麼擔憂，到時候你再想想我，好不好？」

折夕嵐又開始愧了。

想嫁高門，確實是沒想過嫁這般的高門。但若是放在以前，要是沒有班家表兄，也是願意拼一拼的。

可現在有了更好的選擇，便想都沒想過將軍。他這般好，將的醜陋放在了清澈的湖面上照映，讓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多麼薄寡義。

折夕嵐一點點把他的手往外推，「將軍，你這般，我便覺得自己獐頭鼠目，跟隨游隼是一般的人。」

退後一步，用雲州人的禮，用手放置前，低頭躬，表示恭敬。

「將軍，多謝你。」

轉而去，門打開，冬大好。漸行漸遠，進來，在屋子裡面散開。

宴鶴臨站在里，喃喃道：「姑娘，可我……我不甘心啊。」

他只覺心痛如刀絞。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經嗤笑過文人的誇張。而今是人非，他終於遭到了報應。

終究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