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頭離去后,樊長玉抱著胞妹和趙木匠夫婦坐在一片狼藉的屋,半晌無言。
好半天,趙大娘才吶吶道:“招贅……這哪是個容易的事?我活到這把歲數,也只聽過有錢員外家的獨招贅,像咱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家,誰會愿意來倒門?”
樊長玉沉默著沒有應聲。
王捕頭給出的法子,便是讓趕招個上門夫婿,這樣一來,爹也就算有了兒子,家產自是歸的。
但在宋家退婚,天煞孤星的名頭傳出去后,嫁人都難了,更別說招贅。
先前托人問過的那些狀師,約莫也是知曉家中的況,才沒覺著招贅對來說也算個法子。
畢竟世人都以贅為恥,男子一旦贅,就是連祖宗姓氏都放棄了,在哪兒都抬不起頭來。且不提尋常人家,便是那些游手好閑的地無賴,都輕易不愿贅。
趙木匠布滿老繭的手搭在膝頭,皺的一張臉愈顯蒼老,嘆了口氣說:“這親是一輩子的大事,也不能胡找個人就把堂拜了,不然將來苦的還是長玉丫頭自個兒。”
趙大娘一聽便更替樊長玉心酸,旁的姑娘嫁人,哪個不是爹娘千挑萬選,把對方人品家底了,才風風出嫁?
樊長玉已沒了爹娘,眼下急著找人贅,莫說考量對方人品,只要模樣不是歪瓜裂棗便算好的了。
正要揩淚,忽而想起了什麼,目一頓,抬起頭看向樊長玉:“你救的那年輕人,他有家室了沒?”
話一出口,便先自己否定了:“應當是沒有的,你先前說他從北邊逃難過來的,家中只剩他一人了。”
樊長玉自是聽出了趙大娘的言外之意,卻愣了好一會兒。
趙大娘看沒什麼表示,只得把話挑得更明了些:“他拖著那一傷不是無可去麼,要不……大娘幫你你問問那年輕人的意思?”
可能是心中已有了撮合的想法,趙大娘再看樊長玉,愈看愈覺得和那年輕人相配,長玉自個兒是個有本事的,將來就算那年輕人當真了個廢人,一人也能把家撐起來。
而且今日去宋家求助吃了對方閉門羹,趙大娘對宋硯那忘恩負義的東西恨得牙,一想到那年輕人模樣長得比宋硯還周正,心中就更為滿意。
樊長玉這會兒腦子里糟糟的,聞言只道:“大娘您先別去問,您讓我自個兒先好生想想,想好了我自己去問。”
趙大娘知道樊長玉一貫是個有主意的,得了這話也不再多言,和老伴兒幫著樊長玉把屋子收拾一番后,便先回了家。
長寧有午憩的習慣,之前又哭得累了,睡著后便被樊長玉抱到了床上。
自個兒也合躺了上去,看著帳頂腦子放得很空。
宋硯、那自稱言正的男子,二人疊在腦海里浮現。
說起來,跟宋硯雖是青梅竹馬又自定親,關乎二人的回憶卻得可憐。
宋硯總是很忙,考上縣學前他便一直寒窗苦讀,兩家雖然都住一條巷子里,但為了不打擾宋硯讀書,鮮去找他,若是去了,多半也是爹娘讓去宋家送什麼東西,有時是食,有時是點心。
那時候宋母待很是和悅,還說宋硯努力讀書,都是為了考取功名以后讓福。
后來宋硯考上了縣學,縣學里包食宿,他在家的日子便更了,樊長玉見他一次也更難。
有一回跟著爹去縣城趕集,宋母給宋硯做了一新裳,托們給宋硯帶去。
那是樊長玉第一次去縣學,只覺那里的書塾蓋得可真氣派,門房傳話后宋硯出來見,把宋母給他做的新遞過去,他神淡淡地道謝。
路過的同窗笑著問宋硯是誰,他答是舍妹。
那天回去樊長玉心里一直悶悶的,能覺到,宋硯其實并不希去找他。
未婚妻是個殺豬匠的兒,大抵讓他在同窗們面前很難為吧。
其實從那時起,就想過宋硯若是不喜歡,便和宋硯解除婚約,但爹娘似乎很喜歡宋硯,覺著他上進。
宋母那時候也很喜歡,常在人前說,等宋硯高中,就有臉讓宋硯把自己娶回去了,外人無不夸好福氣。
樊長玉便只私下同宋硯說過解除婚約的事,當時宋硯正在溫書,聞言抬起那雙鮮有波瀾的眸子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妁之言,你就是這般當做兒戲的?”
樊長玉覺著他那話應當是拒絕同他解除婚約的意思,知道了對方態度,就再也沒提過這事。
再后來,便是爹娘過世,宋母上門以那套八字不合的說法退親了。
可能是爹娘離世已耗盡了所有的悲傷,也可能是原本就沒多,現在再想起宋硯,竟一點也不覺著難過。
至于被救回來的那言正的男子,對他的了解就更了。
對方對同樣也相知甚,貿然在對方重傷無可去之際問對方愿不愿贅,多有幾分挾恩求報和乘人之危在里邊了。
和宋硯的婚約就是當年爹娘對宋家有恩,由此定下的。
樊長玉不愿再經歷一遍和宋硯那場婚約一樣的糟心事,但眼下確實又別無他法。
思來想去,覺著要不還是跟那言正的男子的商量一下,問他愿不愿假贅吧?
自己只要保住家產就行,對方傷好后,是去是留隨意。
他若要走,樊長玉自然不會攔著,救他一命,他假贅幫自己度過難過,至此算是兩清。
他若要留……樊長玉想了想對方那張清月新雪般的臉,好像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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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閣樓上,剛從海東青腳上取下信紙的謝征,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不耐地擰起一對劍眉,心道自己還能染風寒了不。
純白的海東青兩只鐵鉤般的爪子抓著木質窗沿,微偏著頭,用一雙智慧的豆豆眼盯著自己主人。
謝征展開信紙,看清信上所書容后,臉卻是瞬間難看了起來,隨即角多了幾分冷冷的嘲意。
那人一日未見自己尸首,果真是一日難安,這麼就快就派了人去徽州接手自己的勢力,派去的還是那一位。
那封信紙被扔進了床角的炭盆里,很快化作一片灰燼。
謝征靠坐在床頭,從大開的窗戶里吹進的冷風吹了他額前的碎發,卻吹不他滿臉的霾。
接手了他徽州兵權的那一位,怕是比京城那人更想讓他死,眼下他的舊部們自難保,萬不敢輕舉妄,以免讓那位野狗一般尋到了味道過來。
在傷好之前,他只能先蟄伏此地,從長計議。
謝征瞥了一眼自己襟上新染上的跡,面上的神更為自厭不耐了些。
“咕?”久未等到指示的海東青往另一邊歪了歪腦袋,繼續用那雙豆豆眼盯著自己主人。
“滾吧。”
謝征不耐煩閉上眼,好看的一張臉因過分蒼白,罕見顯出幾分的脆弱來。
海東青似乎經常聽他說這句話,得到了指令,立馬心滿意足拍拍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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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果真染上了風寒。
樊長玉醞釀了一下午見了他要說的話,晚間還特意炒了兩個小菜,切了一盤鹵好的豬頭一起給他送過去,豈料這次在閣樓門外了好幾聲,里邊都沒人應。
擔心里邊的人出了什麼意外,直接推門而后,才發現那人就躺在床上,不過臉上蒸著一層不正常的紅暈,整個人都昏沉著。
樊長玉忙了趙木匠來,趙木匠給人把完脈后,對著自己那本殘破的醫書翻了半天,開了張最保守的治風寒方子。
樊長玉大晚上的去關門了的藥鋪拍門抓藥,拿回來煎了給他灌下去后,對方上沒過多久就出了一汗。
只是趙木匠給謝征汗換藥時,發現他傷口似乎裂開過,紗布上都染了不跡,心中還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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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
燒已經退了,頭也不再昏沉,只是嚨干疼得厲害。
為了方便他自己倒水,那對老夫妻特意在他床邊放了一張圓凳,上邊擺了茶壺和陶杯。
謝征撐著子半坐起來,正要給自己倒杯水喝,房門忽而在此時打開了,那名子端著一個大碗進來,見狀道:“茶水是冷的,你才退了熱,別喝,我給你煮了一碗豬肺湯。”
趙木匠說豬肺湯有清熱、止咳、潤肺的作用,昨日殺的那頭豬,正好還剩了一桶下水,樊長玉便拿了豬肺煮湯。
謝征啞聲向道謝,因著這次的食不是什麼腸了,他接過后沒有半點心理負擔地喝了起來。
但剛一口,他的臉就變得怪異起來。
在樊長玉的注視下,他默默咽下了那口豬肺湯,問:“這是你煮的?”
樊長玉點頭:“是啊,怎麼了?”
雖然是第一次煮這勞什子豬肺湯。
謝征端著碗,卻不再喝,道:“沒什麼。”
只是有點難以相信,這碗豬肺湯和之前的腸面,竟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樊長玉還在勸:“你趁熱喝完吧,趙叔說豬肺湯止咳潤肺,對你有好。”
謝征:“……有些燙,我晚點再喝。”
他本以為話說到這份上,眼前子也該走了,怎料對方卻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我好像還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姓樊,長玉,鎮上的人都是直接我名字,往后你也可以這麼。”
謝征淡淡點頭,他聽過那大娘喚,在此之前便已知曉名諱。
他不怎麼接話,屋便又陷了靜默。
強行跟人嘮嗑,樊長玉也有點囧,但想到自己此番的目的,還是只得著頭皮繼續問:“你先前說你姓言,名正,是哪個言?哪個正?”
謝征答:“言之有理的言,正人君子的正。”
似覺著樊長玉不曾讀過書,不一定能明白自己說的是哪兩個字,他用手蘸了杯中冷茶,在床邊的圓凳上一筆一劃寫下清正方酋的“言正”兩個字。
這二字都是從他原本的姓名中各取一偏旁部首組的。
他食指很是瘦長,指節分明,修竹一般,應當是一雙執筆極為好看的手,但指腹和指背都有深淺錯的傷痕,難以想象在此之前,他都經歷過什麼。
哪怕以指尖為筆,他寫下的字也自帶一遒勁,樊長玉莫名就看出了神。
直到寫完“正”字的最后一橫,對方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這兩個字。”
才驟然回神,再開口時卻有了幾分遲疑:“你從前也是個讀書人吧?”
他那一手字寫得極好,瞧著似比宋硯的字還風骨些。
謝征卻道:“一介武夫罷了,哪敢妄稱讀書人。”
他這話瞧著似在自謙,莫名又帶了幾分狂妄的嘲弄意味,似乎極不喜歡那些所謂的讀書人。
樊長玉松了一口氣,又問:“那你從前是做何營生的?”
謝征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覺著今日頗有幾分刨見底了,但念及對方救了自己,又愿意收留他養傷,問清楚些倒也是理之中。
他稍作思量道:“算不得什麼正經營生,曾在鏢局給人做事。”
怎料那子臉上突然就浮現出了幾分驚喜之:“這倒是有緣了,我爹年輕時也是在外邊走鏢的!”
謝征:“……真巧。”
好在對方沒繼續問他關于鏢局的事,兩手握著,似乎頗有些張,又問了他一個問題:“那你親了嗎?”
謝征審視起眼前的子,被他盯著,面上似有幾分窘迫,但獨獨沒有怯。
他一時間也琢磨不問這話的意思,如實道:“未曾。”
樊長玉手都快被自己掐紅了,才終于破罐子破摔徹底豁出臉面去道:“那個……我想請你幫個忙。我家中遇到了一些麻煩,我爹娘過世后,大伯一心想占了我家的房地,昨日搶地契不,接下來怕是得去府遞狀紙了。若由府判,我爹娘膝下無子,那房地當歸屬我大伯,要想保住房地,而今唯一的法子,便是我趕招贅個夫婿。”
謝征眼皮狠狠一跳:“你想讓我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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