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夫診所。寧立言躺在病床上,邊放著幾份報紙。
看著報紙上「津門大豪逃之夭夭,警方懸賞追捕」的消息,寧立言心中只覺得既荒唐又有些哭笑不得。這件事在前世也發生過,不過是因為斧剁宋禿子事件發生,天津警察局發出通緝令,袁彰武只能逃跑避難。
如今宋禿子就在外頭給自己當保鏢,反倒是郭建章死了,結果卻還是一樣。看來冥冥之中似乎真有著某種定數,從某種意義上看,繞了一圈,確實又回到了原有的軌道。
不知道這回袁彰武是不是還會遇到土原賢二,還能不能像當年那樣殺回來。不過就算他真的殺回來,寧立言也不怕他。
前世袁彰武逃跑時,家裡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幫徒弟為他看守家業,劉海雖然弄走了袁彰武,卻沒能吞併他的勢力。隨後全面抗戰發,平津淪陷,袁彰武借日寇之力強勢回歸,劉海就只能狼狽而逃。
這一世的形和那時候全然不同,袁彰武的徒弟現在有一半都在診所里,排隊給自己問好,外帶罵袁彰武八輩祖宗以示自己的清白。大批弟子倒戈到自己這邊,袁彰武的勢力已經土崩瓦解,就算沒投誠的那幾個,也是存著自立門戶的念頭,不會再買這個師父的賬。
日本人都是勢利眼,沒了地盤和徒弟的袁彰武連狗都不如。土原賢二隻要沒瘋,就不可能還像前世那樣花大力氣栽培這麼個混星子。
類似的況,不同的結果,最大的差別還是在於錢財。
上一世袁彰武雖然跑路,但是家當未失元氣尤在,人心也就掌握得住。這一世袁彰武的經濟已經瀕臨破產,徒弟的忠誠度遠不如前世。再者就是郭建章的死,讓這幫袁門弟子大為心涼。
郭建章這種親信都能因為懷疑就死,自己在袁彰武邊,究竟是個什麼下場就不用多說。
之前在六合倉庫傷的那些人,醫院裡欠著醫藥費,家裡的老婆孩子飢腸轆轆無人問津,應該給的供養全都見不著。在這種況下,徒弟們心灰意冷,其實也是理中事。三來,前世袁彰武逃跑是因為單純的殺人,一起刑事案件,混混惹上司逃跑,本就是極尋常事,弟子不會太當回事。可這回袁彰武上除了殺人罪,還有一項漢罪,這況就不一樣。
郭建章雖然死了,但是他的賬本放在哪,寧立言已經知道。就在袁彰武接到丁振芝電話的檔口,已經有幾個劉海的得力部下,把賬本送到了天津保安隊指揮部。據中日雙方談判的約定,中國政府不能宣傳抗日,不能支持抗日武裝,也就是抗日有罪漢反倒沒罪。
袁彰武幫助日本人運軍火、抓勞工、運輸軍需的罪名在公開場合不會被追究,甚至連其他兩軍火中國都不能沒收。可是天津地方政府包括東北軍的人,不會真的當這事沒發生。
如果說刑事罪還能找個律師設法打打司,這種漢行為不需要任何法律流程,隨時都可能被子彈制裁。現在袁彰武跑了,保安隊等武裝就只能找袁門的弟子說話。
這個時候如果不和袁彰武劃清界限,不但在華界會被刻意針對,就算在日租界里藏著,也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挨了黑槍。國民黨以暗殺起家,做這種事是行家裡手,混混平日可以充好漢不怕死,跟這幫人面前可是不敢耍橫。
除了數袁門死忠或是與劉海有死過節的,其他人大多選擇了投降。可是投降給誰,這也是個頗費思量的事。向劉海投降不是不行,可是投降之後自己的地盤能不能保住,能保住多,都是個問題。
再說袁門弟子之前與劉海大打出手,雙方有極深的過節乃至私仇。現在說投降就投降,這個中間也缺個過橋,彼此面子上都下不來。寧立言的存在,就是兩面最好的橋樑,讓這些人有了個全新的選擇,向寧立言投降。
寧立言是幫里的大輩,向大輩低頭並不算丟人,有這位大輩作保,劉海也不至於趕盡殺絕。這兩天診所里坐滿了剃頭背後紋烏的袁家弟子,在寧立言面前卻都要裝出一副溫馴模樣,讓前來保護寧立言的武雲珠笑得前仰後合。
桌子上,一把柯爾特公司生產的7.65mm口徑M1903式手槍被拆了一堆零件,隨後一隻纖纖素手劃過,一陣令人眼花繚的作,幾秒鐘時間后,這些零件便又組了手槍。這種手槍在中國有個更別緻的名稱:馬牌擼子。這個名稱的來由也簡單,在手槍的握把護板以及槍上,都有口含標槍小馬的圖案,國人也就以此作為稱呼。
這把槍是楊敏從娘家要來的,楊以勤家裡有幾把手槍,但是眼下戰爭年月,天津城裡也不太平,對於槍械的管控嚴格。大戶人家有槍是都知道的事,大家看破不說破,沒人點出來。但要是因為手槍惹禍,平息事端也頗為麻煩。寧立言再三表示過不需要槍支,楊敏依舊從娘家半要半的弄了這把手槍過來給寧立言防,只不過隨後就被武雲珠看中,了的。
武雲珠在關外時每天和東洋馬以及鏡面匣子為伍,到了天津這兩樣嗜好就都斷了來源。尤其是隨著槍支管控力度加大,沒了手槍把玩憋得要發瘋,這把手槍算是幫了大忙。那些混混平素好勇鬥狠也都是刀子,見武雲珠能在幾秒時間完槍械的拆裝,也都嚇得脖子冒涼氣,沒人敢在面前放肆,態度就放得越發低。
「袁彰武跑了,這個混賬東西連句話都沒說,自己就跑了。要我說這就是做賊心虛,殺郭建章行刺寧三爺的人,一準是他找的。我們這幫人連點風聲都沒聽到,就這麼讓他跑了。那屋早就搬空了,除了點笨傢,什麼都沒剩下。而且日本憲兵上門封門,不許別人進去。那幫玩意有多橫三爺心裡也有數,咱也是沒辦法。至於袁彰武跑哪去了,我是真不知道。天地良心,若是我們說一句假話,就我們天打雷劈……」
指天畫地表示忠心的,是袁彰武邊名王自海的打手,一摔跤的功夫了得,在混混圈子裡很有些名氣。可是如今在寧立言面前,他也是乖乖做出一副三孫子模樣,半點不敢出桀驁不馴的做派。落的凰不如,何況本就不是凰,在這個時候就更端不起架子。
寧立言道:「袁彰武的為人,大家心裡有數,他要是把去向對你們說了,那也一定是假話。你也不要多想,我們不是袁彰武,沒他那麼鼠肚腸。過去大家各為其主,互相下黑手都正常,就算你想打我的悶也沒什麼不對。這回你帶著自己的碼頭和手下的人投奔過來,今後大家就是一口鍋里吃飯的弟兄,只要你自己不歪心眼,我保證沒人會跟你過不去。」
「謝謝三爺,有您這話小的就放心了。小的手下這一百多弟兄,以後就聽您老的吩咐,您怎麼說,我們怎麼干。」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響起一個驢似的大嗓門:「我乾兒子要你們這幫玩意能幹嘛?他有自己的正經營生,用不著吃這碗飯。你這話留著跟劉海說,別在這磨嘰了,趕躲開!」
房門一開,一個高個子老人從外面走進來。這老者鬢髮斑白,但是神矍鑠,走路虎虎生風,一上好袍褂穿在他上,怎麼看怎麼像是制服。一雙三角眼四,看人的眼神就像是準備撲擊獵的老鷹。
寧立言一看來人,掙扎著坐起道:「乾爹,您老人家怎麼也來了?這點小傷不妨事,不該驚您老人家。」
「自己爺們不用客氣。我聽馬大夫說了,你的沒嘛事,沒事就好。要真是給我乾兒子落下點傷,我剝了他袁彰武的皮!」
來的這高大老人,正是寧立言的乾爹,曾經任天津警察廳長如今賦閑在家安心做富家翁的楊以勤。楊以勤出貧苦,雖然如今已經了面人,舉止做派里,還帶著濃濃的市井烙印,說話嗓門洪亮,作也很隨意。一步來到王自海邊,手在其肩膀上用力一拍。
「怎麼意思爺們?坐這不打算了?你要是樂意住這,我給你安排,保證讓你住到老。」
「別……楊廳長……楊老爺子。小的這是讓您給嚇迷糊了,忘了地方,您老別怒,我這就走。」
王自海說著話已經站起,朝楊以勤點頭哈腰地行禮,隨後狼狽地向外面跑,楊以勤卻沒就坐,而是朝外面道:「湯爺,人已經轟出去了,您老請進來說話吧。」
時間不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二十齣頭的男子從外面走進來。
男子材高大魁梧,一件白西裝綳得的,看形好像個摔跤手。生得眉惡目,怎麼看怎麼也是個打手樣子,偏又在臉上掛了副平眼鏡,整個人的形象就越發古怪。他進門來目先落在武雲珠上,片刻之後才看向病床上的寧立言,隨後問道:「他就是楊叔的乾兒子啊?」
的口音與武雲珠有點像,帶著濃濃的關外腔調。楊以勤對這人很是客氣,點頭道:「沒錯,他就是我乾兒子寧立言。湯爺請坐,有話咱坐下慢慢說。」
男子看看座椅,搖頭道:「不費那事了,幾句話說完就完。那誰,你是寧立言吧?」
寧立言沒有吭聲。
男子似乎也沒打算等寧立言回應,自顧說道:「我姓湯,我湯佐恩,在家行五,你喊我湯老五,湯五爺,湯五公子都,我這人好說話,不跟你較真。我爹湯玉林,這名聽過不?跟張大帥是磕頭把兄弟,熱河省過去就是我家的,現在讓小日本佔了。等啥時候打回去,那地方還姓湯。聽說你是警察啊?」
寧立言皺皺眉頭沒說話,湯佐恩繼續說道:「五等警是吧?沒事,等你幫我家把這事辦了,我跟你們局長那說句話,給你升個三五級,跟玩一樣。這事也簡單,我老妹妹昨個讓人綁了,聽說你可以,在街面上混的開,這事你替我辦了吧。把人找回來,我保證給你升發財。你這我問了,沒啥事。沒事就別跟這躺著了,趕下地找人去,找完人再慢慢躺。楊叔這有我電話,到時候打電話找我!這事就這麼地了,趕找人去,別耽誤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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