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邱源瞇起眼睛，在檯燈下盯著那張泛黃的中學畢業照看了好一陣，才放下來。「是鍾喬的弟弟鍾平給我的，我一看就覺得後排那個人跟您長得很像，這是您吧？您其實這些年沒什麼特別大的變化。」簡東平一邊說，一邊觀察邱源臉上的表。

在簡東平眼裡，邱元元的父親邱源永遠是個風度翩翩、謙恭溫和的長者，相比較他的份——一個事業龐大的生意人，他的外形更像一個與世無爭的大學教師，不穿名牌，不打高爾夫球，不喝洋酒，不買大豪宅，最大的樂趣是跟妻天倫之樂，侍弄蘭花和搞搞收藏。他跟陸勁一樣，都曾經是當年紐扣收藏傢俱樂部的主要員。

「是，是我。」邱源閉著眼睛，捻了捻鼻樑，無限慨地說，「這是多年前的事了，這張照片我已經找不到了，借給我去翻拍一下如何？」

「沒問題，我幫您翻拍好了到時候給您送來。」簡東平連忙說，其實他覺得，即使把這張老照片送給邱源，鍾平也不會在意的。

「那就謝謝你了。」邱源把照片遞給他。

「您對鍾喬這個人有印象嗎？」簡東平接過照片的時候問道。

邱源想了想，說：「他是個矮胖的小個子，說起話來結結，吹牛。不過他說的話，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你跟他嗎？」

「怎麼說呢？既然是同學，當然免不了有點接，但我們平時往不多，因為他是差生，你知道，差生往往是很孤立的。再說，他也不討人喜歡。」邱源練地把紫砂茶壺裡的茶水，倒在兩個小陶杯里，然後遞了一杯給他。

簡東平接過小茶杯喝了一口。

「您去過他家嗎？」他問道。

「去過，他家裡條件不好，房子很小，父母的也不好。」

「冒昧地問一句，您也是安徽人嗎？」

「我父母在S市，但我是在蕪湖讀的中學，因為那時候父母工作忙，沒空管我，就把我托給那邊的外公外婆了。我上高三的時候，又轉學回到了S市。」邱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功夫茶。

簡東平著書房四壁掛的字畫，問道：「您這兒的寶貝不啊。我聽元元說，您很久以前就開始搞收藏了，一定對古玩很有研究吧？」

「什麼研究，不過是工作之餘的一種消遣罷了。」邱源說到這兒，側過頭想了想道，「說起這個，鍾喬倒真的是喜歡研究古董，以前上課的時候，他老是在課桌下面放本古董方面的參考書看。而且，他有事沒事也喜歡賣弄自己在這方面的知識。」

「聽說那時候他還跟同學組織了一個什麼古董小組，您知道這事嗎？」

「我當然知道，我自己還是其中的員呢。不過，我只是湊個熱鬧，不像鍾喬把這事看得那麼重。那個小組其實就是他組織的。」

「你們都瞧不起他，為什麼還要參加他組織的興趣小組？」

「問得可真仔細啊，東平。」邱源笑著說，「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麼參加，我那時候參加，是為了個生，你可不能告訴你伯母哦？」

「當然，當然。您放心吧。」簡東平連連點頭。

「鍾喬很聰明，他最先說服的是我們班上的一個生，範文麗。文麗人長得很漂亮，父親還是博館的副館長，那時候，可是我們班很多男生的夢中人。」邱源著前方，無限懷念地說。

「那現在還能找到嗎？」簡東平覺得人總能知道一些男人們不知道的事，他想，也許找談談可以獲得一些新的線索。

不料，邱源好像被他這問題嚇了一跳。

「找到？」

「你跟還有聯繫嗎？」簡東平覺得邱源的神不對。

「我不可能跟再有聯繫了，東平，早就死了。」邱源聲音低沉地說。

簡東平吃了一驚。

「死了？是怎麼死的？」

「是癌癥，送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癌細胞早就擴散了。」邱源嘆息道。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二十多年前了吧，」邱源皺起眉頭想了會兒，很肯定地說：「應該是1987年。」

「得的是什麼癌癥？」簡東平覺得應該問問清楚。

「記不清了，不是胃癌就是腺癌。這事我是聽老李說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李是誰？」

「老李你也認識，就是李震的爸爸。」

「李震的爸爸李大夫是您的中學同學？」簡東平大驚。

邱源被他的一臉懷疑逗笑了。

「臭小子，你還不相信我？他跟我況相同，也是被父母送到蕪湖去念中學的。他也是那個古董小組的員，我們兩個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怎麼知道範文麗得了癌癥？」

「是文麗的家人跟他說的。他去參加追悼會，我走不開沒去。他回來后就把文麗的事都跟我說了，我們都覺得很憾，那時候文麗還很年輕。」邱源無限傷地搖了搖頭。

「你們那時候的古董興趣小組有幾個人？」他現在數了數，已經有四個人了。

「五個人。」

「能告訴我是哪五個人嗎？」

「我，鍾喬，範文麗，李崗，就是李震的老爸，還有一個是趙……我想想，時間太久了，畢業以後沒什麼聯繫，都想不起來了，什麼來著？……對了，趙天文。」邱源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人還能聯繫上嗎？」簡東平問。

「沒聯繫。」邱源搖了搖頭，問道，「東平，你要了解這些幹嗎？」

「我只是好奇，因為正巧看到鍾喬案子的資料，去他弟弟家走了一趟，發現了這張照片，所以……」

「想做篇新聞報道？」邱源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還沒決定，還得看資料齊不齊，老總是什麼意思也還不知道呢。」他含糊其辭，打著哈哈說。

邱源算是接了他的說辭，過了會兒，他問道：

「你知道元元在哪兒嗎？」

簡東平一驚，他知道邱源對陸勁是什麼看法，連忙搖頭。

「我不知道。」他道。

「昨晚沒回來。」

簡東平不敢說話，他發現邱源臉鐵青，滿臉怒容。

「我知道昨天向張律師打聽過陸勁的事，我還知道，陸勁已經逃跑了。」邱源眼神凌厲地盯著他，「你告訴元元，如果還是我的兒，就立刻回來，否則我就派人宰了陸勁！」

「邱叔叔！」

「我才不管什麼法律不法律，只要我覺得值得，我就會去做！」邱源的聲音沉悶而有威嚴，他停頓了一下說，「為了的終幸福，幹什麼都值得！」

在簡家的客廳里，凌戈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鴨頭。

「李震的爸爸是元元爸爸的同學？」凌戈上的水，問道。

「嗯，是啊。」簡東平心不在焉地答道。

「可是依依不是你介紹給李震的嗎？他們原來不認識嗎？」

「湊巧唄，老人認識，又不一定小孩也認識。」簡東平別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凌戈啃鴨頭的猙獰模樣。

「那你去看過李震的爸爸了嗎？他怎麼說的啊？怎麼你一回來就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凌戈關切地看著他。

說起李震的父親李崗，簡東平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和藹可親的臉。李崗是大醫院的外科主治大夫，長相斯文，不修邊幅，簡東平每次看到他，他幾乎都是同樣的裝束，紫紅的舊，青灰的長，外加一雙黑舊皮鞋，若是穿襯衫的話，領子永遠有一半沒翻好，頭頂上則總有一兩頭髮很不服帖地豎在那裡。

「我今天去他們醫院跟他聊了幾句。」簡東平道。

「他跟你說了什麼？」凌戈著他。

「他說他不記得鍾喬了。」

「那有什麼？都那麼多年前的老同學了，不記得很正常。別說他們，就連我，上小學時我的同桌什麼，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呢，要是在馬路上到，保準認不出來，」凌戈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可是，我說照片是鍾平給的，他一句都沒問。」

「哦，那又怎麼樣？」凌戈繼續低頭啃鴨頭。

「他怎麼知道鍾平是誰？我覺得他至該問一句，鍾平是誰？可是他一句都沒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凌戈的眼珠轉了轉。

「也許，也許鍾喬以前說話的時候，帶出過他弟弟的名字呢？這其實也很平常。」凌戈對他的懷疑不以為然。

「連鍾喬都想不起來了，他弟弟的名字倒記得這麼牢？你說這可能嗎？至會愣一下吧？但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嗯，倒也是。」神木然地答了一句。

簡東平覺得每當凌戈在吃東西的時候，的智力水平就會明顯下降，大概腦細胞都被鴨頭消耗了。他決定還是問點知道的事。

「晚飯前我讓你查的那兩個人你查到了嗎？」他問。

「煩死了，還讓不讓人吃鴨頭了！」皺起眉頭抱怨。

他笑起來，討好地說：

「你回答我，我明天還給你買。」

「吃完再回答你。」道。

「明天我給你買鴨脖子，今天去晚了沒買著。除了鴨脖子，我還給你買鴨屁，這象徵我們的有始有終嘛！」他推推的手臂。

「你的才是鴨屁結尾呢，臭死了！」白了他一眼。

他愣在那裡盯著看。

「你是在說我跟江璇嗎？」他問道。

從他的語調里聽出了些什麼，回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把目移開了。

「只要名字對，查起來還是很容易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把話題引向了他先前興趣的地方，「範文麗是1987年死的，得的是胰腺癌。另外那個趙天文，他1998年12月15日在自己家裡上吊自殺了。」

的後半句話，把他從鬱悶中一下子拉了出來。

「趙天文上弔死了？」他口而出。

「是的。」

「他是幹什麼的？」

「他是開古玩店的，檔案里說，他是因為丟失了客戶委託他轉賣的一件古玩，承不住力才自殺的。就在他自殺的前幾天，他家裡報過失竊案。但那個案子沒查出來是誰幹的，東西當然也沒找到。」

「他真的是上吊自殺嗎？」簡東平接著問。

「大概吧。不過也沒找到書，只在他口袋裡找到半塊融化的巧克力。」凌戈放下鴨頭的殘骸，瞄了他一眼，見他已經完全被案吸引，好像鬆了口氣，「真好吃啊！到底是武漢的名牌產品。」滋滋地嘆息了一聲。

簡東平沒心思聽談鴨頭，自言自語道：「趙天文的年紀應該跟李崗差不多，如果是1998年去世的話，那麼他當時應該也有五十一歲了吧。凌戈，他有家人嗎，有沒有妻子孩子？這個你查過了嗎？」

「他的太太容麗，很年輕的，是1962年出生的，比他小十五歲呢。」凌戈道。

「是嗎？那應該是再婚妻子吧。」

「不，趙天文只結過一次婚，他也沒有孩子。」凌戈把剩下的三個鴨頭放回到盤子里，用保鮮包好。

「怎麼不吃啦？你不是很吃嗎？」簡東平心想，圓就是節約，肯定不捨得一下吃完，準備留著明天打牙祭，哪知道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

「你爸爸晚上回來要喝一小杯酒，我留著給他當下酒菜，我知道他也喜歡吃這個。」

「不會吧，我爸吃這個？」簡東平覺得不可思議，他想象不出老爸啃鴨頭是什麼模樣。

「當然！他跟我說過的！」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養兒子有什麼用啊！兒子只會問你要房子，我以後只生兒！」

他很想嘲笑一下的育兒宣言，但看把鴨頭整整齊齊地擺在小盤裡，心裡又有些，於是他笑著說：「你對我爸那麼好，認他當乾爸算了。」